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或许仍然心软了些,但是这种时代将人逼到穷途末路的确不好,但是有的心软有人会感激,有的心软却仍会让不知恩的人觉得别人断了他的财路而恶从胆边生。
白璟瑭仁至义尽,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白璟瑭轻轻笑了一下,他将账本收到了一处,看着路面上的摊位道:“停一下。”
“少爷?”小厮问道,“怎么了?”
“我下去吃碗面。”白璟瑭说道。
路边有着小摊,两张桌子几条长凳就足以开一家面馆,他下车的时候那里还坐着几个吃着面的汉子,旁边还停着黄包车,身上的衣服更是带着几分汗湿的意味,他们在看到白璟瑭时下意识的挪了挪位置。
老板却是笑呵呵道:“白少爷来了?”
“嗯,两碗素面。”白璟瑭落座,让小厮也坐了下来道,“你也来一碗,今日要回去迟些。”
“谢谢少爷。”小厮跟着坐在了一旁。
虽都是木制的有些破旧的摊位,可他坐在那处却好像让这地方都干净明亮了几分,那本来坐在他旁边的黄包车工人直接挪了位置,坐在了另外一旁,林肃也得以在他的旁边坐下。
摊位虽小,老板做的素面却是不错,量大的很,小厮那是没吹几下直接端着碗就往嘴里刨,白璟瑭看了他一眼,自己吃时却是带着几分斯文的意味。
他吃的倒不慢,只是连低头吃饭好像都带着几分认真的味道。
“今晚桂园那边有大单子,估计人不少,要不要一起去哪里?”旁边吃饭的黄包车工人说着生意上的事情。
“桂园那边拉车的都是韦爷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忙不过来,咱们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吧,万一被打了。”
“你知道个屁,新得的消息,那桂园的名旦今晚要登台,那可是这京城里的名角,我就看过一眼,登台的时候底下的看客什么金银首饰都往台上扔,唱一曲可比咱们跑一年赚的都多。”一个黄包车工人道。
“真的啊?那戏能有什么好听的?”
“好不好听的我不知道,反正今夜去的人必然多,这种时候韦爷不会管的太宽的。”
“行吧。”
“少爷,您今晚要去听戏么?”小厮吃完了面在一旁问道。
“自然要去的。”白璟瑭说道。
几个黄包车师傅吃完了也就走了,白璟瑭这里吃完了面放下了四个铜子,待上车的时候眸中却似乎有几分难掩的兴奋。
爱听戏?林肃跟着坐了上去。
这种时代还不像现代那样拥有各式各样的综艺,戏曲作为古往今来的传承,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发展的如火如荼倒是正常。
这里的达官贵人追捧戏子其实跟现代的追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白璟瑭出门的时候已经晚了很多,又解决了点儿麻烦,去处理了一下生意上的事情,吃过饭这会儿已经接近黄昏了,待马车到了桂园,更是华灯初上。
这是一个相当混乱的年代,乞丐坐在路边人人可以踢打,但是谁也不能预料今天踢打的这个人明天会不会成长为称霸一方的大人物,而今天鼻孔朝天的贵人,明天会不会零落在尘埃之中。
在这种时代,及时行乐似乎成为了一种风尚,即使马车一路过往有不少的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抱着手臂行走,即使桂园的不远处坐满着任凭踢打也不走的乞丐,这座桂园也是灯火辉煌,名流往来。
“张老爷,您里面请,位置都给你留好了。”接待的人笑道。
“姚太太,快快快,这好戏都要开场了您才来,万一错过了岂不是可惜。”一个穿着都快开到胳肢窝的旗袍的女人甩着手绢笑道。
“紧赶着呢,就等清欢上场,晚不了。”那披着期间,烫着最时新样式的太太说道。
来往的人有穿着一袭长衫的,还有穿着旧式穿着的,自然也是短发辫子皆有,更新式一点儿的还有穿着古早西装的,那模样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去观看。
来往人群大多都是坐着黄包车和马车来的,在这一众的旧式车辆中,那个鸣着笛的自行开过来的轿车也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稀少很多时候代表着富贵,这样的车子停下,直接让那本在招揽客人的女人风情万种的迎了上去:“呦,陆少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车门被副驾驶下来的保镖打开,下来的男人脚上蹬着皮鞋,穿着最新式的三件式西装,虽然看着款式仍然古旧,却已经有了现代复古的意味,因为那格外高大修长的身形,将那西装穿的格外的好看。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偏偏他的眉眼五官生的十分有型,发丝被打蜡固定的极好,俊美而又贵气,一下车站定便吸引了无数贵太太们得目光。
“那是陆家的少爷吧,听说刚从m国留学回来。”
“还是陆夫人会生儿子,这长的可真好。”
“娘。”陆骏错开了那前来招揽的女人,伸手看向了车里,从里面扶出了一身最为时新旗袍样式的贵妇人。
他二人眉眼有五分的像,陆骏的眉眼虽然精致,但绝对不会有人将他认作女性,而他的母亲眉眼温柔,被扶着的时候竟有艳压群芳的感觉。
“陆夫人您来了,包厢都给您留好了,就等着您来了。”那迎接的女人笑道。
“嗯,走吧,骏儿。”陆夫人没有正眼瞧她一下,直接在儿子的搀扶和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少爷,m国是哪个国家?那出国离咱们这里是不是特别远啊?”小厮听了一耳朵好奇的问道。
“对,特别远。”白璟瑭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朝着桂园门口走了过去。
那女人送了陆氏母子进去,转头见了白璟瑭,眼睛都亮了:“白少爷,您这怎么才来,等的我心都慌了。”
“莹姐不急,我的包厢还在吧?”白璟瑭看着她问道。
“在的在的,你是老顾客了,我这给你留的最好的位置。”莹姐笑盈盈道,“快来。”
“好。”白璟瑭跟了上去。
其他客人莹姐都是只送半程,到了白璟瑭这里却是直接进去一直带着路,小厮去栓马车了,按照惯例也会在外面一直等到白璟瑭从桂园里面出来。
林肃跟随前行,那摇曳生姿的莹姐一路跟过往的客人调笑着,却是绕过了不少包厢,一直到离看台最近的包厢处打开了门让白璟瑭进去。
而那包厢处还有暗门,莹姐开了那道暗门引白璟瑭过去,不过是斗折蛇行数步,便已经到了一处挂满了旦角戏服的房间。
“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莹姐看着白璟瑭道,“门口也有人守着,没人过来打扰你,今天陆夫人都来了,可得好好唱。”
“我明白。”白璟瑭说道。
“之前说的一周一次真不能再改改?”莹姐走到了门口回头说道,“您这喜欢唱戏,多登台多好。”
“之前说了不方便一直出来,莹姐您别为难我。”白璟瑭说道。
“行行行,你是祖宗你说了算,快准备吧。”莹姐从暗门那里出去了。
亮着灯的室内仍然有些晕黄,白璟瑭对着那西洋的镜子解着衣扣,在解到第三颗的时候手指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在么?”
林肃自然跟了进来,他总觉得白璟瑭的声音里带着独特的韵味,现在看着这满室的戏服才算真正知道了原因,那是因为唱戏后的开嗓,这样的开嗓不会让他本身的声音变得娘气,毕竟没有哪个配音演员因为反串就变得失去自己本身的声音,只是会让他的声音多了一分婉约而温柔,听起来带着独特而又清雅的味道。
“在。”林肃说道。
白璟瑭听着声音,背过了身去解下了长衫:“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他要换衣服,林肃同样侧过了头不去看他,虽说他们在现代是夫夫了,拜过天地的那种,但是未经允许偷看可不是好习惯:“封建王朝未亡时,戏子乃是最登不得台面的,你有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中?”
“没有,我唱戏是因为我想唱。”白璟瑭换上了里面的那一件,然后坐在了镜前,取出了发套固定着自己的头发,“你也觉得戏子登不得台面么?”
“不觉得。”林肃回答道。
白璟瑭固定着自己头发的手一顿,蓦然笑道:“不觉得我好好的白家少爷不做,自甘堕落?”
“不觉得。”林肃再答,“能够在所有人不认可的目光中追求自己喜欢的,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
白璟瑭垂了一下眸,他第一次听这样的话,戏子的确是登不得台面的,即使捧的再红,登的再高,在那些达官显贵的眼中,也不过是倚门卖笑的人。
可白璟瑭幼时随祖母听戏,看其中讲述的故事,总觉得心肠澎湃的很,那样小的戏台,却容得下那么多的情感,他喜欢,却也明白这种东西若是放在台面上,整个白家都会遭人议论,所以只能偷偷来。明明只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又从未碍过他人的事,为何就有了高低贵贱。
从前从无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是神明,所以格外的懂得人类的心思么?
“谢谢您。”白璟瑭包好了头发,对着镜子开始上妆。
旦角一般以肉白色打底,又在眼眉以及眼部位置以下铺满红色,特制的油彩涂抹上白皙的脸,红色加重,再以眉笔细细勾勒着眉眼,最后在以红纸给唇部上色。
虽是浓墨重彩,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人是谁,可那眉眼的精致,眸中的水光又岂是油彩能够掩盖的。
长长的假发戴上,白璟瑭又穿上了金红色坠满了璎珞的戏服,那一身的华贵再加上极为华丽的凤冠,珠光在烛光下闪烁,美好到完全无法以性别定论他的美。
白璟瑭抬起水袖轻轻朝着林肃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眸光若水,林肃心头微微动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容易为一个人动心的人,但是心动这种事情又哪里是理智能够控制得住的。
“今日唱的一曲是什么?”林肃问道。
“长生殿。”白璟瑭的声音已然变得婉约。
“清欢,准备好了么?还有一会儿要登台了?”门外有人催促道。
“好了。”他搭话时用的是女声。
“第三排的位置是最好的,您若是喜欢可以看一下。”白璟瑭抬起了水袖,打开了门,显然要去做候场准备了。
林肃同样起身,出去的时候那观众席和包厢早已经坐满了人,曲目已经上演,林肃选了个地方坐着,看着台上明显是明皇和太监的对唱,戏曲曲调悠长,中气十足,不需要像现代那样的话筒便足以传遍每一个角落。
台下有人叫好,也有人翘首以盼。
“清欢何时出来?”
“哎,急什么,总会登台总不能跑了。”
“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看这京城第一的名旦生的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那可是莹姐手里的宝贝,岂是你能随意糟践的。”
“……”
声音窃窃,有些实在不堪入耳,陆夫人倒是听戏听的认真,陆骏坐在旁边却有几分难以理解这样拉长的唱腔,比起这种听不懂的乐声,他更喜欢西洋乐器和歌声的明晰,若不是为了陪母亲,他也不会踏足这种地方。
听不懂戏,自然听进去了那些窃窃私语,不是他瞧不上这种地方,而是各个包厢之中有的男人怀里还抱着那种来陪客的女人,笑闹之间着实不堪入目。
“可是听不懂?”陆夫人看了他的神态问道。
“娘想听什么戏家里都能请,何必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陆骏有些不解。
“旁的人唱怎比得上清欢一曲,亏你还读过书,难道不知烂杏一筐不如仙桃一个的道理?”陆夫人笑道。
“……娘说的在理。”陆骏是实在分辨不出戏曲的好坏,但也知道西洋乐器弹奏者中是有顶流和不入流的区别的。
能够引动京城达官显贵的角,或许就是戏曲中最为顶流的存在。
陆骏本没打算太在意,此时却有几分好好听一下的打算。
细碎的鼓声转场,场景意境已变,后台掀起时,所有的窃窃私语在看到那执金扇而出的袅娜身影时消失不见。
金扇遮面,只露出些微的红唇和流转的美目,只这犹抱琵琶半遮面之姿,便引得无数看客探头想要去窥见那扇后的万千容色。
林肃看着台上的顾盼自得的身影,倒真是窥见了那位醉卧花丛的宠妃宠冠六宫的姿容仪态,折扇随手腕翻转,三开三收,更是引人入胜。
乐声落下,再起时,那婉约至极的唱腔已然出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
贵妃望月,自是要让那月亮都觉得羞愧,一句长腔,美目之中仿佛真有那月华笼罩,初音刚落,便已经引得满堂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