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嗤笑了一声:“父亲如此说倒也有趣,您去问问谁家女儿愿意嫁给一个天阉之人,便是愿意嫁,日后我的田产铺子也是妻子最近,可能就轮不到弟弟了。”
林望在一旁站着,显然还在震惊林肃与卿唐的关系,闻此言时开口道:“父亲,母亲息怒,大哥也是无奈之举,父亲仁慈,定不忍兄长孤苦一生,无人依靠的,我虽为弟,可日后也要娶妻,不能时时照应。”
“望儿倒是个明白人。”林肃揽了卿唐的肩膀道,“父亲说阴阳相合,如今我为阴,他为阳,正是相合,赡养父母乃是为人子之本分,可若待在孩儿府中让二位心中不快,便只能让二位搬出去了,毕竟这家宅乃是陛下所赐,孩儿不能搬,自然只能行忠君之事了,二位净手过后用些吃食休息吧,孩儿先告退了。”
“你!”林父气的不轻。
继室也是面色白的厉害,若真被赶出去,只怕是脸面都要丢尽了:“老爷,如今怎么办啊?那位可是个小倌出身啊。”
“他找个男人便罢了,还什么妻子,若让他人知晓我林家找了一个小倌当少夫人,这脸面要还是不要了!”林父气的将杯盏砸了出去。
林肃带着卿唐出来,刚刚转过弯便看见杯盏碎片飞了出来,卿唐下意识激灵了一下,待出了那处院落,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还是让少爷烦心了。”
他出身不好,便是再如何以文学遮掩,再如何会那些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也掩盖不了他出身倌馆的事实。
平常人家尚且以他们为耻,更何况是官家。
“你又如何能选的了自己的出身。”林肃脸上不见怒色,只是弹了一下他的脑袋道,“若让他们处在你那样的位置上,未必比你活的更好。”
“那如今要怎么办?”卿唐见他不生气,自己便也不气了。
他从前危难时经历流言蜚语颇多尚且不会哭哭啼啼,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更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的说法了,即便那是少爷得父亲母亲。
“面子上过的去便是了,家里一应皆是你管,继母若问你要,不必理会她,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若真的受了委屈便告诉我知道。”林肃拉着他的手从院子里穿过,毫不避讳。
来往下人早已习惯,皆是低头前行,并未置喙半分。
林肃同他说着,却不见他回应,转头时对上卿唐仰慕的眼神笑道:“看什么?”
“少爷虽是出身比旁人好,可处境也是极坏的,若少爷处于我的位置,必然不用他人相救便能自救,少爷便是卿唐的榜样。”卿唐笑道。
林肃愣了一下,若自己处于他的位置,必然不受那搓磨,直接变了服饰衣衫远离那处,更名换姓,寻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从头开始。
可卿唐从前并不似他一样手段层出不穷,总有办法脱困,至于如今:“若是如今你还在那般境地,也可凭借卖艺不卖身为自己赎身了。”
“卿唐能有如今的本事,也是仰仗少爷。”卿唐笑道,“少爷今日也乏了,可要我回去给你捏捏肩解乏?”
“小卿唐还未当上主母便已经如此贤惠了,若真是娶进家门,林某此生足矣。”林肃勾了一下他的鼻尖道。
卿唐笑了,却是跟随其身后道:“其实如今便已经足够了,少爷不必为我的事情去请求皇上,给天下人添话柄,少爷心中觉得我是妻,我便是妻。”
林肃笑道:“你不是素来称自己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么?此事你不必退让,也不必烦恼,你在我心中自是妻子,可是要让天下人认同你是我的妻子,便要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名正言顺的做我的妻子,不让他人诟病一分一毫,自古宠妾灭妻之事便是因为心中有所偏爱,心中认定皆是不作数的,你也知男人皆是场面话说的漂亮,却未必能够兑现,别只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我说到做到。”
他说的轻松,不似山盟海誓,却让卿唐觉得内心受到了冲击。
他也读过话本,知道芳心错付,更听过坊间传闻,未婚时恩爱隽永,婚后却是不成体统之事,只有少爷与他们不同,他虽说一些挑逗人的话,却不轻易许诺,可若许出了诺言,便是真正的一诺千金。
让他能够倾心的也不是少爷说的有多好,他虽会为那些话语心脏鼓动不休,却知道从一开始他爱慕的便是少爷在做什么,便是二人静坐一室并无言谈,只看着他便觉得心中满足了。
“那我便看着。”卿唐站在原地,看着他离了几步的背影,小步跑着跟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了他垂下的手道。
殿试结束,翰林院又添新员,从前与林肃一同入翰林院的人又是考了一次才被安排到朝堂的各个位置,距离林肃的官阶已然拉开。
虽是朝中填补,可是昭阳帝仍然不那么满意:“新上任的皆是手段稚嫩,每天上的折子倒是忧国忧民,可是提出的建议却少有能够落到实处的,若都能如林爱卿一般就好了。”
“若都如臣一般,陛下才要头疼。”林肃恭敬道。
06连连点头:【肯定连皇位都要丢。】
一个宿主就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若是整个朝堂都是宿主这样的,本源世界都能炸了。
昭阳帝也觉得有一个林肃就够了:“爱卿说的也在理。”
“正是,”林肃淡定道,“新晋之人虽是稚嫩,却也好为陛下调教,待日后多加磨砺,自然也就能撑得住事情了,陛下不必着急。”
“与林爱卿说话真是让朕心情舒畅,不如此等调教之事就让林爱卿来做吧。”昭阳帝笑道。
林肃恭敬行礼:“臣万不敢行此事,此乃带头行朋党之道,若是他人皆是效法,便是臣的罪过了。”
这事可不是个好差事,做好了有人说,做不好也会有人说,吃力又不讨好,林肃自然想着法的拒绝。
昭阳帝与他同朝三年,虽不至于彻底看透林肃此人,却也知道他极为聪慧,便是不做官也能生活的极好,毕竟不是哪个官员都对农田水利知之甚详的,只捻一把土便知道旱灾的缘由。
若他要揽权,昭阳帝也会放权,可林肃明显对权势富贵的渴求不大,他之所以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什么忠君爱国,而是因为这个位置能够让他活的顺畅,得他的恩荣也是为免那些文人们的口舌。
“朕相信你。”昭阳帝道。
林肃诚惶诚恐:“陛下,臣不相信自己。”
“哦?若爱卿无能力,何以身居要职?”昭阳帝威胁道。
林肃跪地道:“若陛下要罚,微臣必当领命。”
昭阳帝正想着法的想把他往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安呢,毕竟从这人入了户部,他就再也无从前捉襟见肘的感觉,正是畅意花钱的时候,怎么舍得把人给贬没了:“爱卿说笑了,朕岂是那等不明是非,随意贬人的昏君,你不就是想给你家那个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么,此事你若办成了,朕便恩赦他的过往,取消他的贱籍,让他也能进恩科如何?”
为这一个资格,多少奴籍之人拼尽一生都挣扎不出来,毕竟除去奴籍之人除非是乱世立大功,或是有重臣名士立功做保,否则能够得陛下一个恩赦那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林肃行礼谢道:“谢陛下隆恩,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这态度干脆利落,哪里还有之前半分的迟疑犹豫,什么朋党,什么带头作用都跟说着玩似的。
林肃离开时昭阳帝就有那么点儿不是滋味:“你说他这是不是在这里算计朕呢?”
一旁内侍笑道:“陛下,这可是您先答应的。”
“他也就为了家里那个叫……林卿唐的对吧。”昭阳帝摩挲着下巴道,“倒是个痴情的,只是不知到底生的有多漂亮,你之前去见过,是怎么样的人?”
内侍回想笑道:“那可是一位妙人,样貌上同之前的庶人齐清逸有八分相似,可气韵不同,虽是出身倌馆,可品性上佳,琴棋书画皆是不输那齐清逸的。”
“当真?”昭阳帝有些好奇了,“你不是说他出身倌馆,那里也教的那样好?”
“陛下说笑了,是林大人会教人,您不也夸林大人的字画皆是一流嘛,能得三分功力便已是出类拔萃了。”内侍笑道。
“若是如此,日后那人若能入朝堂,倒当真值得一见了。”昭阳帝沉吟片刻笑了一下道,“罢了,深情也好。”
痴恋男子,又无子嗣,家中继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便是权势滔天也是为他所用,林肃是个聪明的人,知道怎么安他的心,亲自递了把柄在他这里,倒是让人省心。
京城之内还有国学,陛下特准林肃在此授课,一经开课,新上任的京官和刚刚进入翰林院的一甲进士和庶吉士当真是十分积极,连一应老官都好奇林肃此人到底是如何得圣心,升官那么快的。
林肃既然答应了昭阳帝,也交换了条件,自然要将事情做好,免得他一个户部的侍郎时不时便要跨越职权替各部解决问题。
“为官之道,在于忠君爱国,”林肃说话不疾不徐,“至于何谓忠君爱国,便是解陛下之忧烦,解民生之疾苦,处处落到实处,而非口头之语,只以户部为利,一应税收银钱都要了解通透……”
文人做官,既是能够熟读诗书经义,做出锦绣文章,又怎么可能学不会实业,只是无人引导,只以为拉帮结派,弹劾他人便能步步高升,却不知走歪了道路。
自然,话术也是十分重要的,分明是一件好事却因为言语而让人误解厌恶,便是再好的事也成了坏事。
这种事情林肃也会讲,可他却是以解决昭阳帝的烦恼为先的,所以少说话多做事就要给新任的官员们灌输进去。
他初讲之时也会有人不服:“林大人说做户部之事还要懂经商之道,商乃末籍,此道岂不是折损我等文人风骨?”
“商虽为末籍,可却也是天下万民之中的一个,士农工商,士为最高,却连最末之人会的东西都不会,谈何了解他们,又凌驾于他们之上?”林肃徐徐说道,“你不解,便不知有些奸商是如何偷税漏税,让国库不丰的,是也不是?若只靠板子,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又不知道耽误多少时间,让陛下烦心。”
“若是要学那些,不若让那些人来做官便是,何苦要寒窗苦读,饱读诗书,此时倒是用不上了。”还有人问道。
林肃再答:“腹有诗书,才能让尔等居于士人之中,行走坐卧皆不同于他人,有章法气度,让百姓尊重敬服,诗书养人之风骨,行走坐卧如诸位这般姿态端庄,若让未曾读书之人来此,今日未必能够听得懂林某所说,若是随意宽去鞋袜,乱坐一团,或是在我讲授时饮食作乐,出口成脏,不成体统,岂不惹人笑话?”
诸人皆有低笑之声,却是赞成了。
“有传言林大人有……龙阳之好,此举也为天下士人之表率么?”有人试探问道,“可觉得此举有碍子嗣繁盛?”
“在下以为只要一心一意,男子女子又有何妨?莫非有龙阳之好者同好,无龙阳之好者便不成亲生子了么?”林肃也未同他生气。
时代教育使然,从小的观念与习惯有时候是难以改变的,不像他经历良多,什么物种结成伴侣都见过,只管好自己便是,何苦管他人不合常理。
林肃授课结束,出了国学却是看到了门口停着的林府的马车,他刚刚看过去,卿唐便掀起车帘同他招手:“少爷。”
新晋官员有的不识,有的却是见过齐清逸的,跟随林肃身后见到,有人感慨道:“还真是像。”
“照我说不像,你何曾见过那位笑的如这位一般,若真是位女子,我定然……”
“你定然什么?人家可有林大人了,哪里看得上你。”
他们虽是讨论,言语间对林肃却是恭敬,往日他们只觉得那些大员皆是高高在上,一言不合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少有林大人这样平易近人者,若只论学问是非之时,便是意见相左也只会辩个明白通透,而不会随意生气,动辄便斥责自己妄言。
“若能在科举之前便能以林大人为师,说不定还能进个一甲呢。”一个庶吉士说道。
“那你如今便可拜师,再去考上一回。”有人调笑道。
“还是不必了。”
不管学问如何,贡院九日之苦实在是不敢再领受了。
林肃那边上了马车,卿唐先是递上了解暑的凉茶,笑道:“少爷近几日辛苦了。”
“这车上倒是凉快。”林肃坐定后道。
卿唐笑道:“我按照少爷的法子在车上置了冰,车壁也加厚了,算着少爷下职的时间来的。”
“怎么不待在府里,府里不是更舒服?”林肃放下了杯盏问道。
卿唐挪了挪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侧,用手摸着他的脸颊道:“我刚碰了那置冰的花瓶,凉不凉。”
他手指如玉,倒真是沁凉,林肃抓了他的手放在了掌心:“她又对着你指桑骂槐了是不是?”
林父升官来到京城,继室一开始还安分,可是近日却似乎觉得林肃日后无子嗣,以后都要依靠她儿子了,又是嚣张了起来,林肃这几日事忙,没顾得上,倒像是放任一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哪家婆婆还不会对儿媳妇絮叨上几句,不是什么大碍的。”卿唐倚着他的手臂道,“我就不能是想你才来的么?”
这个时代的女子难为,媳妇熬成了婆却也是喜欢刁难新的儿媳妇,像是要发泄从前的火气似的。
那继母若是这原身的亲娘,或是对原身极好便也罢了,林肃自会让上三分,奈何这拿个鸡毛还喜欢当令箭,便也怪不得他了。
“你自认是我的妻,我便不能让你受委屈。”林肃知道以卿唐如今的身份不好直言顶撞,否则便是以下犯上,可这种祸患早晚也得解决,一次言语警告不管用,便只能用点儿手段了。
林肃既下定主意要惩治,不过两日,林望便因为醉酒闹事被关进了大牢中,林父得知时去想去看人,却愣是没有见到,继室得知时那一院直接闹的不成了样子。
“这怎么就关进大牢了呢?望儿平时都是滴酒不沾的啊,老爷,你可得救救我们望儿啊!”继室哭哭啼啼,林父没有实权,却是万般无奈。
林望乃是嫡子,林父自己解决不了来找林肃的时候都觉得面上无光:“致远,如今你弟弟受了牢狱之灾,你可能帮衬一二?”
“刑部与户部不通,我若随意伸手,若被御史参上一本,只怕官位难保。”林肃行礼后坐在一旁笑道。
继室眼角含泪,显然是真着急了:“哪就那么严重了?不过是喝酒打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看谁的佛面?看母亲你的么?”林肃好整以暇道。
继室愣愣的看着他,又是转眼去看了林父:“老爷……”
“您既是求父亲,又何必来我这里。”林肃端起了茶杯道,“送父亲母亲回去吧,不过是几天牢狱之灾,动不了什么筋骨的。”
他话语轻描淡写,好像那不是他的亲弟弟一样,林父深吸了一口气道:“林致远,你还当望儿是你的亲弟弟么?你继母或许与你无亲,可望儿可是与你沾亲带故的,从未忤逆过你这个长兄,你这般搓磨……”
“若要求人,便要拿出个求人的态度出来。”林肃笑道,“您便是参我不孝,也要拿出证据来不是。不过您若是参我一本,我便让人断林望一指,若是十指尽断,你说他要如何提笔写字,取中做官呢?”
他这话着实阴冷,哪里是林父这样的文人日常所见,继室咽了一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望儿是你送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