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百事皆宜。早在好几天前韩母就给她从黄历上看好了。
佳音本想待到父亲百日忌过后再回去上班,只是初一的时候林木正打了个电话,是韩母接的,也不知道和韩母说了什么,自初五过后就催着韩佳音回公司上班去。
“你终究是要上班的,陪着我坐吃山空不是?”
也或者是“你不上班以后可怎么养活我啊?”
佳音认真地研究韩母的神色,也没有多担心的样子,只是是真的想让她去上班了。本来选了初八,也是好日子,适宜嫁娶远行,只佳音一直推拖。她没有劝服韩母,按她的计划,是想在父亲百日忌后和母亲一起过去的。
“清明以后,我去找你吧。”韩母后来也让了步。
加上初八开始,林木正几乎天天打电话来,一会说:“亲爱的,我们初八复工就忙得不可开交,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或者是:“DARLING,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永远给老爷子放逐在这了。”
更甚至是出言威胁:“小姐,我就是资本家,怎么样,回不回来?”
佳音弄得烦了,只好答应尽快返工。韩母因而选了正月十六。
元宵节吃过晚饭,韩母先睡了,佳音睡不着,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看书,韩母临睡的时候加了很多炭,屋子里一直暖融融的。
很多的书都有父亲做的标注,佳音看着那熟悉的笔记心里只觉得悲喜交集,心情复杂,想起小时候父亲最喜欢给她讲的就是三国,她因而向来崇拜那个掐指一算就明了后事如何的诸葛亮,只是大了才知道,那些多少都是后人编攥的神话,有多少人能造就一双预知后事如何的慧眼?若那样,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去修得吧?
佳音抬头,屋外月华如洗,树影幢幢,儿时最怕这样的半暗不明,总觉得树影后面隐藏了无数的妖魔鬼怪,睡不着的夜里就是父亲倚在床头为她讲那些三国风云,诸侯轶事,以及唐宋侠士们的快意恩仇。
她倚在书桌上,模模糊糊地好像听见父亲说:
“话说三国时代,刘备势弱……”
早上醒来,佳音发现自己有些鼻塞,头晕晕的,想是感冒了,昨夜里居然就那样在书房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炭火已灭,身上冰凉,脚又痛又麻。
但心里却很高兴。父亲去后两月了,她从来没梦见过他,那夜却见到了父亲,依稀仍是旧时模样,身形圆润丰满,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她给父亲捶背,要父亲给零花钱,她努力地背着山一样的父亲往前走,嘴里念着,一步两步三步……
远远地,是父亲给她预定的幸福彼岸。
她带走了父亲的“三国志”,临走的时候去邻近人家告别,特意嘱咐他们帮忙照顾韩母,搞得韩母都哭笑不得:
“好了,我都比你还大,能不知道照顾自己么?”
佳音只笑,回过身用力地抱了抱韩母,说:“妈妈,为了我,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韩母眼里噙了泪影,点头说好。
车行得很远,韩母仍立在路边,佳音一再回头,那熟悉的身影,那闭着眼睛都能描绘的山水风景,以及父亲长眠的地方,离她渐行渐远了。
凌晨六点到达时候,佳音感到全身火烧火燎,喉咙更是痛得连喝水都难。
感冒的症状越发明显了。
在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些感冒药,打了个电话回家报了平安,佳音一觉睡去,直睡得天昏地暗,日夜不分,连身都没翻一个。到中午却给一阵猛烈的电话铃声惊醒。
佳音还以为是在老家,闭着眼睛喊:
“妈妈,来电话呢。”声音嘶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半响,才醒悟过来,很想装睡不理,但铃声实在太过强悍。佳音拿起听筒,只听见林木正在那边鬼叫:“哎呀,亲爱的,你终于到家了?”
佳音只觉得累得四肢都要散架了,捂在被子里出了好大一身汗,虚弱得不行,听到林木正的声音更是头痛得厉害:
“我要睡觉。”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把线给拨了。
世界总算清静。
再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半,佳音饿得头昏眼花,头像灌了铅一样重,心知是感冒加重的症兆。游魂一样地穿衣,起床,稍稍洗漱了下韩佳音决定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小区附近的医院看看。
想是这世上也没几个喜欢上医院的,但佳音决定从此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以前生病的时候最爱撒娇,结婚前是跟父母,老要他们背着上医院,结婚后是对沈放,总是把沈放气得跳脚才撅着嘴和他去看病。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沈放也早已和自己无关,生病了要去看医生,一个人也是做得理所当然。原来女人使小性子,不过是仗着有人肯爱自己罢了。
迷迷糊糊地下得楼来,已然气喘吁吁,脸更是惨白如纸。路过保安室,值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保安,看见她,笑笑说:“好久没见了啊,新年快乐。”
佳音微笑,也说了句“新年快乐”,正想走开,却听见小保安又说:
“这里好像有好几封你的信呢。”
佳音想了想,转身顺手取了,不过是些银行的对账单,或者是宣传单之类的,道声谢谢想要走开,却不料就低了会头,再抬起来竟一阵晕眩,她感到心脏一下子呼吸不过来,血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去。
刚想说“有没有地方躺一下”,世界陡然变得黑暗,如一个软绵绵的布娃娃,颓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