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瓜咬着唇一言不发,到底还是年纪小, 钟樾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来。
“还是你想让你姐姐一个人搬这么多。”
小南瓜不说话了。
诚如之前小孩母亲所说,他们家就住在这附近, 前边就是工厂。
工厂即将搬迁,妇人这些天也赋闲在家,只找了点手工活赚点钱补贴家用。
看见沈明烟和钟樾进来时还吓了一跳,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待客人。
又招揽着沈明烟和钟樾晚上留下吃饭。
“我都听小南说了,你们在墙上画了工厂, 还拍了照片给我看。”
“我不懂这个, 但是画得真的很好。我和他爸在这打工了二十多年……”
妇人不加吝啬的夸奖,沈明烟倒显拘束。
当时答应杨澜过来参加喷绘纯属是想找找灵感,并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
更没有妇人说的“将他们这一代的记忆都留在了墙上”那么高尚。
小孩家里并不大, 四十平方来米,连沈明烟家里车库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然而却处处都有生活的痕迹。
为了招待客人急急忙忙脱下围裙的妇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半大的小孩。
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没有隔断, 吃饭也是在客厅地上随便将就。
老旧的冰箱堆在客厅,上面还铺着有年代的红白方格布,多余的空间都被各种杂物所占满。
角落还有等着卖给收废品的纸箱和报纸。
家里没有好的东西招待客人, 妇人还让小南出去买了酸奶回来,不过被沈明烟拒绝了。
“我胃不好,喝白开水就好。”
钟樾看着沈明烟利落将温水一饮而尽,倒是略显意外。
即便妇人找了家里最好的两个杯子,然而杯口处还是缺了一个口子。
钟樾还以为沈明烟这种大小姐会嫌弃,不过对方只是面不改色喝完,甚至还多要了一杯。
妇人眼底的拘谨因为沈明烟这句消散几分,嗳一声后又忙去厨房倒腾。
钟樾敛眸,稍稍压下心底的诧异。
……
虽然百般推辞,然而架不住妇人盛情难却,沈明烟最后还是留下了用晚餐。
家里逼仄不是好请客的地方,最后决定在街对面的一家小饭馆。
小南父亲这些天就是在那后厨帮忙打下手的。都是家常菜,价格也大众。
这种小饭馆的菜单都是直接贴在墙上的,顾客看完直接和老板报菜名,没多大讲究。
“小沈,你有什么忌口的吗?这家的水煮鱼做得不错。”
沈明烟忌口的东西很多,然而是别人请客,她自然不会多话。
只摇头笑着道了一句:“我都可以。”
钟樾扬眉,勾起的唇角多了几分戏谑。
“那……钟先生呢?”
毕竟资历摆在那里,妇人对钟樾还是莫名多了几分拘谨。
钟樾笑笑:“我不吃辣的,除了香菜葱花胡萝卜香菇青椒茄子,其他都可以。”
妇人倒不觉得怎样,然而沈明烟一口茶水却呛在喉咙,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耳尖还稍稍泛起了绯色。
小南好不容易找到可以熟络钟樾的地方,挥着小胖手洋洋得意指控。
“你都大人怎么还挑食!”
沈明烟咳得更加厉害了。
钟樾眼底的笑意更甚,抓了张纸巾递给一边的女孩。
妇人也是过来人,他们这副做派还有什么不懂,眉眼弯弯笑了下。
又找了个借口将小南提起,一同去了后厨点菜。
“别乱说话。”
“哼,明明就是他挑食,居然那么多东西都不吃。”
“你懂什么,那都是沈小姐不吃的。”
妇人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然而店内顾客本来就不多,沈明烟完完整整将这话听了去,一张脸红得更加厉害。
她都不知道钟樾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不吃这些东西的。
不过沈明烟没来得及考虑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那天从小南家里回去之后,她就开始投入新一轮的作画,是在为之前的比赛做准备。
灵感这种东西和玄学搭边,沈明烟片刻也不敢耽搁,飞快将之前在小南家的灵光一闪记录在册子上。
晚上回酒店没时间,沈明烟只能趁着绘墙后的空闲时间,拿着册子涂画,将大致的底稿勾勒出来。
落日的余晖落在女孩脚边,钟樾刚上色完,一转身就看见躲在榕树下的沈明烟。
日光悄无声息爬上女孩的膝盖,落在她手边。沈明烟画得出神,只稍稍往隔壁坐过去一点。
然而不久后还是被日光追上。
钟樾啧一声,也没打断,只捏着画笔走过去。
男人颀长身影挡住了昏黄日光。
他低头,视线落在沈明烟膝盖上的册子上。
拥挤的房间、床上是杂乱无章的书籍、天花板是老式的吊顶风扇。
整间屋子没有窗子,只有角落处往上走的楼梯,暗示了这是个地下室。
——闭塞。
这是钟樾脑中唯一闪过的词汇。
底稿的部分基本完成,只剩下上色的部分。
沈明烟手中画笔停下,双眉紧紧皱着。
底稿早在她脑中成型,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然而色彩的部分沈明烟却是半点头绪也无。
黑色线条已经足以传达出房间的暗沉,再上色就是画蛇添足。
沈明烟之前就因为这个问题困扰多时,本来还想着画完底稿就能有点思绪,可惜结果还是如同先前那般。
思忖间,手中的画笔忽然被人夺了去,钟樾醇厚嗓音在耳边落下。
“试试用明亮一点的色彩。”
沈明烟一顿,下意识反驳:“会不会太……”
话说一半她双眼忽的亮起来,瞬间明白钟樾话中之意。
反差。
鲜明的色彩和房间的闭塞形成巨大的反差,效果更胜一筹。
沈明烟没怎么犹豫,直接从帆布袋中发出油画棒,准备先在白纸上试试色彩,回去之后再微调。
创作过程中最忌讳别人指手画脚,钟樾也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他只在沈明烟上色完才提出自己的建议。
“可以试试用大面积的黄色。”
“那冰箱呢,绿色可以吗?”
沈明烟捏着油画棒犹豫,“我在电视上见过浅绿色的冰箱,就是八九十年代那会。”
钟樾没抬眼:“那你见过地下室有这么明亮的色彩吗?”
“没有。”
“所以你为什么要拘泥于现实?”
沈明烟醍醐灌顶,也不再搜罗脑中各种家具应该有的色彩,只凭着直觉上色。
从拿画笔开始,沈明烟就没想过自己会画出一个蓝色的冰箱出来。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她之前的风格。
……
一直到日落西山,沈明烟才将剩下的部分上色完毕。
她心满意足望着膝盖上的画册,唇角也不自觉向上扬起。
沈明烟画得出神,直到仰头活动了下颈椎,才发现钟樾到现在还没走。
“钟,钟先生。”
说是改称呼,然而沈明烟还是习惯之前的叫法。
钟樾果然不满意皱眉。
沈明烟从善如流:“钟樾。”
有了第一次,后边就显得容易多了。
钟樾最是会得寸进尺一人,他趁热打铁,下巴朝沈明烟刚收起的画册扬了一扬。
男人唇间还噙着笑意。
“不请我吃个饭吗?”
这个倒是容易,而且要不是钟樾,沈明烟还没那么快从之前的茧子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