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出,有势弱藩王递上降表,自请削藩者,能有此举者自然是受到了萧唐的嘉奖,封食户,爵位可绵延子嗣,却也有不想削藩者,直接拥兵自重,竟远远与朝廷对立。
降者自能活,不降者便需要出兵围剿,只是在围剿之前,十二万兵士都需要集体操练整合。
京城仍然一片和平,宁相府门口若是往常必然门庭若市,不管是宁相的学生也好,下属也好,总有人要前来商议一些事情,再加上儿女亲家的亲事一类,更是热闹。
可是从西北大元帅上任以来,此处便有几分门可罗雀之意,不止是玩耍的孩童不来了,便是官员无要紧事也不来了,一切只因这位元帅直接派兵包围了相府,只为求亲之事,他并阻止平常人出入,却是为了防止丞相家里的小双儿出逃。
包围相府兹事体大,偏偏宁相对此乐见其成,陛下对此事不闻不问,倒是让此事在京城之中热议非常,皆是想知道此事最终到底是哪一方妥协。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爹看这程泽睿乃是知上进之人,家中也无妻妾,就要你一人,呐,你自己说的,要选择一位只将你放在心上的,又是正妻之位的,哪里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宁相负着手说道。
宁隐坐在一旁头埋在胳膊肘里:“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爹,你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最好的兄弟跟你说他想跟你成亲的感觉么?”
这太奇怪了,这简直太奇怪了,没有比此事更奇怪的了。
宁相滞了一下:“那你既然不想与他成亲,拒绝便是,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我拒绝了,可他说若非我嫁给自己心悦之人,此一生别想嫁给别人了,我能怎么办?”宁隐又不想掺和进宫里,陛下都能够将京城重防再加上七万大军交托于皇后之手了,那不仅表明着情意,还说明着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
那处他自然是死心了,可感觉这种事又不是想磨灭便能够轻易磨灭的,程泽睿不是不好,只是他确实无法想象他二人在一处的场景。
“这确实霸道了些,可也说明他非你不要嘛。”宁相有时候真想掰开小儿子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这世间能有一人非你不可已是万幸,爹的希望是你既知自己要什么,便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别错过了再后悔。”
宁隐若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明显心中犹豫的很。
“老爷,程将军求见,说是来见小公子一面。”有侍从过来禀报道。
宁相若有所思,如今的皇帝虽然年轻,却锐气十足,又有皇后全心全意的扶持,林肃此子看过往行事便知厉害,西南之战一战功成,在那之后却是将囊中的十万大军轻易放弃,那时旁人想必都觉得他愚蠢至极,但是新帝登位,削藩势在必行,他提前放手,反而得了帝王的信任。
有这样的将才带领,想必不日便要启程,程泽睿前来想来也是为了这事。
“可说了是何事?”宁相看着宁隐抬头的动作道。
“程将军未说,只说有要事相商。”侍从说道。
“将人请进来。”宁相下令。
宁隐起身,欲言又止:“爹,我如今是双儿,岂能与他这般轻易见面。”
“你真当爹不知道你二人在战场上搂搂抱抱都是常事?”宁相提起这个就来气,“现在知道害羞了,早干嘛去了?”
宁隐:“那怎么能是搂搂抱抱呢,那是兄弟之间过命的交情,在您嘴里怎么就这么不对味。”
宁相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宁隐下意识一个激灵躲到了房后的屏风里,不是他怂,而是就他们程将军那天的气势,他都怀疑自己要是真的不从,他能把自己先办了再说。
盔甲摩擦的声音响起,程泽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视力极好,自然是看到了宁隐刚刚躲到屏风后的衣角。
宁相对程泽睿极其欣赏,对他们的事也是乐见其成,招呼了两声,很是干脆的负手离开:“你们有什么事自己谈吧。”
“多谢丞相大人。”程泽睿拱手说道。
侍从清空,程泽睿看着屏风道:“我如今为副将,不日便要随大军开拔,守在门外的人我会撤了,你可以随意出入了。”
宁隐站在屏风后,本以为他会说什么求娶之事,却不想是削藩之事,即便有皇后带领,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不受一点儿伤:“程将军若是上了战场,务必多多保重。”
“从前我二人并肩作战,如今你竟是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可见我是真的讨嫌。”程泽睿叹了一口气道,“多谢提醒,你在京城待着,也多多保重。”
他转身离开,盔甲摩擦的声音又起,宁隐下意识从屏风中拐出的时候,却只看见他远远离去的背影,想要张口去喊,话却是卡在了嘴边。
他没有不想见他,可是不应该以这种身份……
夜幕降临,相府之中侍从们往来不断,唯有宁隐坐在台阶上坐了许久,不断的叹气。
回想自己当初见他一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弄的特别的后悔,万一是什么最后一面……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公子,用晚膳了。”侍从提醒道,“您用过膳以后再继续叹气。”
宁隐本来没有什么胃口,闻言却是起身道:“本公子何曾叹过气!”
大军自然尚未开拔,自萧唐继位以来,兵士的训练从未停下,林肃所要做的不过是整合调配,让他们适应自己的作战方式。
军事紧急,到了夜间也要点起篝火继续训练,外面刀兵交鸣,帐内林肃却是在研究地图,做战事推演。
程泽睿通报进帐,抱拳道:“将军,属下归营。”
“可照我同你说的做了?”林肃将小旗插于沙盘某处,抬头看向他时问道。
二人皆是年轻,正如小皇帝所说,程泽睿此人用兵果断,悍勇无匹,为人刚正坚毅,只是缺乏了一些变通之道,守卫边疆自是可行,对上官场却很容易踏入别人的陷阱。
此一战不仅要磨兵,还要磨将。
既然要一同作战,处好关系自然是有必要的,给感情上一些指点,让将军在战场上不必挂念后方,也是主将之职。
程泽睿抱拳道:“属下确实按将军所说的行事,只是他当真不会嫁于他人么?”
战事上自然要听从主将之命,私事上程泽睿听从林肃的,一是因为他能让曾经多疑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如此的信任,十二万大军,这几乎是将江山都托付于他的手中,古往今来只怕没有多少帝王能够办到,二则是因为宁隐心悦的人分明就是林肃,皆是双儿,且林肃已是陛下的皇后,自然是不能嫁,可即便不能嫁,他心里也装着这个人。
他心中敬仰林肃,自是想从他的身上学到些什么。
“放心吧,陛下帮你盯着呢,宁相也是明白人,不会让他嫁于他人的。”林肃笑道,“程将军何必对自己如此不自信?”
程泽睿拱手苦笑道:“若与他人对比,在下自认不输,只是与将军您比,到底有几分自愧不如。”
既然已有最好的摆在这里,想要退一步何其的艰难。
06说道:【宿主,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宁隐喜欢的是小皇帝又不是他们宿主。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误会的,但是这样也好。】林肃笑道。
他目前的身份可是双儿,双儿与双儿可是没有结果的。
“你便是你,何必与他人对比。”林肃说道,“程将军不缺才貌,缺的不过是捕获人心的手段,不过目前我让你做的已然足够,其他事情待削藩事情结束再言,来帮我分析一下作战的思路。”
削藩的十三个州府地形不一,林肃自有想法,却还是要与诸将商议,便是以实战予以他们磨砺。
“若是按照将军的行军,乾州根本抵挡不住。”一位将领赞叹道。
即便林肃在西南之地威望甚高,初掌兵时仍然会有人不服,但是众位将领见他整合军队,排名布阵时往往无法提出半句反驳,即使一开始看起来是胡闹,但是当结局落定,所有人都只有佩服二字。
“按照将军的布兵,折损的将士将能够降到最少,不至于后继无力。”另外一位将领道。
程泽睿自是在登基大典上见过林肃,那时他是一身华服的皇后,贵气十足,如今他是身着盔甲的将领,他曾观西南之战,只知道他用兵至诡,变化多端,每每分析只有感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的,如今共处一帐,心中震撼更深。
若此人不是已方的主将,而是对方的,那将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为可怕的,最难以抵挡的对手。
队伍整合,当即发兵,兵临乾州城下,每每叫阵,却是一月有余都未破城,数万兵马行动,粮草运输便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朝堂上从最初的安静到吵成一片不过半月有余,可是龙位上的皇帝却任凭他们吵,要人给人,要粮给粮。
“陛下,若是如此消耗下去,只怕国库空虚啊。”户部尚书说道。
萧唐瞟了他一眼道:“爱卿此话朕不太明白,大军驻扎时难道不需要饮食,为何开拔便会致国库空虚?”
这一句让户部尚书有些哑口无言:“陛下,此事久拖,粮草运输便是一大问题。”
“若不需运输粮草,要运粮官何用,等着吃闲饭么?”萧唐冷声说道。
大臣们个个都挨过他的冷话,也是逐渐明白这位皇帝并不像明承帝时那般耳根子软。
萧唐自是有意整顿朝堂,先帝留下的老臣颇多,能坐上那个位置,能力自然是有的,只是他剔除了一些旧习不改的,剩下的却还是遇事便喜欢之乎者也说上一大堆,要么便是一些小事揪着不放,只是这非大过,满朝堂的朝臣各有不一,若是人人统一口径才是帝王的危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位也不是上阵领兵之人,岂知战场之事,若是战事稍有失利便更换主将,只怕才是真正的人心溃散,逢战必败。”宁相出列道,“陛下一心削藩,此事便不能退缩,否则会让那些人以为陛下惧了,才会更加的猖狂。”
“宁相所言甚得朕心,此事诸位不必再劝,朕相信朕的定国大将军。”萧唐说道。
他如此说,大臣们只能按下言语不表,萧唐这才有几个稍微舒心的日子过。
那人说是什么小事给程泽睿做,大事他再亲自去做,可是大军开拔之日,却是匆匆告别便是一月不复返。
萧唐心中憋着气,自然是看那些儿女皆在身边却偏偏酸话满篇的大臣们不顺眼。
定国大军与乾州对峙一月,乾州易守难攻,若想攻伐,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可就在一个月有余的时候,城门大开,衣带都有几分宽松乾王跪地递上了降表。
战报递到大殿之上,之前持反对之声的朝臣们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就是仿佛之前那些话不是他们说的一样。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大将军果然爱护将士。”
“真是妙计,不过是废些粮草,便攻下了乾州,定国大将军果然用兵如神。”户部尚书称赞道。
“若无陛下信重,在后方如此支持,也不能与乾州耗上如此之久,还是陛下英明。”一位大臣恭维道。
首战虽然持续了颇长时间,但只要取得胜利,便会士气大涨,朝堂之上一片恭贺之声,萧唐看着战报上那熟悉的字却觉得不是那么的高兴。
“朕还记得之前有人劝朕不可纵容主将如此行事,若是朕听从了,岂非延误战机,此一战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萧唐语气很冷,全然没有取胜的喜悦。
有时间写战报,就没有时间给他来一封信么?
“臣等惭愧……”之前劝说的大臣们纷纷跪了出来。
“臣惭愧,愧对君颜。”
“请陛下责罚。”
“既是知道惭愧,便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懂不懂的事都能够出来说上一嘴。”萧唐说道。
他这火气看起来极大,朝臣们纷纷对视,有人执着笏板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彼此也算是有些明白。
帝后情深,皇后离京一月,陛下自然心情不甚畅通,他们纯属撞到了剑尖上。
萧唐虽因此事不悦,却还不至于过分迁怒朝臣,只是下了朝换了常服,独自坐在寝宫之中,放下批到一半的奏折撑着头闭目养神。
他知林肃在外征战乃是为了他的帝位,说什么大事小事划分,不管军中如何行事,主将都不能随意离营,因为他在那里,定的是军心,否则军心混乱,再好的局势都有可能一败涂地。
知道是知道,可心中的想念是心中的想念,从前他在宫中时,寝殿之内有两处是灯火极为明亮的,他在此处批阅奏折,林肃坐在旁边的榻上做他自己的事情。
即使看起来悠闲自在,可每每看见他,便觉得浮动的心落在实处。
可如今殿内灯火通明,四处眺望时却只有安静站在那里可以当作背景的宫人,想要找人说话,出口的也只有吩咐,心里就像是这宫殿一样空落落的,无处着力。
这一月高坐帝位,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处不胜寒,这里太高,也太冷了。
这座宫殿看起来富丽堂皇,每个人都是为他服务,为他生存,但是这里就像是一个华丽的囚笼一样,将他困在了这四方的地方,哪里也去不了。
从前想坐帝位,如今才知个中苦楚与辛劳,或许他真的该从此时培养一位继承人了。
“林肃……”萧唐撑着头喃喃。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萧唐下意识睁眼,被抱住的时候正想呵斥放肆,可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视线扭转看到那熟悉的人时,瞳孔蓦然放的很大:“林肃!”
“在呢。”林肃将他抱起,自己坐在那处后将人放在了怀里,扣着腰的手捏了捏他的腰身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萧唐紧盯着他的脸不语,只是手指摩挲着他的下巴,半晌双臂抱了上去道:“你怎么才回来?”
“战事结束我便快马加鞭往回赶了,只想着要见你,心中迫不及待的很。”林肃抱着他的腰身道。
“为何不来信?”萧唐抬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