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里顾夫人竟又诊出喜脉来,府中上下大派红包,大有普天同庆的架势。顾夫人特地组织府中全体女同胞上山进香酬神,无论愿意的不愿意的,笑里藏刀的或是面有难色的,统统拉上,浩浩荡荡出府去。
这方,顾南风的日子愈发清闲,整日与谢先生处在一块,不读书不下棋,尽谈些前朝秘史花边新闻,她指谢先生“误人子弟”谢先生反笑她“不学无术,钻懒帮闲”,她便点头,直直夸赞,“世间知我者独先生一人尔。”这人可真是没脸没皮到了极点。
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只差提着鸟笼子满大街溜达,那便是满清遗老遗少的废物作风,除夕夜里压岁钱亦是塞得口袋满满,顾文博封建迷信,只道顾南风是个福星,还带子招弟,给她的红包都比旁人厚实一倍,导致姐姐妹妹们嫉妒眼红,每个从她身边走过都趾高气扬甚为不屑,哼哼说:“切,不就是儿子嘛,了不得了!”连晃晃悠悠的小八都是如此,只不过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这孩子说什么。
顾南风依旧习惯各种特殊待遇,好与坏相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定然遭唾弃,为着多出的二十两银子,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她的小金库见长,夜夜都要数万钱财才肯睡,每每好眠。
又要说好景不长,大年初三便被连夜招进宫去,说甚?陪小皇帝睡觉。
话说过年了,宫内上上下下似乎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小胖子李慕最悠闲,也最无聊,本来不必上课是件天大的喜事,才欢喜两天,堂兄与顾小七都不进宫来,没人陪着玩,冷清清的宫室,一个个木头似的宫人,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好生寂寞。
连夜里做梦都光怪陆离,他从紫宸殿径直走到慈宁宫,偷了张岁寒的一只发簪,金灿灿的上头飞凤凰,没走出两步呢,张岁寒就领着一大群野狗在后头追他,他不要命的带着老婆孩子往前跑,还不知道自己妻子孩子是谁,接下来东隐姓埋名躲西藏亡命天涯,但无论他带着一家老小逃到哪里都躲不掉张岁寒与野狗的yīn影,仿佛随时随地都有人在打探他的下落,四处风声鹤唳,险象环生。最后在荒僻山野间藏匿数十年,头发花白,手脚踉跄,再入繁华世间,回头一望,他妻子长着一张顾小七的脸,而他儿子竟是程牧云,咧着嘴流着口水嘿嘿地傻笑。
他拿起簪子,温柔地为顾小七簪上,梦忽然醒,他惊出一头冷汗,心里憋得慌——不就是一根破簪子嘛,他九五之尊,要什么簪子没有,何至于为了张岁寒的破东西在荒山野岭里躲一辈子?
再想想,顾小七竟也在他梦里,是个女人模样,这梦实在离奇!
而顾南风此时正在自家床上打滚,来时正追《越狱》,虽然这戏之后越来越扯淡,但她还是被米勒深邃的小凤眼深深的迷惑。在更加扯淡的大三,看了一天又一天,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梦见偶像的机会。可是她那纯良模样,被狠狠排拒在监狱的大门之外,正所谓人至贱则无敌,她干脆就跪在监狱门口拜天拜地塞红包无所不用其极地求典狱长大人让她进去坐牢。理由很陈恳很切实也很傻逼——她想进去越狱…………
然而长着一张坏人脸的典狱长大人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云雾缭绕间,典狱长的脸遮遮掩掩,半明半昧,欲语还休,听他无奈叹息,递给顾南风一根烟,面色凝重。她摸着手里的玉溪,疑惑为什么外国人也抽这个,又想,典狱长人不可貌相,长着如此威武的脸蛋却有一颗纯真善良怜香惜玉的心。
谁知典狱长终于开口,打破她的美好幻象,“最近跑来越狱的人太多了,等过段时间他们成功爬出去,你再来吧。”
顾南风死倔,赖在地上要死要活绝不起来,坚持着一定要进去坐牢然后越狱!谁知把典狱长烦到抓狂,大喝一声,“红包给这么少就像进去玩越狱,把你的压岁钱都叫出来!”
她蹭一下坐起来,喘着粗气,第一件事就是扒开被褥子数钱,一二三四五六七,拍拍xiōng口,还好还好,一分未少。
暗暗骂自己,在梦里怎么就那么贱呢!
还是说,潜意识里,顾南风就是个十足十的大贱人?
惊魂未定,外间凌淑凌晗便急急忙忙进来,掀她的被子,“七少爷快起吧,宫里来人了,皇上连夜宣您进宫去。”
顾南风抹了抹额上的汗,这回可别还是梦里吧?千万不要跟前头似的又贱又无赖呀。
一切收拾妥帖,她被层层棉袄裹成一颗大圆球,囫囵塞进马车。路上小睡一阵,目的地一到,便只能揉揉眼睛,冰冷的夜里头顶寒风往紫宸殿去。
小六子径直引他往内堂去,穿过层层叠嶂,李慕穿着月牙白睡衣躲在松软的被褥间,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眼睛睁得大大,氤氲一汪春水倒映着她的影,小模样挺可怜,将她的母性一下激发爆棚,之前埋怨他大半夜抽风把人往宫里叫,封建地主都是吸血鬼之类的话,统统忘了个干净。
顾南风捂热了右手才敢去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六子已经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她脱了大氅坐在床沿,弯弯嘴角:“怎么了?这大半夜的,做恶梦了?”
李慕一下扑到她怀里,小虫子似的扭来扭曲,前钻后钻,不消停。他枕着她的肩膀,她身上的缎子还有些凉,带着门外沁凉的雪气。他想了想,一不能说,他做梦梦到她成了女人,还是他的妻,二也不能说,他被吓醒了,本来就很无聊,这下半夜起来更觉得无聊,便想着随便拉个人进来陪陪自己,当然,顾小七是最佳人选。
“我梦见我娘…………哭着哭着便醒了…………”其实这小子哪里见过自己娘亲长什么样子,不过是为了博同情,暗地里狠狠揉了揉眼睛,无比做出满眼血丝我见犹怜之效果。
顾南风果然上道,立马狠狠拥抱,煽情安慰,李慕暗喜,得寸进尺,“我好害怕,小七儿,你能留下来陪着我么?”其实心底里想的是,半夜爬进宫来,不留也得留。
“臣不敢,微臣连夜入内寝已是有罪,微臣鄙贱之身怎敢与陛下同眠?”开玩笑,跟小孩子睡一处,翻来覆去的,万一给他摸到下面,发现自己没有小鸡鸡,她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先天缺失,还是天赋异禀,小鸡鸡可以伸缩自如,完全缩得没有?
于是李慕再三挽留,顾南风推三阻四,李慕耍赖,“我都可怜成这样了,你还忍心走啊?”
顾南风只好让步,“那…………臣睡在外间,陛下有事唤臣一声就行。”
李慕提高音调,指责道:“你嫌弃朕?”
顾南风把脑袋摇得似拨浪鼓,赶忙否认,“微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管你说什么!今天朕睡你睡定了!”李慕突然一把将顾南风扑倒在床上,撅着嘴,皱着眉,眼睛瞪得似吊睛白额虎,一张幼*齿又充满喜感的小胖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字——“我很霸气”!
顾南风一呆,眼睁睁看着李慕将她衣衫剥了又剥,全然一副流氓德性。等到被剥得只剩内衫,她才猛然间惊醒,从李慕沉甸甸的身体下边挣扎着逃出来,连滚带爬躲到角落,一手撑着上身,一手抓住襟口,面色绯红,喘息不定。这场景倒是像逼良为娼,霸王硬上弓,可惜霸王是个小小霸王,美人是个不男不女性别飘游的生物。
双双盯死对方,稍有异动便全力扑杀。
最终还是顾南风沉不住气,寻了个空档就要往外,滚到地上去,可叹李慕更加迅捷,她探出半个身子,却被李慕紧紧抱住腰身,手脚并用章鱼似的缠住,咬牙恨恨道:“今儿你甭想逃。我就这么不招人爱啊,你就这么不愿意陪陪我这个没爹又没娘的孩子?我…………我还不够可怜么我…………”
说着说着竟然没由头地呜呜大哭,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身,一时仿佛被勾起许多伤心事来,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顾南风看着,再这么下去,李慕约莫是有能力一直哭到天明,无奈之下只好妥协,磕磕巴巴说:“那…………那就睡吧…………”
李慕立马打住,手上仍不松懈,抬头看她,“你可不能再逃。”
“哎,君子一言九鼎。”
李慕试探着松了松手臂,十分谨慎,“爱卿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这会子又用皇帝的口气了,是个深谙帝王之道的孩子,还懂恩威并施,收放自如。
可怜顾南风,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就被李慕这么一带,便塞进被子里抱得紧紧的,仿佛是害怕她趁他不备,半夜悄悄溜走似的。虽然说,她确实有这么个想法。
李慕肉呼呼的小身子团团地贴紧了她,倒像个天然小火炉,暖暖地贴着心。
睡前仍听他嘟囔,“明早朕送你跟簪子,咱不偷那死丫头的。”
一头雾水。
顾南风在被子里哀叹,第一次,就这么献出去,一点悬念没有,完全平淡得就像白开水,无趣无趣,不若继续睡觉,也许再求求典狱长大人,就能进去看看偶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