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姚御史这么一说,今天这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思考的第一个可能不是贾赦,而是这件事情,是贾家的个别拎不清的家奴,还是真的有人在陷害贾赦。
因为贾赦治家之严,朝野上下都是知道的。别的不说,从贾琰受了皇家礼聘的那一年起,贾赦就定期会去户部查自家的田产,如果有那私蓄田产的奴才,轻则被赶出贾家,重则直接送官。因此,如今的贾家家奴,也许依旧喜欢八卦说新闻,但是强占民女、侵占民田这种事情,贾家的奴才们是不会干的。为此,每年贾家给户部小吏的回礼也是相当丰厚的,因为贾赦需要他们帮忙盯着。
贾赦如此行为,使得文官团体对这位新国丈很有好感的。不止是户部,就是刑部、大理寺那边,对贾赦的行为也多有赞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管这位国丈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但是对于这些官员们来说,国丈能够主动配合,不鲸吞百姓的财产,对于国家来说,就是好事。贾赦是因为如今的贾家有钱,又赚够了钱,还没有亏空,所以不稀罕抢来的女人和良田,他宁可花钱,也希望能够少些事情少些麻烦,但是对于国家来说,他这样的国戚,已经是难得的好国戚了。
虽然有人在背地里嘀咕,也许贾赦背地里所谋甚大,可是要大家说,如今可不比隋唐时期,隋文帝能够抢了女婿的皇位,如今的国戚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和能耐,无论是上头的皇帝皇家还是下面的文武百官,都不会让国丈国舅们有这样的机会。
总而言之,贾赦的行事也帮了贾琰不少忙。至少,贾琰独占皇宠的时候,御史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贾赦是个好国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时代,对国丈的要求,说难不难,但是没几个做得到,而对比孟家,贾赦和贾家已经做得很好了。有孟家这个先例在,也看过了太上皇的那些后妃们的娘家,文武百官们都觉得,之前乱成那个样子的贾家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也就是说,勋爵贵胄之家看在几辈子的老交情、祖辈的旧情面上,等闲不会跟贾家做对——如果他们要出手,绝对是撕破了脸、往死里整贾家的时候——文官清流集团呢,对贾赦和现在的贾家的风评和容忍度相当高,等闲也不会来找贾家的麻烦。
不过,大家也知道,田地产业这些东西,如果最后送到户部做红契登记上鱼鳞册的,那还容易查一些,但是,别的事情就很难说了。因此也没有人觉得姚御史不对。
闻风奏事,本来就是御史的天职。
替百姓申冤,也是御史的天职。
不想,京兆府少尹何文远竟然出列,道:“启禀万岁,半个月前,有人来京兆府鸣冤,也却有平民石清被人冤枉下狱一事。”
此话一出,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皇帝也非常吃惊:“有这样的事情?”
何文远答道:“回万岁,是。的确有这样的案件。”
按照大晋朝的法律,地方上出了冤案,苦主可以上京兆府敲鸣冤鼓,京兆府会按照程序受理。
贾赦立刻跳了起来,怒道:“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情。”
何文远答道:“抱歉,国丈大人,下官是按照国法行事。只不过,京兆府是按照程序办案。这个石清在牢中受了不少苦楚,而他的家人并不清楚详细情况,因此下官并没有马上开堂,而是为他延请了大夫。至于案件,如今还处于调查、取证阶段。”
一句话,案件京兆府才刚刚接手,一切才刚开始,不好下结论。
何文远表面上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贾赦皱了皱眉头,然后转头看了看皇帝,忽然道:“哼,不管怎么样,我是不怕查的。”
贾赦身边有皇帝的探子,这是皇帝跟贾赦之间的默契,也是贾赦的底牌。只要皇帝不想废掉贾琰,那贾赦就不会担心,别的不说,他身边皇家的探子绝对能够作证,他有没有指使那个长安县令。
不独他身边,就是邢夫人身边,也有人盯着呢。他的小儿子贾琮身边也有皇帝的人。
贾赦可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姚御史便道:“请问何大人,京兆府已经受理此案?”
何文远立刻道:“是的,姚大人。京兆府已经受理此案。只是此事涉及长安县令,因此需要长安县令贾大人配合。”
就跟历史上宋仁宗时期的庞太师是个好官,无论德行还是操守都是公认的却在七侠五义里面被描述成了大|奸|臣一样,这种事情发生以后,贾家跟贾赦的名声肯定会有影响,别人在背地里肯定会编排就是了。至于会不会伤害到皇后的名声和名望,就要看上头的君王和以后宫中局势的变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很多人都已经想到一二十年后去了,就是何文远也不得不承认,贾琰进宫的时间刚刚好。如果贾琰是元皇后,那么今天这件事情,就是她膝下儿女成群替皇帝生了五六个儿子,最后她也要脱层皮,夫妻父子之间肯定也会出了嫌隙。而现在,贾琰刚刚进宫,皇帝和满朝文武都盼着皇后能够生一个嫡皇子出来,自然会保护她。
没错,何文远早就知道,如果贾家还是原来那副乱七八糟的模样,那么,贾琰肯定做不了皇后。因为皇帝不会要一个尽拖后腿的岳家。皇帝大费周章地册立贾琰为皇后,肯定是对贾赦的感觉还不错,也相信他能够把贾家管好,加上红薯的功劳,才轮到贾琰做皇后。
皇家的婚姻就是这样,先看女子的父兄和家族,然后才会看女子本人的德行操守,即便是一国之君都不例外。
别人还犹可,贾赦听到这个长安县令,立刻触动了他那根敏锐的神经。
如果是家奴,那还好,反正最后只要处置个把家奴了,可如果是他们贾氏一族哪个不懂事儿的小子犯了错,那打折骨头连着筋,最后他还是会被拖累。
所以,贾赦立刻对何文远拱了拱手,道:“何大人,你说这个长安县令,姓贾?叫什么名儿?是不是我们贾氏一族的小子?”
何文远立刻答道:“回国丈,这位长安县令,姓贾,名化,字雨村。自称是国丈的宗侄……”
没错,就是那个贾雨村。
贾赦立刻叫了起来:“启禀万岁,这个贾雨村不是我们贾氏一族的人!他的名字犯了我们贾氏一族上代族长的名讳。别说是我们京师的八房,就是留在原籍的十二房,都不会这么做。这个家伙,一定是别处攀附过来的!”
第177章
贾赦的话立刻引起了许多的人同意。西方的名字的重复率很高, 用神明的名字或者是自家长辈的名字给新生儿用, 都是传统, 可是在东方,忌讳是一道非常严格的礼仪。避尊者讳, 避长者讳, 都有非常详实又延续了几千年的不成文的规定, 要细说,说个一两个时辰,绝对不在话下。
因此,当听说这个长安令以贾赦的宗侄自居,而贾赦又说这个人犯了他们贾家上代族长的名讳的时候, 在场的很多人都认定, 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个想攀附贾家的小人了。
吏部柯郎中立刻就站了出来,道:“国丈大人,您能肯定吗?这位长安县令,不是您的宗侄?”
贾赦道:“自然。我们贾家以前是一度乱了规矩, 可是好歹也是开国元勋,忌讳这种事情, 我们自然是知道的。”
别说贾家,就是竺家这样的新贵,在这种事情上都讲究得很呢。
“那下官还能问一句,国丈大人认得这个贾雨村吗?”
贾赦道:“柯大人若是问我认不认得他, 我可以告诉您,他就是站在我面前, 我都不一定认得他。但是,如果您是问我知不知道他,那我会告诉您,我知道他。”
贾赦的话,立刻引起了四周一片窃窃私议。
贾赦却不管不顾地道:“旧年,应该是八|九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没了,我妹夫,也就是文德公,那个时候才在扬州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呆了一年,他不想续弦了又怕我那外甥女成了丧父长女对将来有碍,因此把外甥女儿托付给了我们家。我记得,当初护送我那外甥女进京的,就是这个贾雨村,他给我外甥女做了一年的先生,因着我外甥女要为母守孝一年,不能读书了,因此拿着我妹夫的书信来我们家找门路。我有印象。”
柯郎中立刻道:“这么说来,这个人是文德公举荐的人喽?”
“才没有这回事情呢。”贾赦可不在乎他的话引起的又一片惊呼声,道:“要我说,如果我妹夫文德公当年如果真的看中这个人要举荐他的话,直接向吏部举荐又何妨?哪里需要让他再来我们家,然后借着我们家和王家的力出去做官的这么费事儿?就是这个人品性有点问题,我妹夫不愿意直接举荐,这才转到了我那个蠢弟弟的手里。”
虽然贾赦没有说完,但是大家都知道了,如果贾政是个聪明人,在接到林如海的信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怎么做。可惜,贾政是个蠢的,对官场起码的游戏规则都不知道,见贾雨村是进士出身,就以为是个好人,还巴巴地动用了贾家的人脉,也说服了王子腾,把这个贾雨村捧得高高的,这才让贾雨村进了皇帝的眼,然后做了应天知府。
何文远忽然皱着眉头,道:“国丈,下官记得,旧年应天府有一桩案子,说是皇商薛家打死了人……”
贾赦立刻道:“对对对,这桩案子就是这个贾雨村断的案子。我记得,”
贾赦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这件事情是这样的,皇商薛家的当家太太是我那弟媳妇的妹子,那年他们全家进京准备离开金陵的时候,她儿子看到一个拐子手里有个丫头,十分酷似他那苦命的、三四岁上就被拐走了未婚妻。那孩子虽然莽撞,却也知道这样的事儿不能张扬的,因此只想把那丫头买下来就完了。反正他们要进京了,回头离了金陵,再过几年,这丫头大一点,模样长开了,金陵人也忘记了,混过去也就算了。女人么,不就是一辈子养在内宅的?不想,那拐子竟然之前已经卖了这丫头一次,那薛家的哥儿才十三四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因此当场打死了那个拐子,至于那个敢跟他抢妻子的人,自然是下手重了一些,不过他也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意思。大家也知道的,这种事情,情理法,不管怎么说,夺妻之恨,少年人,忍不下这口气也是有的。不想,那个贾雨村得了我那个弟媳妇的意思,断了个糊涂案子,把薛家那哥儿定成了死人!虽然最后还是京兆府翻了案,但是到底是丢了脸面,还落了污点。”
何文远道:“下官记得这个案子。”
京兆府每年处理的案子有多少?他们不止要处理京师的案件,还有处理全国送到他这里的冤案,当然还有苦主来敲鸣冤鼓的案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跟薛家的案子,哪怕是何文远经手的,可是毕竟是过了好几年的案子了,何文远一时没有想起来也是有的。不过,贾赦一说,何文远自然想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贾雨村断了个糊涂案,被京兆府查出来,最后肯定要罢官的。虽然说长安县县令是正五品,比外头的七品县令高了整整四级,但是,从正三品的应天府知府掉下来,而且整整掉了四级,这也是事实。
就是不知道贾雨村是怎么混到长安县县令的位置上的了。
姚御史立刻道:“所以,这位长安县令跟国丈没有关系喽?”
贾赦立刻道:“姚大人,我呢,愚孝,劝不了我的老母亲,也奈何不了我那个有娘撑腰的兄弟,但是这不等于,我就不能迁怒我弟弟的那些清客门人了。事实上,我对跟我那个蠢弟弟混过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这个贾雨村,他当年有多讨我那个蠢弟弟的欢心,那我就有多厌恶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用来讨好我的法子,但是,我是不会跟他往来的。”
姚御史道:“那么敢问国丈,那二十把扇子呢?”
贾赦想了想,道:“敢问何大人,这件案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何文远道:“回国丈,就是今年,不,应该说,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贾赦皱着眉头,道:“就这两个月的事儿?这案子倒是贼快啊。”
“国丈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我就说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呢。”这一句,贾赦故意降低了声音,却让金銮殿上大部分人都听清楚了,然后他再度回复了他的嗓门,道:“如果说这两个月的话,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小公主庆生的那一回了。本来,小公主出生,我们家就是再高兴,也不会张扬。不过,万岁不是封了小公主为博陵公主还赐了采邑吗?我一高兴,就办了三天的流水席。京里的百姓也送了不少贺礼来。万岁,臣想着,如果这些扇子要混进来,也只有这一次了。这礼物因为太多了,我们还没有清点完呢。”
皇帝点了点头,立刻让京兆府少尹何文远、大理寺卿王云甫陪着贾赦去清点,找到证物。案件的后续,他会继续关注。
第178章
皇帝从金銮殿下来, 第一时间不是跟往常一样, 先回勤政殿, 而是直接去了清凉殿。哪怕皇后还在做月子,但是帝后和谐, 本来就是国家之幸。只要皇帝不留下来过夜, 跟皇后隔着屏风说说话, 文武百官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皇帝坐下之后,就把金銮殿上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贾琰听了。
贾琰听完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在床上给皇帝行礼,其实就是双手交叠,按在身侧, 然后对这皇帝弯腰, 慌得皇帝连忙叫人把她扶起来:
“皇后,你还在月子里呢,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仔细吹了风!何尚宫,快给皇后批上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贾琰笑吟吟地道:“万岁, 万岁您信赖我,臣妾自然是要致谢的。要不然, 臣妾说不得就要脱簪待罪了呢。”
何尚宫一听,心里咯噔一声。
皇后还在月子里,最是受不得风的时候,如果这个背后之人的目的, 就是最后逼着皇后脱簪待罪,那此人的恶毒, 就可想而知了。
不止是周围的宫人内侍们,就是皇帝,也在第一时间思考过这个可能。别的不说,太上皇后就是有这个权利的,而且太上皇后的心性有缺,又是皇后的正经婆婆,如果太上皇后左性上来,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皇帝就是知道这个,因此才在第一时间来清凉殿,为的就是做出维护皇后的姿态。
宫廷之中,某个层面以上的沟通不需要通过语言,只要做到某个地步,别人自然会领会意思。
这就是皇家。
皇帝道:“放心,朕已经让王云甫和何文远亲自去承恩公府了。”
一般情况下,如果在贾家找到了那些扇子,大家肯定是认定是贾家指使贾雨村了。可皇帝派出了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少尹,就等于说,只要确认了那些扇子是混在那些百姓送给贾家的礼物里头,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些扇子,那么,贾赦和贾家就是无罪的。
至于那个贾雨村最后被量为哪种罪行,就要看京兆府最后的断案结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不过,皇帝很清楚,这个石呆子也好,那些古扇也罢,都不过是工具而已,这背后之人的目的,肯定是他的皇后和他期盼已久的、还没有出生的嫡子。
皇帝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动他的皇后,他的妻。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跑来清凉殿的原因。
贾琰笑吟吟地道:“那臣妾就谢过万岁了。真希望这件案子能够早早地结束为好。”
贾琰很清楚,如果要把这个案子深挖,最后肯定会把几位皇子都给扯进来,最后伤心的,还是皇帝,最后不稳定的,还是整个朝廷。
皇帝皱着眉头,道:“皇后的意思是……”
贾琰道:“万岁还装糊涂呢。这背后之人的目的,您还看不出来吗?不就是想让您伤心吗?至于我,有万岁护着,我肯定平安无事。有这个心情关心这个,我还不如担心一下我在商丘的采邑呢。万岁,商丘那边如何了?虞部的官员可就位了?下面的人手,还有粮草之事可都齐全了?”
贾琰就是这么直来直去的一个人,而且她还是皇后,别人跟皇帝说起这个,还要拐弯抹角,她却不需要。
贾琰跟着皇帝隔着帘子说说笑笑的时候,从金銮殿退下来,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的二皇子忍不住砸了自己最心爱的官窑盖碗。
吓得周围伺候的人都是浑身一颤。
亲王府长史纪德钟进来之后,看了看四周,转头淡淡地对书房里服侍的太监道:“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收拾了去!”
那些太监们不敢怠慢,连忙捡了碎片,扫了碎渣子。
等书房里面只有二皇子跟纪德钟的时候,二皇子就忍不住开口了:“老师,您可都听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