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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天呐,世子为靖王鞍前马后,费心费力,靖王和唐师师却在背后做这种事!周舜华既气愤靖王夫妻道貌岸然,又心疼赵子询被人利用,隐隐的,还生出一股惶恐。
    若是赵子询被废……那靖王府,以及日后的天下,就和周舜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至死,都只是一个卑微的、不入流的妾。
    周舜华如何能甘心?她怔怔地坐在树荫下,久到寒意渗透全身,双腿双手都变得冰凉,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去,前殿广场有太监试烟花,想来快子时了。周舜华扶着树干,踉踉跄跄起身,往宴会厅走去。
    除夕宴上少了一个小小的世子侧妃,根本无人关注。周舜华回去时,发现众人已经拱卫着太后皇后,去奉天殿广场看烟火了。周舜华又转身,赶往奉天殿。
    奉天殿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广场,平日百官在这里上朝,逢年过节时,宫廷在这里搭灯。小皇帝尤其爱玩,今年他让太监在奉天殿广场上摆满了烟花爆竹,有地老鼠、花筒、三级浪等,还有将许多烟花集成一体的烟花架,名目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过年是女眷难得能消遣的时候,姚太后带了众多女眷,来奉天殿广场西殿观看烟花。宫女命妇们站在西殿前的台阶前,隔着栏杆,对广场上的景象指指点点。姚太后被人簇拥在最中央,听众人逗趣奉承,笑声不断。
    而唐师师却有些焦灼,慢慢离开中心,朝边缘看去。别人没发现周舜华消失,唐师师却发现了。唐师师暗暗叹气,她只是一段时间不留神,周舜华又消失了。周舜华真不愧是女主,在宫廷里都敢乱走。
    奉天殿广场没有隔断,男宾女宾混杂在一起。不远处皇帝带着群臣观赏烟花,周舜华若是走散了,保不准会惹出麻烦。
    子时快到了,广场上已经有太监试验爆竹,爆裂声一阵高过一阵。女眷中也爆发出阵阵惊叹,得宠的女官围在太后跟前,不断给姚太后指点烟花。
    唐师师却没有心思欣赏烟花,她焦急地寻找周舜华在哪里,这时候有一个花筒升到一半突然炸裂,炮筒带着火光朝唐师师冲来。唐师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不慎踩到了台阶边缘,趔趄了一下朝后倒去。
    唐师师正惊慌失措,胳膊忽然被人撑住,随后用力一拉,带着她离开原地。唐师师本能地朝刚才的方位看去,发现没人,又惊讶转向另一边,见赵承钧的脸从她眼前掠过。黑暗中,他面无表情,神色冷峻,冷淡的像是玉雕一般。
    紧接着身后的烟花炸裂了,唐师师吓了一大跳。赵承钧捂住她的耳朵,无奈道:“瞧瞧你这反应速度,那么大的烟花筒躲不过去,还自己给自己添乱。”
    唐师师知道是赵承钧,瞬间不怕了,顶嘴道:“我又不知道那个烟花有问题,我要是好端端走路,怎么会摔倒?”
    唐师师狠话没放完,地上忽然窜来一个地老鼠,滋啦滋啦地旋转着。唐师师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朝赵承钧身后躲去。
    赵承钧笑着抱住她的肩膀,带着她离开地老鼠的活动范围。这时候子时来了,四周忽然炮声大作,各式各样的烟花一个接一个升上高空,炸出炫目的光辉。赵承钧微微俯身,双手捂住她的耳朵,说:“没事,有我在。”
    赵承钧身后许多烟花腾空而起,在墨黑色的苍穹中绽放出五彩光芒,赵承钧的脸也在这种光芒中时隐时现,明灭不定。唐师师眼中许多光彩升空又坠落,唯有眼前的人,始终从容坚定地看着她。
    唐师师眼中慢慢柔和起来,她轻轻点头,说:“好。”
    皇帝看烟火看得热闹,可是广场上实况却不乐观。天上的烟花太多了,时不时有没烧完的炮筒掉下来,有的已经哑火,有的还会突然炸裂。更糟糕的时,黑色的硝粉不断从高空洒落,砸的人满身满脸都是。唐师师最开始还有心情欣赏烟花,但是很快,就站不住了。
    她不断地检查自己的衣服,摸着脸疑神疑鬼:“我脸上有没有被火星砸到”
    “没有。”
    “那有没有变黑?”
    “没有。”
    唐师师十分怀疑:“真的?”
    “真的。”赵承钧微微叹气,将她护在自己怀里,慢慢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回去吧。我去和皇帝太后说一声。”
    唐师师有些迟疑,今儿是除夕,皇帝和太后还没走,他们提前离开,是不是不太好?唐师师问:“没关系吗?”
    赵承钧的回答依然简短而坚定:“没有。”
    周舜华站在宫殿墙角后,看到赵承钧在人前毫不避讳地护住唐师师,带着她往安全处走去。周舜华手指扶在墙上,慢慢收紧,指甲下划出细细的白痕。
    西施亡夫差,貂蝉灭卢布,靖王已经完全被唐师师蛊惑了。无论靖王现在怎么想,他偏向唐师师的儿子,只是迟早的事。
    周舜华早已没有后退之路。是唐师师不仁在先,既然如此,也不能怪她不义。
    第116章 立幼
    唐师师回王府时, 夜已经很深了。她来不及换衣服,赶紧先去看赵子诰。
    赵子诰已经睡着了,他今天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娘亲,委屈地直哭。奶娘好容易把他哄睡着, 但是赵子诰睡得并不踏实, 眼睛半合着, 时不时抽一声,嘴里还塞着自己的小拳头, 看起来可怜极了。
    唐师师瞧见心都化了,她围在赵子诰床边,轻声哄他入睡。赵承钧看了半晌, 手又开始难受:“他怎么含着手睡觉?”
    依赵承钧的想法, 他想把赵子诰的手拉出来, 但是唐师师用杀人般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低声威胁道:“你敢!都这么晚了,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他还是个孩子,想含就含着,你管什么?”
    行吧,赵承钧无话可说,默默忍了。赵子诰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在唐师师的拍打下慢慢舒展眉心, 彻底睡着了。
    唐师师放下心, 她蹲了太久,起身时腿麻,身体险些摔倒。赵承钧从后面扶住她, 正要说什么, 被唐师师眼疾手快捂住嘴:“嘘!”
    赵承钧挑眉, 十分无奈,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唐师师小心翼翼地放开手,轻声嘱咐丫鬟婆子:“好生照看小郡王,如果他醒了,立刻来叫我。”
    “是。”
    唐师师安排完儿子的事后,才放心地往外走。她回到和赵承钧居住的正殿,坐在榻上,立刻觉得浑身脱力。
    太累了,以前她还羡慕那些可以去宫里过年的王孙贵族,现在想想,哪如在自己家里好好吃一顿。赵承钧见唐师师累得脸色苍白,过来握住她的手,问:“很累吗?”
    “嗯。”唐师师说着偏头,将脑袋放在赵承钧肩膀上,问,“感受一下,重不重。”
    赵承钧失笑,抬手按住她的太阳穴,缓慢打转。赵承钧说:“今日虽然是正日子,但毕竟穿的是常装,还不算隆重。等明日朝贺,要穿全套大衫霞帔,光头上的九翟冠就有四五斤,那才叫累。”
    唐师师眼前一黑,脖子仿佛已经开始痛了。唐师师问:“每年元日都要这样吗?”
    “嗯。”赵承钧应道,“不过我已经十来年不在京城了,现在朝贺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唐师师啧声,忍不住道:“何必呢?明明是过年,却像上刑一样,皇帝累臣子也累。大家都舒舒服服在家里休息,这样不好吗?”
    “古时传下来的规矩,没法改了。”赵承钧叹气,“在其位谋其政,谁让他们是君臣呢?既然享受了百姓的供奉,自然就要尽到君主和臣子的职责。”
    唐师师其实也只是抱怨一两句,明日一早,她依然会乖乖爬起来参加朝会。元日大朝贺是一年最重要的礼节,许多七老八十的臣子走路都颤颤巍巍,也要硬撑着去参加朝贺。这对天下人来说是荣耀,即便累得要死,也被视为光荣。
    赵承钧看了眼时间,对唐师师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换衣服吧,今日早点睡觉,明日恐怕还有的折腾。”
    唐师师有气无力应声,废力从塌上爬起来,去净房卸妆沐浴。等唐师师收拾妥当后,已到丑时。
    唐师师头发还是半湿的,她窝在床上擦头发,赵承钧从后面走来,接过她手中的巾帕,问:“还没干?”
    唐师师回头见是他,放心地靠在赵承钧身上,说:“嗯。我头发留了这么长,哪有那么容易干。”
    赵承钧刚刚去沐浴,现在已经换了中衣。他本来打算给唐师师擦头发,结果唐师师毫无正形地靠在他身上,赵承钧没法下手,无奈道:“坐好了,头发还没干。”
    唐师师才不管,她躺在赵承钧臂弯里,闭上眼睛,越躺越舒服。赵承钧这样腾不开手,只能将她放在自己膝上,挽起她的头发轻轻擦拭。
    唐师师闭着眼,说:“今天我遇到皇后了。”
    “嗯?”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唐师师叹道,“她和我同岁,进宫也是前后脚。现在她才二十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赵承钧想到皇帝皇后那桩糊涂事,淡淡道:“她没有做错什么,要怪就怪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吧。明明在宫外可以嫁好人家,偏偏要进宫。她比皇帝大了六岁,成婚时皇帝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简直荒唐。”
    帝后大婚时,姚沛儿十三岁,皇帝七岁。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桩婚事太儿戏了,但是姚太后一意孤行,执意要捧娘家,内阁只能让步。皇帝和皇后都是孩子,圆房自然是圆不了的,但是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情水到渠成,等皇帝再大一大,就懂了。
    这样一等,就是七年。如今皇后二十岁,皇帝十四。十四岁已经到了知人事的年纪,皇家的男孩懂得还尤其早。但是皇帝和皇后之间,却陷入了一个怪圈。
    皇帝依然把皇后当姐姐,却开始宠幸其他宫女。贵妃便是个小宫女,三天内被皇帝提拔起来的。皇后姚沛儿,渐渐活成了宫里的一个笑话。
    要赵承钧说,这件事谁都没有错,要怪就怪姚太后和南阳。十三岁的小孩子本来就不该成亲,是大人利益熏心,害了姑娘一辈子。
    唐师师听到这里,睁眼瞭了赵承钧一眼,笑道:“你也比我大了七岁。说起来,比皇帝和皇后相差还大呢。”
    赵承钧表情不变,一派正经道:“这怎么能一样?”
    唐师师忍着笑,重新闭上眼睛,不去看赵承钧的表情。赵承钧手里握着妻子绸缎一样的黑发,美丽娇俏的妻子正躺在他膝上,赵承钧心中渐渐变得柔软,问:“你不喜欢?”
    唐师师装听不懂:“喜欢什么?”
    “你说呢。”
    “那自然是喜欢的。”唐师师煞有介事地说道,“虽说皇后温柔善良,可怜可亲,但是皇帝毕竟太小了。十四岁的少年不适宜纵欲,为了皇帝日后的身体和子嗣着想,这个年纪不宜沉迷后宫。”
    赵承钧慢慢眯眼,唐师师明知道他并不是问这些。他静静看着唐师师,唐师师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眼睫毛却悄悄颤动,显然在偷看赵承钧的反应。
    赵承钧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年轻时要克制自己,这些事适合年纪大了之后做。”
    赵承钧说着去挠唐师师的腰,唐师师噗嗤一笑,赶紧爬起来,说:“好了,明天还要朝贺,该睡了。”
    唐师师怕痒,一边往后躲,一边试图推开赵承钧的手。赵承钧哪能让她逃走,他握住唐师师手腕,稍微用力就将她推倒在床铺上。唐师师头发凌乱地散在被子上,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就压上一个人影。
    唐师师脸红了,手心推在赵承钧的胸膛上,欲言又止:“明天还要早起呢。”
    “本来,我确实打算让你好好睡的。”赵承钧似笑非笑,眼睛中仿佛烧着一把火,明亮逼人,灼的人无处可避,“不过现在看来,你有精力的很。”
    上元节。
    秦淮河畔,十里灯火连绵。年轻的姑娘相伴在河边放灯,荷花灯摇摇晃晃,悠悠飘远,这时候一艘花船划过,荷花灯被船桨带出来的水波撞得倾斜,最终险险稳住,颤巍巍朝远处飘去。
    灯火浪漫,影流千户。今日的秦淮河仿佛被人洒上了一层金粉,冷而艳,媚而傲。
    在秦淮河风光最好的地段伫立着一座揽月楼,是皇家禁苑。揽月楼几日前就被锦衣卫戒严,今日防守更是达到顶峰。好奇的文人墨客坐在花船上,看到对岸的楼阁灯火通明,灿烂辉煌,穿着金缕玉衣的宫娥跑来跑去,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天宫。
    姚太后兴致高,携帝后来秦淮河逛灯过节,与民同乐,众多命妇宫眷随行。这是唐师师第一次看到金陵的上元节,金陵的冬和西平府、临清都不同,吴侬软语,天水交映,别有一番风味。
    姚太后见唐师师看楼下的船灯,笑道:“靖王妃,金陵的灯会,和西平府不同吧?”
    “是呢。”唐师师笑着回道,“妾身只恨自己眼睛少,看都看不过来了。”
    姚太后听到开怀大笑。旁边有女眷凑趣,打趣道:“莫不是在西北时王爷亏待王妃,不让王妃出去看灯?要不然,王妃怎么会嫌眼睛不够用呢。”
    今日上元节,家宴的感觉更浓些,姚太后带着女眷在楼上看灯,皇帝陪在皇祖母身边尽孝,赵承钧也来了。赵承钧听到,看了唐师师一眼,淡淡笑道:“去年上元节的时候她有孕在身,我担心万一,便不让她出门。没想到,她记仇记到现在。”
    众人一起笑,唐师师佯怒道:“王爷,妾身什么都没说,你倒恶人先告状。王爷这样可不厚道。”
    赵承钧眼眸含笑,纵容地看着她道:“好,是我管太多了。等以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姚太后虽然还笑着,但是眼中的光慢慢变淡。夫妻相处是瞒不过别人的,唐师师虽然在抱怨赵承钧,可是语气亲昵,态度自然,可见夫妻感情十分融洽。
    在场这么多女眷,有谁敢当众这样和丈夫说话?唯独唐师师,毫无犹豫。
    姚太后原本盼着自己的人得宠,好从赵承钧身边刺探消息。但是唐师师真的和赵承钧浓情蜜意,姚太后又不痛快了。
    姚太后回头,见皇帝趴在栏杆边,被一众太监围着,对楼下花灯指指点点,玩的不亦乐乎。姚太后再看姚沛儿,像个木头人儿一样,呆呆地坐在屋里,许久不见她动一下。
    姚太后说不出的窝火。她含笑对皇帝招招手,把皇帝从栏杆边召到自己身边来,然后握起姚沛儿的手,将皇帝和姚沛儿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说:“哀家平生最放下不下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靖王。如今你们靖王叔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哀家了却一桩心事,只愁你们两个了。你们靖王叔家的堂弟马上就要一岁了,改日让靖王妃抱到宫里来,你们多抱抱,也好早日给哀家生个重孙。”
    皇帝是十四岁的少年,正是精力充沛、热血叛逆的时候,哪耐烦听这些话?他从姚太后手中抽回手,敷衍道:“朕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七年他一直说知道了,却从没履行过!姚太后忍着气,继续笑道:“皇帝,你不能光说不做,糊弄哀家这个老婆子。你多和你靖王叔学学,勿要整日风风火火,不务正业。”
    皇帝七岁登基,还没懂事就失去了父母陪伴,还有一大帮子宫女太监伺候着,脾气早被惯得骄纵不堪。他听到姚太后说他“不务正业”,立刻拉下脸,硬邦邦说道:“朕不务正业,不知太后看来,什么是正业?”
    皇帝说完,不等姚太后说话,就一转身出去了。
    阁楼上的气氛尴尬,姚沛儿更是难堪的坐都坐不住。片刻后,唐师师笑道:“皇上心性耿直,孩子脾性,这是跟太后娘娘赌气呢。”
    姚太后勉强笑了笑,顺着台阶说道:“他呀,非要气死哀家才甘心。”
    唐师师回道:“太后这话说得没道理,皇上正是亲近太后,才会和娘娘说这些赌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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