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听见贾琰这么说, 又看贾琰的神色, 薛宝钗又词穷了。
为父服丧守孝, 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她能说什么?她如果开了口, 传扬出去, 就成了她没理呢。
因此, 她也只能道:“对了,我听说珍大嫂子这些日子常常过来。”
贾琰道:“这是自然。我们家的事儿, 本来就是父亲委托了珍大嫂子和蓉儿媳妇的。不想, 蓉儿媳妇身子弱, 打去年开始就病了好几回了,少不得需要让珍大嫂子多废累些个,每天多跑两趟。”
话这么说,贾琰却是灵光一闪。
原著里关于秦可卿的死写得极其隐晦,但是, 依旧有很多人猜测, 秦可卿重病的这段时间里面,她的家族正在跟当今皇帝争夺那个位置。按照这个猜测,这次的蝗灾应该就是她的家族可以利用的机会。
原著里, 应该是贾家忽然倒戈, 这才给了秦可卿最后一击,导致她不得不自杀, 而且死后还挂了个|淫|丧的名头。
换而言之, 如果王夫人要用秦可卿的命换取荣华富贵的话, 那么, 她能够使坏的,就只有这些日子了。
当然,王夫人要对秦可卿做什么,她必须先要说服贾母,然后向贾珍施压,逼贾珍处死秦可卿。毕竟,秦可卿可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就跟之前王夫人在荣禧堂里面住着执掌着荣国府的管家大权一样。
贾母固然能够逼着贾珍暗地里弄死秦可卿,但是,贾琰一样能够通过贾敬向贾珍施压,保住秦可卿,然后把秦可卿交给皇帝。
也就是说,贾琰可以截胡,把王夫人的一番布置化成自己的助力。
这样一想,贾琰心中就有了主意,就连薛宝钗也隐隐注意到了贾琰脸上的轻松。
薛宝钗心中纳闷。
以贾琰对林黛玉的情分,这林如海快要死了,林黛玉都要成为孤女了,她会这么轻松吗?
不过,她们刚刚说的是尤氏,而尤氏代替邢夫人王熙凤管着这府里,难道是因为王熙凤?
大房要休弃王熙凤了?
那岂不是说,这荣国府已经决定了,要跟王家成为死敌了?
虽然说之前为了贾琏纳妾的事儿,王子腾跟贾赦在金銮殿上,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已经闹了一回。
但是,只要贾家没有决定要把王熙凤休弃回家,就等于说,贾家还没有打算跟王家、跟王子腾结下死仇。
可是,万一这府里要准备对王熙凤下手,那不是说,贾家,不,应该说,这荣国府里要跟王家成为死敌了吗?
那么,她们薛家应该怎么办?
薛宝钗飞快地转着脑子。
事关她们薛家、关系着她的利益,薛宝钗不得不多做打算。
薛宝钗见贾琰又开始出神,以为贾琰这是在担心远在扬州的贾赦,立刻低下头开始盘算。
这对于她们薛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王家是王家,贾家是贾家,而薛家,自然是薛家。
这些年来,薛宝钗冷眼看着,她的舅舅怕是根本就不想管她哥哥的事儿。至于她的母亲薛姨妈,又是打心眼儿里相信自己的哥哥姐姐,相信王子腾和王夫人。
也就是说,照这样下去,她的哥哥薛蟠会一直都是法律上的死人,她们薛家一直都是贾家的奴仆口中的绝户人家。
如果是原著里的薛宝钗,她也许会对那个案子不以为然,如果是原著里的贾家大环境,王夫人在荣国府、在贾家一言九鼎,也不会有仆妇顶着王夫人的权威在背后笑话薛家是绝户人家,因此薛宝钗也不会去管薛蟠在户籍和律法上到底是不是死人。因为她会认为,薛蟠是不是法律上的死人,跟她没有关系。她只会认为,薛蟠不成器、只会让她丢脸。
可是现在,被贾琰削过之后,被贾家的仆妇们在背地里一次又一次地笑话之后,这些年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薛宝钗都会在心里盘算。她也渐渐走出了母亲多年的教育在她头上笼罩着的那层迷障。
尤其是这些日子,看到贾琰对父亲、对哥哥的关心,看到贾赦贾琏的今昔对比,薛宝钗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那就是,是不是能通过这次,把哥哥的事儿给办了呢?
至少,把那桩案子给抹了,然后给哥哥说门亲事?毕竟长幼有序,如果哥哥的婚事不办,只怕她的事儿也不能办。
这一想,薛宝钗也坐不住了。
横竖她们两个人坐在这里也不过是各发各的呆,因此她很快就回家,开始盘算自己的事儿来。
薛宝钗的心思,贾琰也懒得去猜。
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跟两位奉仪女官谈。尤其是秦可卿的身世,要她如何跟两位女官开口呢?
第83章
既然想着要救下秦可卿, 贾琰想了想, 单凭自己一个在室女是不行的, 哪怕名头再好听再尊贵也一样,这件事儿还是需要让邢夫人知道的。
因此, 她请了何奉仪温奉仪过来, 还让丫头们清了场。
看见贾琰竟然慎重其事地请自己过去说话,邢夫人就知道事情不小, 她立刻打发严碧琚回房,然后带着心腹王善保家的来到贾琰这里。
进了贾琰的卧室之后,邢夫人一把拉起了向她行礼的贾琰, 道:“琰姐儿, 你怎么忽然请过过来?可是老爷……”
难道是贾赦出了意外?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 邢夫人就觉得自己要昏倒了。
贾琰连忙请邢夫人在上头的太师椅上坐了, 自己陪坐在下面的靠背椅上, 又请何奉仪温奉仪两位女官入座, 这才道:
“母亲, 请放心, 不是父亲的事儿。女儿并没有得到有关父亲的消息。自古以来,坏消息总是比好消息传得慢一点, 因此没有消息反而是好事儿。今天女儿请母亲过来却是为了另外一桩事情。”
邢夫人听说, 着实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那你要说的, 是什么事儿?”
贾琰示意了一下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早见了屋里的丫头们都在外头, 或者是在廊下做针线,或者是在门前的花圃里面捉蚂蚱、追着那些画眉鹦鹉白头翁玩,自然知道怎么做。
她轻手轻脚却极为迅速地退到外面的亭子里面,跟白术、苍耳、薄荷等大丫头说话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了邢夫人、贾琰和两位奉仪女官四个人的时候,贾琰才道:“母亲,其实这件事儿,我们家的人早就司空见惯,如果不是这次宝姐姐偶然提起,女儿也不会请了母亲来决断。”
邢夫人莫名其妙:“琰姐儿,你说的是?”
贾琰道:“母亲,女儿说的是东府的蓉儿媳妇。”
邢夫人道:“她?她有什么奇怪的。”
贾琰便道:“母亲,您不觉得奇怪吗?老太太那么骄傲的人,跟前养着宝玉这个金孙,还有兰哥儿这个亲重孙子,凭什么说着蓉儿媳妇是她的重孙媳妇里面的第一人?难道蓉儿媳妇能比将来的兰哥儿媳妇更亲近?难道蓉儿媳妇能够比将来的宝玉的儿媳妇更金贵?”
何奉仪和温奉仪两个对视一眼,她们已经明白贾琰要说什么了。
反而是邢夫人,她皱着眉头,微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这才道:“可是,这不是客气话吗?”
贾琰又道:“那么母亲可还记得?旧年蓉儿媳妇的亲弟弟要入我们贾家的家学,她父亲还是借了二十四两银子才置办了束修的礼物。可是您看,蓉儿媳妇屋里的那些东西?那样不金贵?”
邢夫人道:“这倒是!她那屋子,神仙妃子也住得了。”
顿了一下,邢夫人才道:“不过,这个也只能说蓉儿媳妇是个表面上好的,跟你那个嫂子一样,实际上是个冷情冷心不知道感恩的。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娘家兄弟都不愿意照应。可见她的内里是个不好的。你说,如果她娘家兄弟是个赌棍,她又是个不凑手的,不管,或者管不过来,那也是没法儿。可是她自己那般金尊玉贵,吃的用的虽然比不上宫里的贵人们,却比我们两府的太太奶奶们还要高上一筹,却连自己的娘家兄弟读书上进的事儿都不愿意帮衬,可见十个冷情冷心的人儿。”说着,邢夫人拍了拍心口,带着几分庆幸道:“这种人,你富贵的时候自然是赶着跟你好,等你不好了,落井下石的,她们必定是头一个!也亏得我平日里远着她!”
秦可卿做着宁国府的管家奶奶的活计,因为有贾珍给她撑腰,她在宁国府里的影响力比尤氏还大些。尤氏尚且能够在尤二姐出门子的时候给尤二姐置办上三二百两银子的嫁妆,可是秦钟读书的时候,秦可卿连二十四两银子都不出,也难怪邢夫人看不过眼。
见邢夫人还没有明白过来,贾琰不得不直接摊开了说:“母亲,其实这事儿,女儿也疑惑了两年了。”
“什么事儿能让你疑惑?”
“自然是蓉儿的婚事。”
贾琰凑近邢夫人,细细地、一点一点地说给邢夫人听:“您想,我们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从上到下,几乎是人人都长了一双富贵眼,捧高踩低更是家常便饭。就是林妹妹,刚来的时候,就因为戴着孝,随从也简朴些,就被人在背后数落了近一个月,直到姑爹再度往这府里送了一份年礼,加上太太每次都会在老太太跟前为林妹妹说话,让众人知道林家逢年过节和换季的时候都是整船整船的礼物送来,这才让下面的人都闭了嘴不再说打秋风的那些混帐话。还有女儿,当年在老太太屋里,也不是时时刻刻谨小慎微到了十分?可是您看那蓉儿媳妇,她不过是那工部营缮郎秦业的养女,而且还是从养生堂抱养来的父不详的弃婴,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说她是个楼子里面的|妓|子养的因为舍不得女儿跟她一样落了贱籍这才把孩子丢到了慈仁堂门口,也是有人信的。她那样的身份,如何能嫁到我们贾家来,还做了我们贾家宗族嫡支的孙冢妇?甚至如今,连珍大嫂子在那府里的话也不及她来得有用。凭什么?”
邢夫人这才明白过来,她几乎是跳起来一般,猛地站直了身体,然后缓缓地跌坐在那里,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只听她喃喃地道:“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寿昌公主的卧榻、同昌公主的珠帐……她!她!她!”
三个她,充分表现出了邢夫人的惊恐。
邢夫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担心邢夫人被吓出问题,贾琰连忙站起来,半跪半坐在邢夫人的脚踏上,抓着邢夫人的手,连声唤母亲,好半天才叫回了邢夫人的神智。
邢夫人不是傻子,她之前只不过是从来都没有往这下面想过,可是如果一想,哪里还不知道的?
她拉着贾琰的手,小声道:“你,你,你的意思是,她跟平……”
邢夫人想说的是平安州,可到底不敢把这个名儿说出来,只吐出一个字,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贾琰。
贾琰深深地点了个头。
邢夫人当时就瘫在了那里。
至于何奉仪和温奉仪,自然是交换了一个神色,没有说话。
这种事情,她们肯定会报告给皇帝的。
邢夫人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只是这么一会儿,她全身都湿透了,就是额头也都爬满了冷汗。
因为老义忠亲王,贾赦从贾琏小时候开始就被贾家雪藏到现在,而这个秦可卿……
想到这十几年来贾赦的遭遇,再想到秦可卿,想到贾母对秦可卿的态度,邢夫人只觉得人生真是一场笑话。
邢夫人小声道:“琰儿,你说,她的事儿,老太太知道吗?”
贾琰道:“如果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凭什么对她青眼有加,还给她那么高的评价?!”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邢夫人大笑起来。
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是啊,这真的很好笑,不是吗?
她的丈夫就因为曾经是当年还是储君的老义忠亲王的伴读,结果明明是家里的正经袭了爵的爵爷,却被人当成脚底下的泥来踩!
贾家表面上做出了一副跟老义忠亲王划清界限的模样,可私底下却窝藏了秦可卿这个十有八|九是老义忠亲王的女儿……
想到这些事儿闹腾出来,承担责任的依旧是他们这一房,邢夫人只觉得满嘴的腐臭味儿。
恶心得她想吐!
过了好一会儿,邢夫人定了定神,道:
“琰儿,你继续说。我听着。”
仔细地看了看邢夫人的神色,贾琰方道:“母亲,女儿冷眼看着,这秦可卿的身份,只怕这府里,大约只有我们两个到今儿才知道。”
邢夫人冷冷地道:“这个,我已经想到了。”
贾琰道:“女儿要说的,却不是这个。女儿要说的是,那边捧着那蓉儿媳妇,怕是觉得,那边,”贾琰示意了一下平安州方向,道:“还有起来的希望。不过,万岁登基也有五年了,威望一日胜过一日,而且当今万岁一向勤政,又注重农桑,已经得了天下、得了民心……”
邢夫人点了点头,道:“没错,也该是他们用蓉儿媳妇的命做投名状换取荣华富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