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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时隔八年,宋梓凡再度见到叶朦月陷入了当初那种神游状态,成日恍惚,像丢了魂儿的躯壳,他问严玺兰,却只得到她一个冷眼和一句“受刺激过头了,你去开解,再不搞定我就炒她鱿鱼。”气势比他这个老板还足。
    韩旭辰走了,他知道,叶朦月要结婚了,要嫁给谭成涛,他也知道,甚至年会那天晚上她和韩旭辰的独处,他也知道。他不知道他们两人最后如何谈的,年后,他每每见到叶朦月,都感觉她的灵气在一点点消逝——比之以往更甚,她愈发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已事先被规划好,她只按着轨迹运动即可。
    他的消极,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叶朦月就像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她,有男人对女人的关心,有师长对晚辈的担忧。
    他曾在年少想要追寻抓住他对她男人对女人的一份情,却亲眼目睹了她不同寻常却又刻骨铭心的一段无果的恋爱;又曾在多年以后尝试向她许一份男人对女人的婚姻承诺,可是她当年爱情里的男主角回来了。如同多年以前,他甘愿退后,继续作为朋友,作为师长,默默看着她,当她摇摇欲坠的时候,扶她一把。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他不能再继续袖手旁观下去。
    连续几日,一到下班时间叶朦月就关机,谁也不搭理。她骗谭成涛说最近要出差,不要去接她,事实上,她只是一到下班时间就回了家把自己给关了起来。不过几日,她消瘦得厉害。
    这一日,她刚走到工地附近的公车站,公车没来,却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上车。”
    宋梓凡找不到她的人,几日过后,他推掉晚上的应酬,临近下班时间他直接到工地堵人。
    她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瞥见宋梓凡严肃冷硬的侧脸,心里有些发憷。她对宋梓凡总是有种莫可言说的敬畏感。
    她拉开车门坐上后座,这个位置,他看不见自己。
    “先去吃饭,吃完饭我有事问你。”
    公事公办的口吻,她心里更憷了。
    出乎意料地,宋梓凡带她去吃了鳕鱼排。当她看着桌上摆的餐食,那一瞬间,她竟有种回到八年前的错觉。
    如果说有什么是没变的,大概……只有宋梓凡对她的好。
    而她呢,固执、不知好歹。
    宋梓凡不紧不慢又不声不响动作优雅地吃完了一顿饭,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等着叶朦月吃完,然后载着她到了她租住的小区门口。
    叶朦月怯怯地望着他,他不说话,她不敢下车。
    许久,他才说:“请我上去喝杯茶吧,如果没什么不方便的话。”
    当然没什么不方便,可是她很好奇为什么……他的四周全是低气压,她大气不敢喘一口。
    引着宋梓凡到了她租的小套房,她让宋梓凡坐到沙发上,自己急急忙忙去寻茶叶泡茶。
    “领导……家里只有花茶,还有点菊花,下火的,我给泡了,你将就下行不?”
    宋梓凡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抖了一抖,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坐下,我有事问你。”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膝盖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微低着头,一副听候教训的模样。
    “你跟韩旭辰出了什么事?”开门见山一向是他的风格。
    却让她惊讶不已,她猛地抬头睁大双眼望着他。
    看着她眼圈泛青,昔日明眸如今黯淡无光,他心里一抽一抽的,他取下了眼镜,不想再将她的黯然看得那么清晰。
    “韩旭辰是谁,你和他什么关系,我都知道。”他开始丢炸弹,不顾她被炸出何种反应。
    如果说,宋梓凡知道她和韩旭辰的事,她可能只是惊讶,却也不会太意外,他要知道,太容易了,可是他说,韩旭辰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全知道,就由不得她不惊诧了,这事,除了严玺兰,还有谁会知道?可是严玺兰会那么大嘴巴吗?
    就在她胡乱猜测的同时,他继续丢出第二颗炸弹。
    “朦月,我就是临江仙。”
    她忽然瘫坐在沙发上,往事回忆电光火石间一幕幕闪现在她脑海里,她还记得,当年,她不止一次觉得临江仙和宋梓凡相似,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原来,冥冥中真的没有那么多巧合……
    她是如何开了口,如何一点一滴地、故作淡然地将韩旭辰出现以后的那些事说给了宋梓凡听,她一点都不记得,可是她记得,她没有哭,她都要忍不住为自己鼓掌,她没有哭。
    宋梓凡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开始后悔,为何要统统说给他听,他才开口,把他和韩旭辰在明月苑留园那晚说的话转述给了她。
    严玺兰、方媚,甚至宋梓凡,每个人都在告诉她,韩旭辰的所作所为,统统都是为了她。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她神色怔怔,喃喃自语。
    “你相信他吗?如果他说:朦月,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我要给你一个家。你会相信他吗?”
    他说得对,她不会相信。她知道,无论韩旭辰再说什么承诺,在她心里,他仍是当年背信弃义失约的男人,他的承诺,她不敢相信。
    “叶朦月,十七岁的你敢站在数千人前为同学争福利,二十岁的你敢跟一堆数据一个没见过面
    的人爱得轰轰烈烈,现在二十八岁了,有一个男人为了你千里奔波而来,为你筹谋一份感情一个家,你却不敢爱了,你越活越回去了吗?”
    他声色俱厉说出了这番话,强迫自己面冷心硬。她需要学会诚实面对自己,需要学会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争取自己的未来。
    她终于恸哭,双手捂脸,缓缓从沙发上滑下,跪倒在地板——
    那一天晚上,宋梓凡何时回去的,她丝毫不知晓。那日之后,她工作状态渐渐好转,却越来越没有了情绪波动,宋梓凡没有再找她,严玺兰一边满意她工作状态的改善,一边担忧她会否某一天就此崩溃。
    她不再关机,接到的第一个电话便是谭成涛的,他说该去看看婚纱定做的进度了,照婚纱照的影楼也终于定了,得赶紧去试妆试衣服赶紧拍了,婚礼的宾客名单该拟了,他们要很忙很忙了。
    镜子里的憔悴小脸上,两眼没有一丝新嫁娘的喜庆。
    就这样吧。
    心如死灰。
    她抱着腿坐在床上,面前散落着她从方媚那里拿到的南海路那家咖啡屋的转让文件。
    俊逸的名字,俊逸的笔锋,俊逸的人儿,统统,都不再属于她。
    方媚说,这家店是他给她最后的礼物,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打扰她的幸福。
    他年以后,他的怀里,躺着的是另一个幸运的女人,他的膝下,承欢的儿女是他与别的女人……爱的结晶。
    统统,不是她。
    她小心地收起文件叠好,纤指抚上那三个字。
    轻柔、爱恋;
    怀念、诀别。
    闭上眼,再睁开,将文件装进袋子,跳下床放进抽屉,锁上。
    从此,她再无资格想起他——
    谭成涛接她到了婚纱手工定制店,裁缝师傅一见到她就不住念道:“怎么又瘦了!你老公怎么搞的,都要结婚了还不把你养胖点,他要不好你赶紧休了他另找一个!”
    谭成涛在一旁“嘿嘿”干笑,叶朦月对裁缝师傅的话置之一笑,道:“师傅,就麻烦您帮我想想办法吧,看看还能不能改。”
    “啧啧,瞧瞧这小可怜的模样,放心,师傅我的手艺可不是盖的!”
    在婚纱店量了各种尺寸,折腾了一番才出来,眼看着时间还早,他们直奔婚纱影楼而去。
    “朦月,我要了两套内景,三套外景,外景在哪儿拍还没定,你想想看有没喜欢的地方?远点也没事,我们当提前度蜜月。”他兴致勃勃地建议着,显然心情很好。
    “我都行,你决定就好。”
    “我选了几个地方都不错,等下问问影楼,看看他们怎么Cāo作的。”
    “嗯,你安排吧。”
    坐在他的车上,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就仿佛这一扇窗就是一个屏幕,她在屏幕这头,看着屏幕那头的人上演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她读他们的喜怒哀愁,却终是读不懂自己的。
    她没有说话,车厢里一片安静,谭成涛打开电台,嘈杂的电流声后,音乐声缓缓飘出。
    路上有些堵,窗外有个小孩想要在红灯时候冲过斑马线,一个女人急急跑上来抓住小孩的手,怒斥他的不听话,小孩吓得大哭,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旁,伸出手穿过小孩腋下,轻松将他抱起,女人这才缓和了表情。
    一家三口,多好。
    电台里,一首曲终,DJ柔软优美的嗓音传了出来:“接下来这首歌呢,有些年头了,我在CD架上偶然看到秀秀许茹芸的这张专辑,才想起了这首歌。想要在这里分享给听众朋友们,不只是因为歌好听,更是因为……当年,音乐大师李宗盛对与天后林忆莲的那段感情三缄其口,却在为秀秀创作的这首歌里,第一次‘借歌诉请’,意外解开了那一段令人好奇而又唏嘘的爱情悬案。
    爱情,亘古不变的话题,当情未逝去,人已离分,我们还能慨叹什么,不过是:痴男怨女,真爱无敌罢了。”
    DJ幽幽一声叹息之后,音乐缓缓响起。
    “……
    昨夜梦见自己,就要成为谁人的妻
    发现我吻的,他不是你,落泪心急
    啊!昨夜我梦见自己,那么努力那么心虚
    独自在空荡荡的台上演戏,可怜兮兮
    这梦境迂回诡异,时而深陷时而抽离
    如果我无从躲避,我只想知道是什么道理
    The city is so empty只因为这里没有你
    The city is so empty这天地也像是失去主题
    The city is so empty只因为这里没有你
    The city is so empty可是我依然相信真爱无敌
    ……”
    “……停车。”
    “什么?”谭成涛正专心开着车,突然耳旁传来她的声音,他一时未听得清晰。
    “停车吧。”如果说第一声,她还有些犹豫,这一声,她已坚定。她转过头,定定望着他:“成涛,麻烦停车吧。”
    他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目灼灼,他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心脏开始莫名不按节奏跳动,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找到个可以临时停车的路边停靠下来。
    她让他解开门锁,他心里的不安越发扩大了,终于,她开门跨出的那一刻,回头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成涛,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嫁给你,真的对不起。”
    被单独留下的谭成涛在车里发呆了好久好久,他狂乱跳动的心脏自她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便沉寂了下来,仿佛它的突然狂躁只为等这一刻。
    这一刻……他早该料到了不是么?
    她的眼里没有生气,她在他的面前笑得勉强,他们要结婚了,她却像跟她没关系似的……
    早该料到了,不是么?
    可是怎么跟爸妈和叶阿姨说?怎么安抚他们的情绪?她走得如此潇洒,把这些难题都丢给了他。
    罢了,就让他再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从此,他谭成涛与叶朦月再无瓜葛。
    自嘲一笑,他驱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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