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点多一点时,老方发来信息,跟方杰说他明后天又不能来了,说他还是要和老吴去逛园林,说春天里天气好,不出去走走真是白费了。并且还劝方杰明天大好日头的也去园林里逛逛,别一天到晚、一年到头的总闷在那个暗沉的小店里。
出于近来对顾孝成这人的奸诈的一种领悟,方杰忽然想到不会是那人跟他爸提及春日里出游园林一事,他爸被撺掇了,继而再来跟他说起这事的吧。他想着有这一层的可能,于是文字信息回复了过去,问:爸,什么去园林,不会是顾孝成跟你说了什么吧?
老方十分奇怪,发回来说:没有啊?关小顾什么事?
方杰才知道原来也不是顾孝成撺掇的,或许真是他爸见他太过于怄在家中不出门,才好意劝他多出去走走。他回复过去:知道了,明天在外面走一样多注意安全。人挤人的地方不要去。
晚上顾孝成先去洗澡。方杰看着他在八点多时就拿了一身干净睡衣裤进小卫生间去了,而方杰则是撇开了指下键盘,一路小跑溜上了楼,那身手仿佛是一个日本忍者、正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与背着一把长刀似的。
他先到他写字台抽屉那儿,将它们逐层打开。这二楼写字台的抽屉他倒一向少用,他很多写绘用具都摆在一楼的那张长桌上,二楼的抽屉倒很少用及。上一回他亲眼见顾孝成由那个第二层抽屉里拿那些“用品”出来的,事后他倒一直没想着细看看这些抽屉,今天正好想起来那只“事后的灰扑扑又浓稠的套X”,才想起来要好好检视一番。
没想到,第二层抽屉里果然有不少“那套”与“那胶”,看得方杰忽然遍体汗毛直竖,不自觉地又夹了夹两瓣臀,那个对胀痛感的深切记忆仿佛又回炉了。
他正蹲着,头扒到那个第二层抽屉里去看,虽说是在自己房间里,可是仍像一名窃贼似的偷偷摸摸,神形鬼祟。
他哪里注意到顾孝成又折回了二楼,正站在房门口看着他像个小老头似地将他带来的那几盒避孕X与润滑X与芦荟胶低低地捻在手里左看右看,仿佛想看懂上面的洋文到底是写着那套是适用于多少厘米至多少厘米的似的。
顾孝成之前刚想洗,就发现忘拿裤衩了,把头探出卫生间的推拉门,发现方杰并不坐在长桌前。于是只得将浴巾裹在腰上,回至二楼自己拿纯棉大裤衩,哪里知道竟发现了一名鬼祟的毛贼。
他咳了一声,方杰一惊,抬起头来向左一看,脸马上涨红了,红得像一轮迟重的落日,特别艰难地以一种几不可察的速度一点一点沉沦下去。顾孝成忽然想起高中那一年问他“好像听说你跟人家说我八成是同性恋”这话之后,他的脸也是红得像一轮滴血的夕阳。
顾孝成走了过去,也蹲了下来,就在方杰旁边,明知故问:“你看到什么了?”就像那聊斋志异里的妖怪,明知被人发现了丑陋的真身,却还是要加问一句“君匿于窗下窥内室,所见者何?”明知那书生都已发现了自己丑怪的妖样了,还是要加问一句,更让人嗅到一点濒死前那种诡异怪怖的气息。
方杰咽了一口口水,将手里正捏着的一只套X盒子随手一撇,把那抽屉猛地合上了。说:“没看到什么。我找东西,翻开了,全是英文的,我不懂,拿起来看看是什么罢了。”
顾孝成看着他惊慌戒备的样子,打算先放过他,先不与计较了。临起身前,问了一句:“这个……你明天到底去不去西丘园林?”顿了一顿,又说:“还是……你心里面更想今天晚上沉浸于肉体的欢愉,明天根本走不动路也无所谓,所以已经打算好了不去?”
方杰一下子脑中反应不过来。一想明白了后,马上拼命摇头:“明天要走路!要走路!今天不要肉体的欢愉!”去你X的肉体欢愉。
顾孝成淡淡睃了他一眼,问:“那意思是明天跟我去西丘园林了?”方杰着力地点着头:“去去去!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一定要去的!”那仰着脸望向顾孝成的样子竟显得有些谄媚——为了这强X犯、诱X犯不再来掠夺他的屁股,让他怎么附和应承他的话都可以!
顾孝成又淡淡睃了他一眼,站起身,拐到西面衣橱那里去取裤衩去了。
第16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人就出发去西丘园林了。这个园林比浯城其他园林奇特多了,最是有丰草长林、浓荫蔽日的样貌。而且地势也有很多的起伏,就像是建在几个小山丘上似的。
方杰除了要跟着顾孝成在那园林中“上山下海”,还得顾着他的买家们,时不时地要低头回答一些问题。不过在手机上面的话,他都用讯X语音输入,不需要总是打字进去,倒也省了不少输入的麻烦。他走着走着,自己也在想,出来逛逛真好,手机上回答问题仿佛也更轻松了,毕竟是语音输入成文字,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挂移动设备不正规。
顾孝成在他回答人家问题时,倒也不吵他,只是领着他往园林里各处景点遛去。走去斜塔那里才发现已经根本不让上了。顾孝成和方杰都已经好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唯有记得小学来春游时,还是让上去的,不过得由当时的园林工作人员领着,分批次上去。还记得由塔内木梯级下来时,在第三层还不知是第四层的右手边塔内壁上有一个小龛,里面装有据说是一位高僧的舍利子。没想到现在已经完全封闭,再也不让人上了,可能是怕有再多的损坏,倾斜得毕竟已经太厉害了。
不知怎的,两个人心里都有点遗憾,总有一种光阴易逝、光阴不再的感觉,莫名其妙会想到,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一不留神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像是这塔,现在再想上去,就已经没有机会了,对它的内部就只剩下了记忆,而那记忆也已经变得模糊了,仿佛只有几条纡曲的楼梯以及由外部透进来的几缕光柱,把黑洞洞的塔内照成了明暗交错的样子,仿佛几千年的潮湿都积存在里面,再怎么通风也排不出去似的。
两个浯城本地人,到了今天才知道那个塔已经不让进了,可见他们平时真地是不大关心这一方面的事情的。带着几丝遗憾,又往开处走,走到一个观景台,那观景台与那塔同在这丘陵的高处。观景台那里有一台投币的望远镜,但两人也没什么花钱来远眺的兴致,因为视力都不错,就这么看看就好了。一个在逐磨着一点事情,而另一个则把嘴凑到手机底部说话,一双眼还抬了起来四下里看看,似乎并不想让可能经过的游客听到他往手机里面说的是什么。
等方杰这一次话说完了,顾孝成问他下不下去。因为观景台旁就是一长条的石楼梯,空空地悬着似的,夹道的不是山泥或树木,而只有雕空的石栏杆。由上而下看,似乎有一点险峻的感觉。顾孝成关照方杰在这条石楼梯上就不要顾着讲手机了。方杰瞥了他一眼,说他知道了。一路朝下走时,他心里面是想着:不知我爸下周来不来,万一他下周又要去什么园林,又不来,我该怎么提出让他搬过来而让顾孝成这家伙回他家住去呢?要不要先跟我爸通通气……不行啊,我爸这人也说不准,不要到时候他觉得让‘小顾’在我这里住住也无所谓的,反而支持他再住在我这儿。要不要先跟我爸说呢?
方杰的人生硬生生被他自己给逼进了一条死胡同、无尾巷,举棋不定也委决不下,就连他最亲的人——他爸,也不知能不能信得过,来与他“合谋”将顾孝成这“孽障”给送出门去。因为他毕竟不能跟他爸把话说明白了,比方说“爸,我不能让顾孝成再住我这儿了,他那天晚上都把我□□了。”一说了这话,那老方肯定是要喊打喊杀地将‘小顾’给扯离自己儿子身边的。可问题是这话方杰就打算将它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告诉。跟外头人讲起这话,他觉得丢脸;而跟他爸讲起这话,又怕他爸因此伤心痛心。
所以这话就不能跟他爸老方提及,而老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肯定还是当小顾是个好人。
所以方杰现在就是走在一条无尾的死巷子里头,一头是被砖垒起的墙堵上了,而另一头就是那个越看就越显得奸滑无匹的顾孝成。
而他自己又不敢单独跟顾孝成提出让他走的事,昨天晚上他也“见识”到了,那写字桌儿的第二层抽屉里那些“刑具”多得是,顾孝成极有可能就是一言不合就直接做的人。那到了那时,他被困在那一间小店里,打也打不过他,跑也跑不过他,还不就得任人料理了。
顾孝成看方杰脸上昭昭然,净是不安盘算着的神情,于是斜着眼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等方杰惊觉到他的“注视”之后,猛地回过神,吓得赶快收住心思,转而纵目四望。
他们中午还是回到宝石广场那一片去吃午饭,虽然赶到时有点晚,都一点了。但他们之前一致认为景区的饭都不怎么好吃,所以还是赶了回去。在宝石广场另一间餐厅吃了午餐之后,又去了甜品站。要了一冷一热的两杯玉米饮,再兑了喝。
下午时,方杰在楼下照应着他自己网店上的事情。而顾孝成则在楼上跟他爸妈通话,问他们在纽国住得惯不惯。他们回答还行,并且关照他每周不要忘了找清洁公司去清理住处,还关照了家里整个院子的红外线穹顶一定要保持开着,出门的时候那个警报感应器的终端不要忘了带在身上。他都一一应好,并想着已有很久没找那家清洁公司去做清洁了,明天或许得回去一次,今天就跟他们约时间,明天让他们去。
他爸还特意关照了他别忘了给湖边那一小片梅圃施肥。他爸最关心的就是他家园子里的那一小片梅圃与两小片毗连的荷花池。冬去春来或夏尽秋初之际,总要亲自补肥,可是今年因为不在家,所以只能关照儿子代为料理。顾孝成应承了,要他爸放心,说他会去施肥的。
这天晚上,顾孝成就问方杰明天能不能陪他回一趟家,说他家里要找人来清洁两个小时,所以要在家待两个小时,到时候他可以在他房间里上网照应他网店事务,而他则去给梅圃施肥。方杰看他说得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好像他家的事也是他方杰的事一样,他回去料理家务清洁事项,那他方杰也得陪着过去照应一份似的。方杰心中十分不认同他的这种态度与想法,觉得与自己并不相关,况且他现在腿脚已经十分便利了,自己打车回去又怎样,还非得找人作陪。
可方杰忽然又一想,万一这厮回家里去又拿了一堆东西装袋子里面运过来,那可怎么办,现在是赶他走还赶不及,别到时候再运来一批,那他真地就能在这里扎根了,那可就真没有办法补救了。就像是一栋被白蚁蛀空的木房子,只有推倒,是没有办法清除蚁害,再稳固房子的,这叫病入膏肓。
为了防止顾孝成这祸害进一步蛀蚀他这一间辛苦租下、维持的小店,方杰“欣然”应允了。顾孝成见方杰这么爽快地肯陪自己回家里去料理家务事项,也表现得十分高兴。
第二天,顾孝成是和清洁公司约好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段。他与方杰三点差五分就已赶到家门口,而清洁公司的人已经来了。方杰站在那门口时,看着一队人马将一些小到桶、盆、抹布、地板清洁剂,大到高压冷水清洗机、脉冲除尘机往顾家的园子里搬时,方杰有点被这阵仗镇住了,因为有些大型清洁设备他只在一些西丘区的小厂里面见过,都是工业除尘的设备,没想到顾孝成他家的家用清洁也用得上。他忽然想到当初第一次来时,顾孝成说他摔断腿了,他那晚上还误以为顾家这偌大的一个园子的清洁工作都是顾家三口自己做的,原来搞了半天,人家是富贵人,有些事情是绝对不会自己动手的,原来都是请清洁公司里的这么多人来短时高效清理的。
枉他当时还有那么几分的同情,想着他家里地方大,有不便之处,他清理时一时失了脚,给摔着了。
他看着这些往里搬抬设备以及用具的幢幢的人影,他一时间又有些酸溜溜的,想着自己一会儿回到家里去还得拿个拖把把一二楼的地都拖一遍,他心里有了这对比,就有点不是滋味——也不是嫉妒的那种不是滋味,只是觉得人和人真是不能比的,因此而产生的一种感叹而已。每周日做清洁是他的一个必做事项,除了上个星期天没做,因为那时他自己头一天晚上刚被“做”完,屁股实在是痛,他连路都不想走,更别提什么做清洁了。
那一队清洁人员进去后,顾孝成和方杰也跟着进去了,锁了门。
接下来,清洁人员清洁,顾孝成则去他家一个隔开的后院的车库里拿肥料与铲子,去给梅圃施肥。而方杰则是坐在顾孝成房间写字台上上网。因为不想登陆顾孝成这里的台式机,所以他仍旧是用手机上的网店聊天工具。
在顾孝成那张奇大的写字台前坐着,向窗外随意一看,就能瞥见正蹲着在湖边那一小片梅圃里施肥的顾孝成。方杰就盯着那个侧身向他这一面、蹲着的身影多看了几眼,心里面也不知道在逐磨着点什么,又仿佛在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在想着。顾孝成就变成了一个画框中的人,可以让他仔细地有距离地看一看。
顾孝成这房间在二楼,写字桌前就是一整排的古建筑上的的那种方形窗棂,里头夹着钢化玻璃,那窗棂就像一个木制的画框,那钢化玻璃就像是字画上的那一层装裱,就这样框住了顾孝成的身影。又或是那钢化玻璃就像是初中时上生物课,做实验看显微镜时用的玻璃片,把顾孝成那个缩小了的身体给压在玻璃片下,可供他毫无压力地好好观察一下。
平时的顾孝成是让他有压力的。撇去顾孝成那人自身优越的条件把他对比得毫无价值这一层压力不说,他那人就是无形中给他带来了一种压迫,不论是他小媳妇脸可怜样儿的时候,还是他做□□犯害他稀里糊涂被上的时候,他都是让他感受到压迫的。或许是因为方杰心中隐隐觉得他自己没办法挣开顾孝成,而顾孝成会慢慢逼他接受一些他根本就没有准备要去接受的事情。
就像很多事情,没有人逼着是不会去做的一样。一个男人如果和一个女人同居久了,只要那女人不逼着那男的结婚,他可以无限制地拖下去。这男人可以选择结婚也可以选择不结,除非那女的逼得厉害了,他才决定要结这婚。而这情况放到了方杰身上,就是如果没有一个像顾孝成这样的人来逼他,他可以选择在将来平常地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不是非得跟顾孝成这样的人在一起的;但如果有一个像顾孝成这样其实十分强势的人来逼他,他或许真地就能接受这种关系。
而恰恰就是这样一种逼迫,才让方杰意识到了压力,甚至是危机。他不是那种性情十分刚强的人。像有些男人被女人逼着结婚,如果是性情强硬的,说不结就不结,非要结婚就散。而如果他也是个性情十分强硬的人,他说不搞这种关系,就不搞这种关系,你非硬来就滚X。
而他偏偏不是。他这人怕软又怕硬。别人来软的,像那贱人之前扮成一个小媳妇样子,他的心就软了,开始舍不得了;别人来硬的,像那贱人之前强X未遂,之后又强势地诱X得逞,他也让人家上了。所以他这人就是“软硬不吃”那种人的反面,他软硬都吃,还向来好像吃得“津津有味”的。
所以他感到了无限的危机感。因为他好像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些弱点。
在这一刻,坐在窗前看窗外一楼梅圃中顾孝成那个缩小了的身体,他也还是在想:唉,这事情怎么办呢……
偏偏这时候,顾孝成松完了土,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二楼有人在看他,就抬眼朝向他自己的窗户一看,果然看见方杰正单肘支着头、托腮看向他这边。他朝上笑了笑,而方杰一时间没料到他会看上来,闪避不及,怔了足足有十几秒,一脸痴呆地看向顾孝成。末了,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低下头去之后,他忽然心中又生出几分后悔。想着自己早知道就落落大方地撇嘴笑笑,算是回应过去了。结果白了那贱人一眼,又低下头来,倒弄得像是之前自己托腮正“痴迷”地看着他的身影,而后被撞破了这种“痴迷的凝视”,反而生起一种嗔怪,才白了他一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