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茂盛的大树还是挂满桂花,雨水依然是稀稀渺渺不曾停过,天色那么的暗,不知何时才能放晴。卫照芩靠着窗沿发呆,突然记起在《灵颖阁》曾经有那么一段时日,他会在窗下抬头看她,荡漾着温暖的笑容。
在时光的另一边,没有遇见过她的他,过得是怎样的呢?如果不会相遇,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幸运吧?
她卸下腰间的平安扣,看了很久很久,念头一转,狠心的用力往外扔。
“哪个混蛋暗算我!”顷刻间便听到一道娇叱传来从院外传来,不多时,一名撑着蓝色油伞,穿着缇色衣裳的少女出现在院落中,手上抓着那枚平安扣。
不用看样子,听到这道声音,卫照芩就足够震惊了。这不是李尚风吗,以前两人就不对头了,自己的死也有她的一份推波助澜,这下真是冤家路窄了。
崔蕴行也撑着伞,悠哉悠哉的晃了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窗台上来不及躲藏的卫照芩。
“崔哥哥,这个人是谁?”李尚风望了卫照芩好久,这相貌过于出色,让她生出一股危机感。自小在簪樱阀阅之家下长大,以文武双全的培养方式,使李尚风的心境比当时的女孩子都自信百倍,所以她也并不自卑。
“她是我的小妾卫氏。”崔蕴行嘴角微勾,“阿芩,你在上面看了多久?”
卫照芩心事重重,哪里有看见他们呀,他这样说,岂不是让李尚风认定她就是故意的。“小女子失礼了,容我迟钝的下去好好陪个不是。”
李尚风果然更加认为她是故意为之,等卫照芩慢吞吞的出现,心里气得不行,表面却要勉强的维持气度。
卫照芩福了身,装作不认识对方,把想好了的借口拿出来解释道:“方才在上面被桂花树挡住了,看不清楚外面的走道。树上有一个蜘蛛想要吃掉那个美丽的蝴蝶,我看不下去,手中没有其他物什,随手解下这个扔过去,没想到小小女子的手实在笨拙,差点误伤了少爷的贵客。小女子实在过意不去,如不嫌屋子简陋,不如请姑娘进屋子坐下,沏茶好好赔罪。”
如果不是在崔蕴行面前,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惹她不高兴,她早就一巴掌呼过去,牙齿都能给她打掉。“算了,我时间比较赶,就不坐下了。”
“呵……好吧。”卫照芩干笑一声,目光看向李尚风的手中,感觉快要被捏碎的白玉,暗示道:“那……”
“给你!”李尚风故意使劲扔过去。
卫照芩接是接住了,手掌被震得生疼,心中暗暗自嘲,自己真是会来事的主,不想再看到这个平安扣,让广白放起来就是,非要去扔掉。唉,也是彻底的糟蹋了他的一番心意。
“姨娘!姨娘不好了!”广白没有撑伞,急惊风般跑过来。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么?卫照芩瞧着还杵着的两人,跟广白打了眼色。
崔蕴行问道:“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广白看了卫照芩一眼,又看向崔蕴行,斟酌了下竟说出了口:“老爷……不是,是卫老爷和卫少爷,姨娘家中的父兄被托镖的丁老板状告进牢狱了。”在他面前说,是为了让他帮忙想想有没有办法能周转。
历史还是重演了,正因为之前经历过那种焚心似火的心情,现在的卫照芩淡定了不少,心情全放在了思考上。“不是说,只是被夺走了一点东西,赔给他们不就行了?”
广白扳着指头在算数,“这趟镖是‘正永千’当铺老板委托的,偌水靖安伯是他的远方表亲,这是靖安伯嫡孙大婚的赠礼。丢了几件特别贵重的东西,听说有南海的夜明珠,血玉麒麟,霜雪冰刃剑,七彩琉璃棋盘。这些宝贝我们连见都没见过,要赔偿亦然无价之宝,该如何是好?”
正永千当铺是远近闻名的老字号,和成兴镖局有过不少合作。这老熟人间的交易是最致命的,正因为信任,越是贵重的东西再难也得去接。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成兴镖局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不是全无失手,只是没有试过像这波大的风浪。
李尚风扬起下巴,“哦,原来你是那个什么镖局的亲戚呀。不怕告诉你,我爹是雷霆大将军李齐,正在坐镇常阳,这事谁都不能插上手,我爹定会秉公办理。”
卫照芩根本就没有生过要去求他的念头,她不信崔蕴行事先一点消息都未曾得知,此时不过惺惺作态。况且就算求了也没用,以前她走投无路试过去求他,奈何他铁石心墙。再且崔府经历了这么大的波折,哪里还有资本去出头?
“不敢劳诸位操心,小女子福薄命薄,唯有求上天保护娘家能渡过难关,平安无事。请容我回屋多抄写些经书,尽可能的祈祷神明清昭见得我心,失陪了。”
李尚风不屑的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跟崔蕴行干脆的说道:“身家性命自己不去努力争取,怎可祈求上天,无知妇孺。如果是我的家人,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决不放弃抛弃!”李尚风说的是实话,当然她希望这番话能增加他的好感,彰显她和当代女性不同的典范。
广白实在不解卫照芩抄写经书的做法,在她看来这是最无用的办法,还不如出去求少爷几句,实在不行,或者去求那个李小姐也可以。她不满的鼓着腮帮子,“姨娘,这抄来抄去又不能救人,得真正的行动才是正经事。”
“再等我一下,我抄完这几篇去找夫人施展苦肉计,我要申请出府。”卫照芩沾了墨汁,头也不抬的在白纸认真缓慢的抄写着。
“姨娘!”广白瞪大双目,“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啦?”
“未知是否可行,但总比坐等别人行事靠谱得多。”
秋色未浓,路旁的植树被连日来的细雨冲刷得翠绿一片,气息清新。卫照芩迫不及待的拉开马车的卷帘,对不远处的司狱大门望眼欲穿,坚持到马车终于到达停下。
门外有一个约好的牢头候着,趾高气扬的走上前。广白跳下马车,撑了伞,而后扶着卫照芩下来。卫照芩外面披了一件稍薄的披风,此时摘下帽子,直接递过去一个毫无装饰的旧棉布钱袋,这里面是之前豆子还给她的那几滴碎银。她还从夫人那里借了一百两,预防不时之需。“乌捕头,有劳。”
眼前的美人容颜让乌牢头看直了眼,守在门外的其他衙役纷纷往这边张望,恨不得脖子能像长劲鹿那般长。广白想发作,被卫照芩按住手臂摇头,不情愿的大声道:“乌捕头,麻烦您带我们进去了!”
卫岩磊和卫流溪犯的毕竟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大事,亲属仍可以见上一面。乌牢头掂了垫份量,甚满意,如果现在不是风头火势的时候,这美人儿就算不给钱他也愿意放进去,天天看着别说有多美滋滋了。
“好说。”乌牢头引领着两人往里走,绕过了院子,正中还有一个大闸门,走进去便是往下的坡道,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走道上皆点燃了火把。
一张四方木桌坐着四个狱卒,桌上有小些小菜和茶水。乌牢头用力的拍了背对着他的那个狱卒的头,“卫岩磊和卫溪流有人家属来探望,你们看着点。”
狱卒们应诺着,视线皆是大刺刺的打量着两人。卫照芩从未试过被这么多男子围观,那种目光更是不舒服至极。
乌牢头没有让狱卒带卫照芩前去,而是自己亲自带去,在其中一间牢房停下。“卫岩磊,卫流溪,有人来看你们那!”
这里的气味越往里走,越是难闻,什么乱七八糟的恶臭气息都有。对于父兄们所受的苦,卫照芩只得默默叹息。“劳烦乌捕头稍等片刻,我有点话要对父兄说。”
“呐,只有一刻钟,速度点。”乌捕头见惯不惯的往外走。
坐在角落歇息的卫岩磊和卫溪流站起来,没丝毫犹豫快速走近。卫照芩蹲下去,摆好挽着的篮子,把一些菜肴一一放到栅栏那边。“爹,哥哥,用点东西吧。”不过关了数日,父亲那浓密的髭须黏在一起,兄长昔日俊秀的容貌也粘了污迹,头发有些散乱,两人身上倒是没有看到有伤痕,想必只是环境难熬了些,并未痛苦。
卫岩磊和卫溪流有着江湖人的谨慎警觉,没有伸手去取食,意外的瞪视着她。“怎么会是你?”
卫照芩真挚的看向两人:“我还流着卫家的血,自然不会抛弃父兄。请父兄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卫岩磊一直觉得家中的这个女儿自小性格如同闷葫芦不开窍,模样虽然好看,可难以相处,故很少去关注她。自送她入崔府后,见她连讨好个男人都不会,白白长了副姿色,索性不再去管她了。有时候想起来,还会心疼自己那大肆张扬的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如同扔进去海里去。此时听她说要救他们出去,只当是个天大的笑话。
卫岩磊不满的道:“我养大的女儿,我知道有多少斤两。”
卫溪流不甚在意的问:“我们可是想尽了法子亦然无可奈何,你一个江湖都没有见过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出路?”
卫照芩不意外父兄的态度,“多一个人出力,就多一个法子,多一份希望。如果你们能把这些年和官府还有江湖的交往记录的账簿交给我,我未必就不能行事。”
看着走了不到半年的卫照芩,稳重的一板一眼的跟他们说出这些异于常态的话,两人就觉得有些奇怪。卫岩磊皱着浓密的眉头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这么重要的东西能交给你?”
卫照芩继续徐徐善诱:“爹,您和周都转运使、白市舶提举司、赵知州、苏同知、吕知县……等人有过不少往来,你手上有一份他们贪赃枉法的账簿,预防他日出事时,孤立无援的境况。我知道你们早作好了打算,把这份账簿分别交给了大姐夫、二姐夫、四姐夫他们上门找各种大人周转。如今面对的是李将军坐镇,其他人就算能帮也不敢帮。我知道你们心中对这个法子也是没有信心的,已经投向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境地。如此鲁莽只会让对方急兔反噬,惹来杀身之祸。父兄现今身在囹圄,根本毫无力量抵挡他们的明枪暗箭。”如果不是李齐提前了两年来常阳,父兄那会用这个方法是安然脱身了的。
这一番话,听得卫岩磊和卫溪流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问:“你……是怎么会这么清楚内情?”
像卫岩磊和卫溪流这一大一小的老油条,怎么可能这么好被糊弄,打滚江湖这么多人可不是只靠武力的。卫照芩只得带走话题,“现在时间不多了,实在不是说明这个的时候。我还知道父兄们铺有其他后路,此计失败的话,已经联系了江湖中人劫狱营救了。父兄们难道忘了不久之前六扇门大击重火教和水蛇宫了吗,衙门的实力非同小可;再且那些江湖流派是否真的守信用,愿意冒险来相救,这些全是未知数。与其把性命留给运气,倒不如再让我来设法帮助父兄。”
卫溪流似乎有些松动,问:“你的计谋能有几成把握?”
“把握尚且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