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绘弯眼,露了些依恋的笑。
顾愈眼角依旧带着粉,眸底已恢复了清明,“小心思用一两回便是,往后待正室还是乖巧宽容些,嗯?”
要求靠宠爱生存的小妾有包容心,稍有些好笑。宋绘心里想着,面上不显,乖顺应下好。
芸娘还等着大展拳脚,第二日一早便收着了外派的消息。
“耿护卫,你这是不是传错信儿了,我是老夫人派来伺候宋娘子肚里孩子的。”
“大人亲口说给我的,怎会听错,你快些收拾东西,田庄那边的人都等着呢。”
第五十九章 改了名姓。
芸娘疑心是宋绘在顾愈面前提了些什么、刻意支开她。她吵着要见顾愈一面。
耿平劝又劝不住, 挡又挡不得,最后只得报到顾愈那儿,让他定夺。
宋绘正在替他系袖口的扣子,闻言, 抬了抬头。她目光落在门上片刻, 移开, 眼巴巴看向顾愈。
她眼瞳黑白分明, 圆溜溜的盯着他, 像是有畏怯一般。
顾愈失笑出声, “你这怕错了人...再怎么看, 我也比她厉害些。”
宋绘看着顾愈的眉眼, 语气轻柔, “那不一样。”
被宋绘信赖和特别对待是件相当舒心的事, 顾愈揉了揉她耳垂,笑了下。
而后允了芸娘进来。
芸娘进屋, 福身问了好,道:“老奴有一事不明, 前来向郎君请教。”
顾愈随意应着道:“讲来听听。”
芸娘稍冷静了些, 将今早听到的话重复了一回,而后问道:“郎君怎么突然打发老奴去田庄做事?老奴实在心中有惑。”
顾愈抬了下眼睑,笑着道:“庄子那边有些事需人帮忙,你又刚好合适而已。”
宋绘琢磨着情况。
抬头。
站在顾愈身侧后方,无声无息的朝芸娘弯了弯眼。
她洋洋的姿态让芸娘一下失了理智,表情愤愤,脱口而出,“是不是有人在郎君面前嚼了舌根,这才突然遣了我。”
顾愈安静看了她片刻, “芸娘你在祖母身边服侍有三十年了吧。年岁大了,有时候难免握不准自己身份,再怎样。”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话却不太好听,“下人就是下人,……这个该记着,对吧。”
顾愈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芸娘却因这话青了脸。她想编排宋绘几句,又担心惹了顾愈不快,脸色难看的低头应道:“郎君教训得是。”
耿平找准时机进到屋内,朝芸娘拱手,“马车已经备好,收拾两件衣裳就可以出发了。”
“我这就去准备。”芸娘福身向顾愈行了礼,垂头退出屋子。
绍南已被张缮平打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围剿叛军,顾愈作为提供情报头子必须得去一趟,帮着做清算。
“我这一趟过去得用上十天zwnj 半个月,如若有事给我写信?”
宋绘笑着应好。
顾愈走后,又没芸娘在身旁作威作福,宋绘过了几天舒舒服服的安生日子。
她早上睡到大天亮,用过午饭后看书下棋消磨时间,入夜就上榻睡觉,舒服得不像样。
宋绘不提顾愈,春瓷耐不住稍问过几回,她确实在宋绘身边待聪明了,讲话一迂三回,总能打着宋绘的旗号给顾愈表着关心。
她正好和宋绘说着这几日教导庄子新人的事,钟娘拿着一匹花布进了屋。
“先停,等会再讲。”宋绘偏头,望着进屋的钟娘弯了弯眼。
钟娘福身问好,将手里大红大绿的布段递给她,“按娘子说的买了一匹,也不知道合不合娘子的意。”
宋绘伸手接过,在矮桌上铺开。
颜色华丽的布匹,大红里夹了几分粉红橘红,其中,混了些大块大块的绿色,打散了全红的主轴,格外喜庆。
春瓷在旁看了片刻,“娘子,这种花样显俗显老,不适合你。”
梅花在宋绘身边做了一年,比起初的呆愣木讷稍活泼了几分,不等宋绘答,她便应道:“在我家那边,这种花布都是给小娃娃做衣裳做鞋子的,除了新妇,没女子穿这种花色儿的。”
春瓷反应过来,笑着,“这样啊...是我想岔了。”春瓷接了梅花的活计,替宋绘冲上花茶,边继续道:“娘子之前说要给大人做袍子,那时候买的靛青蜀锦还在库房,要不奴婢抽空将它拿出来裁了吧?”
“不用。”宋绘用着圆角的三边形画粉在布上描出小衣裳的两片袖子形状,抿了口花茶,偏头看梅花,“还未问过你家在哪儿?”
“梁普边的小村庄,在丹阳山下不远。”
宋绘想了片刻,“那里的小村都是前些年因大灾荒迁聚起来的吧?”
梅花规规矩矩点了下头,“我家是从香溪逃难来的,当时运气好,一来就遇见了同陈氏的村子,便住下了,那时家里穷,我娘没法只得将我卖了。”
总有一些姓氏相同,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汇聚在一起,组成村落。这种情况在 乱世并不少见。
宋绘安静听完,“那这么讲,你本姓陈?”
“对的。”都过去许久的事,梅花也能笑着讲出来,“我本叫陈二丫,后来主家按着梅兰竹菊替我改了名,我当时年纪最大,便取了梅花。”
宋绘拿着剪子按刚划的线裁下布片,在手里稍比划了两下,边说:“这名字到处都有,我替你改一个?”
梅花稍下一愣,宋绘对这些个事向来不上心...,她很快回神,福身道:“谢娘子。”
宋绘抿了口花茶,眉目如画,虽是笑着,但目光含着几分冷意,“改名叫夏陶吧。”
梅花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答,她偏头看了眼春瓷,喃喃道:“春瓷姐姐...,这...”
春瓷脸上的笑也有些乱,“娘子,夏陶虽和我们走散了,但也有再见的机会。”
宋绘借着日光往针孔里穿了线,淡着回到:“有什么相关?人来人往的,有个重名不也正常。”
“那也是...夏陶毕竟在娘子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换个人叫这名也太别扭了些。”
宋绘指尖绕着线,在尾端系了个结,压着布定着位置下了针,“有什么可别扭的。就像你名字一样,你犯事走了再找个人替你不是寻常的吗...”
宋绘刻意停了停,瞳孔反出漂亮的浅金弧光,“都喊习惯了,没必要顾及着上个人换称呼...”她冷淡的目光落在春瓷面上,“是这个理吧?”
春瓷背脊发凉,按住微微颤抖的左手,勉强笑着应下,“娘子说得有理。”
宋绘敲打完春瓷,没心情继续和她讲话,说了几句和买进新人相关的鼓励话,便让她去忙自己的事。
春瓷听完,恭敬低着头,应下是。
梅花立在宋绘身后,犹豫了一小会儿,“娘子,婢子真的改名吗?”
“当然改。”宋绘拆了刚缝歪的线,“刚不是讲了吗?喊许多年,都习惯了。”
天空响起春雷声,轻快明亮,春日的活泼尽显无余。
在这一片欢跃中,数十道穿着蓑衣的身影翻山而来,向着平静安宁的彰安城杀下... ...
第六十章 乌合之众。
天空下着哗哗啦啦的春雨, 路上行人不多,五百来号人没惊动任何人便抵达了彰安郊外,他们高矮胖瘦不一,有的拿锤有的拿枪, 也有的揣着两三把大刀, 看上去怪模怪样。
一黑脸大汉站在石头上眺远处看了片刻, 跳下, 走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侧, “庞统, 消息来源准确吧, 顾愈那厮的亲属果真在彰安?”
被喊作庞统的男人抖了抖蓑衣上的水, 挑眉看他, “他亲眷打着他旗号在外敛财, 哪能有错,你如若不信, 到时候临街抓人,一问便知。”
宋绘并不知宋府首当其冲遭了祸事, 她在听见撕破雨幕在耳边炸响的惨叫声时, 便意识到出了事儿。
第一下喊声后,庄子内外安静了数息,接着,像是从猝不及防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了一般,四面响起震天的打杀声。
也就片刻,耿平持剑从走廊跑来,语气急促,道:“是从绍南逃过来的叛军,他们人多, 我们的人应支撑不了太久,娘子请随我走。”
宋绘安静的眨了几下眼,应好。
刚换了名儿的夏陶牙齿打了几下颤,强咬住腮,伸手拿过立在一旁的伞,搀上宋绘,“雨天路滑,娘子小心些。”
岁安温泉庄有三条出庄的路,耿平本带着宋绘往最近的东面偏门走,但从这侧杀来的人数众多,将出庄的路完全堵死,不得已,他只能带着宋绘折返。
正门厮杀是最激烈的,耿平抱着侥幸,带着五人小队护着宋绘绕道往西门去。
他们穿过树荫小道,和翻院墙抄近路的两个黑衣人碰了个正着,为首的男人目光清亮,炯炯而有神,他看见有人,抬手就想砍。
在看见宋绘后,他凶狠的目光一收,刀尖指着宋绘,咧嘴笑,“我见过你。”他语气欢快,说着就往宋绘跟前走。
耿平横举手中剑,警惕地盯住他,“庞统?”他虽用了问句,但语气确实肯定的。
庞统脚步一顿,虚着眼看他,“你认识老子?”经耿平这一提醒,他才想起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庞统稍有些可惜的看着宋绘,“你是顾愈那狗贼的家眷啊,...长这么好看...死这么早也太可怜了。”
“庞统!如今绍南已被朝廷夺回,你们被抓住是早晚的事,何必做困兽之斗,不如早些投降,争取个从轻发落。”
“扯你/妈的犊子。”庞统扬着眉,冷冷笑道:“等老子重振旗鼓,必定带着安兴朝的众将士杀回来!...在这之前,先解决掉你们这些朝廷走狗!”
耿平只来得及提醒宋绘一句小心,便被庞统强行拉进战局。
他们本占着人数优势,但庞统边打边吆喝着叫人,很快他们就被成倍的人数困住。
耿平等人是顾愈手下的精锐,能从绍南逃出来的人都是义军中的好 手,两边越打火气越打,本来不到十人的小战圈逐渐扩大,成了交战的中心。
真刀真枪的厮杀和打架闹事到底不一样。血腥气、开膛破肚的惨状、还保持着惊恐表情的脑袋,一下一下的,削弱着宋绘的精神,她面色发白,垂眸,安静的站在墙角。
人数终究少了些,庞统砍了挡在宋绘面前的人,朝她逼近。
夏陶被推挤到另外一面,边抹脸上的泪涕边喊人帮忙,耿平怎会不想帮忙,但三个人咬死了他,打定主意要将他留下。
宋绘能闻到血腥气,抬眸,看见庞统的脸。
她也遇到过许多危机情况,但没一回是今日这样...刀已架到了脖子上,...临近死亡的恐惧被想要活下来的勇气强压住。
宋绘在庞统踌躇可惜的目光里,惨寡的弯了弯唇,轻轻道:“你好厉害啊...我就做不到。”
宋绘的模样完全出乎他起初的预料,庞统举起来的手停住,面色变得复杂起来,他甚至能脑补出一出逼良为娼的大戏。
庞统挣扎了一小会儿,咬牙道:“看你没顾愈那老贼可恶的份儿上,我就让你死得漂漂亮亮,不会缺胳膊断腿...”
宋绘似乎并不担心生死问题,她温柔仰慕的看着他,“我在想啊,要是当时坚决果断一些,我应就不会走到这步吧...”瓢泼的大雨将宋绘淋得狼狈,偶尔划过天际的雷光将宋绘眼底的艳羡照得明明白白。
庞统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