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妈妈没有,她是那么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些年,顾文远明明多次低头多次想破镜重圆,唐文静都没同意。
顾湘是怕,怕真到了那一步,妈妈坚定地不认可。她不怕自己,是怕赵孟成那样清高的个性,绝对不会为她委曲求全。她也不愿意看到那些一地鸡毛的场面,明明只是想喜欢或者爱一个人,何必连累人家去像一件商品陈列在父母面前,等待商榷。
“我好多年没求你了,今天我求你,我和赵老师的事先不要告诉我妈。”我不想才得到就失去。
感情是培养经营出来的,就像眼前这些花骨朵,再明艳再妖娆,都得扎根在土里,供养着水分。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一步步来。
顾文远瞧女儿灰心的样子。他自个未必是个好男人,但父亲的觉悟还是有的,叉着腰问香香,
“你妈为什么不会同意,那男的有家室?”
“没有!”顾湘赶忙反口,“总之我喜欢他,也不会做别人的第三者!”
一句话点中父女间的命门,顾文远自愧不敢多言。
顾湘让他先回去,“你也说了,我的事得我妈先点头,我暂时还不想告诉她,没到那一步。倘若你多嘴,那么我不开心,你也别想好过!”顾湘提醒顾文远,年前你被那张黎摆了一道的事,我妈还不知道呢!
顾文远气得仰天,说自己不是养了个女儿,是养了个讨债鬼!说罢,背手而去。
*
顾湘放低椅背,暖洋洋的芬芳里,她沉默以渡。
不多时,有人在花房外叩玻璃,已经大步迈进来了,才问主人,“可以进来嘛?”
顾湘依旧躺在椅子上,双手来枕脑后,打量这个少年。他戴着一副六角形框的金色眼镜,举手投足间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能拍几张照嘛?”男生指指这花房,再解释,他朋友就是先前转租这里的租客,东窗事发,老赵做主揽下了,“我们也再没来过。我女朋友很喜欢姐姐这里的花房,我能拍几张照嘛!”
顾湘:“拍也可以,带你女朋友来也可以。”
少年举着手机一边拍照,一边揶揄自己,“不敢,我是说她不敢来,因为老赵在这里。”少年说他和女朋友一起在老赵班上。
顾湘没接话。但心里很喜欢,喜欢这个年纪坦坦荡荡的互相爱慕。
“你看上去比他们小一些。”
“我叫章兰舟。我二叔和老赵是朋友,因为违令租房的事,我被发落到这里听课抵罪过了。”
哈哈哈,顾湘莞尔,“想起小时候我舅舅和我小学班主任一起打牌的恐惧了。”
他们那边好像到课间休息了,陆续有学生过来借洗手间。顾湘空腹喝了杯绿茶,眼下身子上被晒得暖暖的,她觉得有点饿了,起身来,想把那盒白草莓拿回屋里。
章兰舟主动少年风度,“我帮你。”
“谢谢。”
客厅地板上才做过保养,打过蜡,一行学生进来的时候都很自觉,脱鞋进门。
其中那个卫若试探着问,“姐姐,你在和老赵谈恋爱嘛?”
女生队伍里的明明挤兑他,“你好鸡婆哦?”
卫若反过来嘲讽明明,“是,我要看看你们s外多少女学生哭!”
顾湘这才知道,他们今天补课一整天。往常都是凭老赵高兴,双休两日,他各择一个半天。这周,赵老师提前群里通知,集中在周六这天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道,我知道了,临时调课,明天和师母去约会!
顾湘一个头两个大,她好久没掉进这种学生氛围里了。答应也不是,否认也好像没什么效果。
“我有蝴蝶酥,你们要吃吗?”
结果一行少年少女异口同声,“谢谢师母!”
顾湘瞬间“去世”。
临时组建的茶话会里,顾湘这才明白,赵孟成这样的补课,是义务的,无偿的。
他们一共八个备考学生,全是赵孟成人际圈里朋友家的孩子。他这样形式的补课和学校报备过的,且不收费,家长也不敢送,因为知道赵老师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他是什么性子的人?”顾湘好奇,学生眼中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喜欢他。听他们口中的赵老师很有趣,赵孟成曾经说过,他在s外教学的薪资加福利津贴足够应付他的生活,哪怕他将来家庭的生活。我不需要那些蝇头小利来坏了我现有的安生,没的也留人话柄,你们争气还好说,不争气我能怄死。
学生们问他,我们真的是你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嘛?
嗯。因为你们真的每届都很差。
一年差尽一年差。
埋汰话说完。他又回归正题,咱们只是师生,各司其职,我并不需要别人来彻底了解我的职业。恰如你们永远吃不透你们该透的知识点。
这里面几个在s外读书的学生告诉顾湘,他们学校有督导周,就是各年级督导轮流值班。轮到
赵老师的照片上墙的时候,他的蓝底免冠照上永远被学生涂满了爱心。
周一升旗仪式上,南操场上,你能见到的最美风景永远是赵美人挺拔制服的身影。
明明是师姐,她是放弃大学学籍回来重考的学生。她告诉他们,他们在高一的时候,班上几个不服管教的男生和赵孟成动手了,结果咧?众人一齐问。
结果就是老赵放倒了他们,也被请去校长室喝茶了。
众人围在岛台边,七嘴八舌,只有顾湘静默地听,她感叹,原来当老师也是个高危职业。
“他不是科班出身哦,是二十八岁才开始教书的!”
“那他以前是做什么的?”顾湘记得问过他,他没有说。
“市政府……”
兰舟的话没学得完,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活阎王把众人直接喝散了,“茶话会开完了嘛,啊?”
鸟兽散的崽子们给顾湘也吓着了,她顿时回到被班主任突然出现的支配阴影里。
岛台上,有他们喝剩下的杯子,和掉的台上、地上都是的蝴蝶酥渣渣。
顾湘强装自若,喝水躲有人的死亡凝视。赵孟成捉回了学生,掉头就走的架势。
顾湘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赵孟成,你个小气鬼!”
鞋都没穿,就来追他,也拦他,“我告诉你哦,我不是你学生,你别给我气受!就算是你学生,也有课间休息的时间,凶什么凶!”
她净身高地站在他跟前,嘴边甚至还沾着点心渣。赵孟成哂她一眼,巴掌盖在她头顶上,扭动她的头,叫她让开,“先去把嘴擦干净。”
“你别和我好一阵坏一阵。你气我不跟我爸介绍你,是,你的自尊心不允许你这样不被待见,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我的难处,我也有我父母的,如果这个时候提前跟他们说了,我妈不同意怎么办?”事实上,唐女士百分百不同意。
唐文静喜欢的女婿就是顾湘前男友那样,和女儿年纪相仿,家世清白,学历样貌都微微拔尖,不必多有钱多显赫。只要父母健在,将来不见得会拖累他们,彼此都在一个城市,能伸脚走到的地方。
“更请你不要说我妈见识浅薄。因为她受过婚姻的苦,比起所谓的幸福美满,她更愿意我嫁个能驾驭的男人,她就是这么个悲观务实的人,认为白头偕老从来不是童话的代名词,而是一种侥幸。”
认真经营或者费尽心机求全后的侥幸。
顾湘问赵孟成,你当真要我这么做嘛,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父母,然后他们反对呢,赵老师凭着对我的一时热情,当真会为我低头嘛?
“你不会,我也不要你那样,因为那样就不是我喜欢的你了。”
顾湘说着,委屈与不确定一齐涌上了心头,别着脸流眼泪,
赵孟成拨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顾湘,我希望你喜欢的是活生生的我,而不是一个名字,或者你期许中的赵孟成。”
他替她掸去嘴边的渣,再认真地告诉她,“我为什么不会?倘若我真心喜欢你,为什么不会?”他的意思是,他爱她的话,自然会为了她去低头,这点毋庸置疑。
“我从来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骄傲,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湘湘。”
顾湘感觉心有一秒的空拍,然后,近乎喜极而泣,一个猛子般地扎进他怀里,给赵孟成撞得心口疼。是的,坦坦荡荡地承认喜欢一个人,或者提及一个令你打心眼里喜悦的人,这种感觉无疑是上天给你的恩赐,也是生生不息的人追逐爱情的意义。她像个藤萝般地缠绕着他,也不管赵孟成说些什么,呜呜呜地抱着他哭,
“别闹,我的课还没上完。”
“不管,赵孟成,你说你的课重要还是我重要?”她垫着脚,攀着他的脖颈,逼他俯身也低头。
“还是课重要一点吧,它是我的工作,也是操守。”赵孟成任由她像个孩子一样挂在他身上,极为理智地回答她,“我没工作没操守,就没法养活自己和想要看重的人。你来回答我,哪个更重要?”
时间缝隙里追跑的两个人,顾湘想去索取点什么,哪怕点到为止,
她才亲到了他的一点,屋内不知哪传来一声锐利的掼响,赵顾二人都骇了一跳。赵孟成即刻摘下了顾湘的手,寻着动静走向一楼的客用洗手间,
里面也传来移门的动静,顾湘站在赵孟成身前,她看向里面的人……和地上略微糟糕的粉底液。
顾湘还记得她,唯有的三个女学生其一,韩露。
刚才学生一溜烟地跑了,没成想韩露还在洗手间里。
也许是听外面的状况,人家又面子薄地不敢出去,至于这一地开花的粉底液,韩露很平静地口吻给顾湘道歉,“对不起,我只想借姐姐一点护手霜用一下,不小心碰掉了你的东西,多少钱,我赔你一瓶吧!”
赵孟成在后面没有说话。
顾湘本就有点尴尬,也不至于真要一个学生赔,“不要紧,这个色号我原本就不太喜欢。”
韩露不紧不慢地跟话道,“那么姐姐喜欢哪个色号,我买给你!”
“韩露,回去上课罢。”赵孟成忽地出声道。
他的声音和面色都很严肃,韩露听了甚至没敢再说一个字,就绕过他们径直出去了。顾湘想说什么,又不敢乱胡言,赵孟成却坦荡地没事人,要她把这里收拾一下,“回头我买给你。”
“你说的!”
“嗯,我说的。”
*
午休时间,这里离学校附近的美食街很近,一群学生自行去祭他们的五脏庙了。
顾湘给包工的师傅发了红包,说也没地方招待他们吃饭,就请师傅们自行解决了。
至于她自己躺在床上,修仙般地,也不吃饭,洗了一盘白草莓搁在床头柜上,看书打发时间。
赵孟成上楼找她的时候,问她怎么了?
“肚子疼,可能要来姨妈了!”
他邀她一起去吃饭,“或者我们现在去吃黄鱼面。”
“不是约好和陈桉一起的嘛?”
他坐在她床边,听到顾湘如是问,也只能叹口气,“看来是逃不过!”
“逃不过什么?”顾湘扮作认真地翻书样。
“逃不过给你朋友审查的命。”他向来慧黠,怎么会不懂顾湘的心思,吃面是假,无论吃什么都是假,见她朋友才是真。
“你饿了没?”
“我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