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像是竞争花魁一样的出银子买下,只怕他此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耻辱的一刻,这样的遭遇对他这样的人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走吧。”林肃并未停留,卿唐也只是喟叹了一下跟在了他的身后。
少爷说自有人疼他爱他,想来愿意花那么多银两将人赎回去,应该会好好对待他吧。
齐清逸本是木然的看着眼前的竞争,现在的状况让他耻辱,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无力相争,会遭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翻案,他想告诉陛下他们家是被冤枉的,父亲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余光瞥过,却是扫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齐清逸下意识的想要遮住脸,可是看到其只是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离开的步伐时心中莫名刺痛了一下,而在林肃的身边,那个与他相似的少年正跟随其后,与其举止亲密。
“林致远!”齐清逸蓦然喊道。
本是竞价之人纷纷看了过去,林肃本不想惹事,却没有想到齐清逸竟然开口叫他,步伐停下,他将卿唐很自然的拉在了身后。
“林兄怎么在这里?莫非也对这探花郎有些意向?”
“要说说齐家势大,因着林兄夺了他儿子的状元,这一年多来可是针对不少,若他为林兄的家奴,也好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不是。”
“同场为官,有意见相左本是正常,谈不上针对。”林肃笑道,“诸位有意大可出手,林某告辞。”
“别走啊,你这身后藏了什么。”有人特意绕了一下,在看到林肃身后的卿唐时愣了一下。
少年的个子比林肃低了半头左右,骨架纤细刚好被挡住,样貌与齐清逸生的有八分相似,但让他愣住的不是容貌,而是那一抬眼的纯稚,就像是雨后的树林一样,纯净的不像是待在京城中的人。
“还说对齐清逸没兴趣呢,这不是找了个模样差不多的,不过这个可爱些。”那人想要碰一下卿唐的脸颊,却被林肃伸手挡住了。
“存志兄,说话归说话,动手就不好了。”林肃看向他道,维护之意甚为明显。
“我也是见猎心起,没想到林兄将这同齐清逸一样的人藏的这样好。”那人说道。
其他人也是看了过来,杨丞更是面色复杂,因为他刚才听到了齐清逸叫林肃的名字。
那维护的一幕被齐清逸看在眼里,那个同他相似的少年他曾经不屑去看,却没有想到会在他最为落魄的时候遇到,说起来的确与他相似,只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些,那眉眼中全是不谙世事的纯稚,与他当真是截然相反。
那副懵懂又被人维护的模样,让人看了就觉得厌恶,齐清逸开口道:“林肃,帮我一次,日后若有需要,我定然会报恩。”
“林某身无长物,俸禄实在不多,没有余钱能够帮到文珏兄,抱歉。”林肃倒未羞辱他,只是话语中的冷漠让齐清逸心凉的很。
林肃护着卿唐要走,齐清逸却是直接上前拉住了他的衣摆:“你敢说你赎这个人不是为了我么?!你为赎他花了三百两,我如今虽是落难,但是日后……”
“没有日后。”林肃扯开了自己的衣摆,将茫然的卿唐护在身后道,“齐兄误会了,我赎卿唐从不是因为他人,再会。”
他面色转冷,那些纨绔也知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只敢笑闹,却不想真的得罪,看着其二人离开后,一人直接踹向了齐清逸:“原来我们的罪臣之子齐清逸喜欢的是林大人啊,可惜了人家家里有人,看不上你了。”
“你干什么?买人归买人,怎能随意踢打?”杨丞护了上去,将齐清逸抱在了怀里检查,“你没事吧?”
“我当是谁呢,一个同知的儿子也敢来京城放肆?”有人起哄道,“怎么,看上他了,我说之前那眼珠子跟长他身上一样,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只要我们这位杨大人能够在地上爬两下,学两声狗叫,我们就把齐清逸让给你,让你带他回去轻怜蜜爱如何?”
不等杨丞答应,齐清逸已经推开了他:“你是何人?”
“文珏,我不会对你如此的。”杨丞扶住了他,认真道,“我会保护你,你别怕。”
“哈哈哈哈……”
周围人的笑声虽不是打在身上,却比打在身上还要让齐清逸难受。
林肃,林肃……那个人为何对一个小倌比对他还要好?只因他是罪臣之子么?
嬉笑打骂的声音不绝于耳,卿唐扯紧了林肃的衣袖说道:“少爷别生气。”
“他说我是为了他而赎你你不气么?”林肃问道。
卿唐仰头笑了一下道:“少爷说过我就是我,我只相信少爷说的话。”
“即使是我说的话,有时候也不能全信的,这么傻乎乎的全信,不怕我有一天把你卖掉么?”林肃笑道。
卿唐摇头:“我相信少爷不会。”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概会心如死灰吧,但没有到那一刻,他永远都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走了。”林肃牵过他的手道,“今日还要学水墨丹青,不能耽误时间。”
卿唐被他拉着却是苦了脸,水墨丹青,这个真是天底下最难学的事情了。
齐清逸的事情在京城沸沸扬扬还是传了几天,传言最后有一个男人花了三千两将人带走了,带走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流言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数月之间便也散了,而卿唐的兰花画也终于从一堆杂草变成了有几分似兰的模样。
他二人举止亲密,不是没有人弹劾,但是奈何陛下为榜样,龙阳之事在朝野间也没有从前那般被人抵制了,想要弹劾林肃就是触犯陛下,那些老狐狸只能感慨一下这新上任的户部郎中实在是老奸巨猾。
但谁都能看出这林肃得陛下恩荣,新科状元入翰林院皆是过三年再选升官品,如林肃这般还未三年直接跨一阶成为正五品实在罕有,但之前官员裁撤了一大批,正有空缺,林肃又是能力极强之人,选入户部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要我说这五品郎中只是第一步,就是个台阶罢了。”
“传言这郎中身有隐疾,不能有子嗣,便是揽权也是为陛下效力,最是好用了。”
“有得有失吧,一生无子也是可怜人。”
老狐狸看的深远,昭阳帝也确实有此打算,他们能看透的,林肃自然也能看透,自然抓住了机会努力往上爬了一爬。
户部是国家的钱袋子,以国之名义光明正大的行商不仅不会遭到反对,还会得到各方的称赞,尤其是昭阳帝本人对林肃着实是赞赏不已。
国库充盈乃是历代帝王心中所向往的,昭阳帝想要开疆扩土,定然是要银钱得丰的,以往若是赈灾,或是修建行宫都要斟酌再斟酌银钱用度,如今却是……
“林爱卿,朕想在溧阳修建一座行宫,国库可能支撑?”昭阳帝问道。
林肃持笏板禀报道:“今年税收比之往年翻了一倍,给陛下修建行宫的存银便有三十万两,陛下想启用多少,臣可如数交给工部。”
……
“此次边关大捷,朕要犒劳将士,林爱卿……”昭阳帝一有用钱便下意识寻林肃。
“臣稍后会将奏折递上去,定不让边关将士寒心。”林肃恭敬道。
大臣即便想要参他一本也找不到机会,毕竟国库银两充足,陛下发下的银两都比往年要丰厚许多。
“林大人真乃国之栋梁,有林大人在户部,陛下当真是可高枕无忧了。”大臣交口称赞道。
“既然林爱卿如此居功至伟,朕记得日前户部左侍郎一职空缺,林爱卿先做两天试试吧。”昭阳帝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林肃领旨谢恩。
新的官服随着皇帝的旨意一同入了林家,卿唐接过那官服,待人走后着实有些欣喜:“少爷,户部左侍郎可是三品大员啊,如此晋升,少爷可要庆祝么?”
“此事只在自家院中庆祝便是,不必过分张扬。”林肃笑道。
卿唐点头,只是不解:“为何?”
“登高易跌重,得了好处还是不要四处张扬的好。”林肃知道昭阳帝轻许高位一是看重他的能力,二则是因为他无所依附,全凭帝王喜恶,想要真正站稳脚跟,还是要靠政绩。
卿唐点头,虽是张罗整个院子吃了三天好的,又发了奖赏下去,外面却是到底没有张扬出去。
旁人听了也只会道这新任的户部左侍郎谦虚沉稳。
只是升官之事到底不是隐秘之事,消息传回了清河府,却是让整个林家又是震了一震。
“老爷,那可是三品官员啊,致远如今也是越发的出息了,今年咱们望儿参加乡试,你看能不能让致远嘱咐一声?”继室知道林肃连跳着升官,又是心口疼又是眼馋的很。
林望是嫡幼子,乃是继室所出,林父向来疼爱,但是官场的门道哪里是一个妇人能够懂得的:“如今致远根基未稳,便是稳了也不可如此鲁莽行事,吏部尚书一品大员陛下说抄家也就抄了,更何况林家,望儿聪慧,便是今年不过,来年再考便是了。”
“是。”继室不达目的,还得了好一通斥责,心中自然不是多么的高兴。
眼看着原配的儿子越来越厉害,她从前可是亏待过他,若是望儿入了朝堂,岂不是要被其打压?
她什么心思,林父多年相处也能觉出一二来,皱眉道:“如今致远与整个林府一荣俱荣,且他传信回来说身体有恙,恐无子嗣,若是百年之后也只有亲弟可为传承,你可不要错了主意,拿整个林家开玩笑。”
继室愣了:“此话,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林父将信拿给她看,“他既要做孝子,你也好好做做嫡母,别给他添麻烦。”
继室拿过那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哪里还有之前半分的幽怨之情:“老爷您这话说的,我可是致远的母亲,怎么会害他呢,必然是维护他都来不及的。”
那小子无后,当的官再大到时候也是便宜她儿子了,当高官好,谁敢跟她大儿子过不去她便跟谁急!
事情能够传入林家,自然也能传入杨家,一方阁楼,一处小院,虽有仆从侍奉,杨丞多年来温柔小意,无他允许从不敢碰他,可被关在这四方的院里,齐清逸觉得自己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
三品户部侍郎,不过两年未见,那人已经升到了正三品,不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而他还要苦熬一年才能够摆脱如今的官奴身份。
“你又在想他了是不是?”杨丞跨入院中看着他的背影道。
齐清逸只是看了他一眼,静坐在了一旁:“你想多了,我二人不过是同僚。”
“我还没有说是谁。”杨丞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肩膀道,“你就不能看看我么?我如今虽然只升了六品,但是总有一天能够入京的,到时候你爹的案子……”
“我爹的案子,你能同意,你父亲能同意么?”齐清逸冷笑了一声道,“你敢赔上整个杨家为我翻案么?你想同他比,你拿什么同他比?不谈样貌,只谈文采你不如他,谈吐你不如他,政绩你也不如他,你凭什么?”
他知道自己魔怔了,好像钻进了一个怪圈里面,从一开始以为林肃喜欢他所以买了那个替身,到知道他有隐疾时内心的怪异,再到后来见到他那么维护那人时心中的痛苦。
他原本以为自己喜好女子,如今才发现自己竟是喜好男子的,只是曾经是云泥之别,如今更是云泥之别。
“齐清逸!”杨丞浑身颤抖,“你有没有心?我父亲给我安排的婚事我都拒绝了,被人传有龙阳之好,被人嘲笑,都是为了你你懂不懂?”
“出去。”齐清逸冷声道。
“他是个天阉啊,不能人道的!”杨丞深呼吸道。
“那又如何。”齐清逸冷漠的看着他。
杨丞双目赤红,齐清逸戒备的看着他,杨丞终究是垮下了肩膀走了出去。
林肃做了户部侍郎,府邸却是要再换的,他自己觉得够用,皇帝却不想苛待功臣,直接赐了五进的院子,更是引其父入京,六品通判成了五品通政左参议,看似升官实则此位形同虚设,着实没有什么实权,朝臣们连参上一本都是懒得。
这个职位自然不是一开始昭阳帝想给的,否则简直是啪啪打林肃的脸,而是林肃求来的。
“父亲大事虽还算明晰,但小事容易糊涂,若是真得了实位恐怕会惹出事端来,京城水深,还是让父亲颐养天年的好。”林肃坦言道。
昭阳帝闻言对他实在新奇:“你不是一向以孝子为人所称么?哪里有这般议论父亲的?”
“在臣心中君为上,孝道虽重,却不能误了国事,否则便是对君不忠了。”林肃这话实在虚伪,但皇帝爱听。
新帝年少登基,自然不是一帆风顺的,先帝多有偏宠,要说新帝有多孝顺父亲那是骗人的,不过是给天下人看的罢了,林肃虽要做做样子,却也不必装的太过。
“爱卿果然同朕是一路人。”昭阳帝意味深长道。
林肃自然谢恩:“多谢陛下夸奖。”
林肃有了院子,父母也要入京,自不会说让父母别府另住,他倒是不惧,卿唐却是着实提心吊胆。
“少爷,若是我照顾不好怎么办?”卿唐两年来身量有些拔高,虽不能着绸缎,可即便是棉制的衣衫被他穿来也别有一番清新的意味。
长袍翩然,若是腰间再挂上玉佩,手中在执着折扇,当真是不输世家公子半分的,哪里还像个书童。
林肃从身后搂住了他道:“不必担心,这府中还是你说了算的,你先试试,若是实在相处不来,我便给他们另置院子。”
“我必尽力让少爷不烦心的。”卿唐抚住了他搂在腰间的手,便是近两年关系日近,说话也比从前随意许多,他仍会因为这样的亲密无间而脸红。
“你在我眼前便让我日日烦心了。”林肃将人抱紧,凑在耳边道,“你已年满十八,再过两年便要加冠了,何时才答应过来与我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