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季夫人门儿清,压根不用季元现投案自首。
“我不会做,学不懂。”
季元现明人不装暗逼,干脆大方承认。他手揣兜地站在季夫人身后,耸耸肩。
“您知道我——”
“我知道你不是学不懂,只是不想学。”季夫人伸手点点他,有些无可奈何。
早年疏于管教,导致现在怎么掰都掰不上正道。究责还是应该在父母,教育问题,赖不得老师,也赖不得孩子。
当父母的没尽职,有何理由怪罪孩子没学好。
季元现咧嘴笑,亮出一排整齐牙齿。适时懂得装傻卖乖:“我这不基因突变嘛,您和我爸太优秀。我再出色一点,小心招惹天公妒忌。是不是?”
季夫人没接茬:“元宝。”
“哎,妈。咱能不能别提这小名儿?不够洋气。”
季元现虎躯一震,苦哈哈笑着。
“今年可能要修宪。”
季夫人继续不接茬,自顾自地说着。
季元现一愣:“什么?”
季夫人低头喝茶,留半分钟让季元现消化。最后一抬下巴,笑得明艳如花:“现在情况挺复杂,你知道我们家这几年走得如履薄冰。儿子,妈以前教你的东西别忘了,凡事给自己留条路。一朝大厦崩塌,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说是不是?”
季元现明白政客站队这回事,季家多年来在墙头站着。很好地保持了中立,实打实的骑墙派。说得好听叫明哲保身,不好听叫两面派。
若是修宪成功,那位延长任职期,这是逼季家不得不“下墙来”。然而现在下来还为时过早,前途不明朗,不敢妄动。
季司令常年在军区,军政时常是一体的。如今不再是枪杆子里出政权,而是一切都要听指挥。季宏安这个当父亲的,压力更大。
季元现多少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因年轻心大,觉得压根不足为惧。
他抿唇,双肘撑在沙发背上,给季夫人顺耳边风:“妈,船到桥头自然直,您现在操这么多心,谁知到时候时局怎么变。再说了,咱家还不够低调?我在外边都不敢给您惹事的嘿。”
“哟,你还好意思啊。学习不努力,让你出国你不去,你还能干什么?”
季夫人打定主意好好当一次妈,叉着腰数落起来。
“成天跟着别人混,混出什么名堂了。你看你表哥,薛家好容易出一天才,懂得爱惜自己羽毛。你……”
“我不就不爱学习嘛,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别离间我和我哥的感情。”季元现平生最怕被比较,赶紧给自己撑场子,“我还会拉大提琴嘿,我给您拉一曲?卡萨尔斯还是帕格尼尼?咏叹调还是幻想曲。”
“老妈您随便点,儿子我手到擒来嘿!”
季夫人觉着她儿子宛如一只蠢到开屏的傻孔雀,七彩发光的棒槌似的。这究竟随了谁?季夫人看着眼前的大男孩,身姿挺拔,俊朗帅气。校服领带端正系着,皮肤白,嘴唇自然上翘。
随便搁哪儿一放,都是妥妥的摩登公子哥做派。
话题移到大提琴上,季夫人到底是没忘记自己心心念念的干儿子。
“对了,元宝。”
“谁是元宝。”
季元现装死。
“小惜回来了是不是,那孩子说要去n市读书,怎么不去了?”
比起季王八,顾惜更像亲儿子。原因无他,隔壁家的孩子总顺眼。
顾惜从小不惹事,做什么都不出圈。成绩好,嘴巴甜,长得俊,标配女婿模板。要不是自家也生儿子,季夫人早把这门亲给订下了。
顾家生意做得大,虎皮扯到国外去。顾惜的便宜爹妈乐意当甩手掌柜,从小将顾惜寄养在季家。
要顾惜打心底来说,这才是个家。有人关心有人疼,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季元现。
小司令装聋作哑,眼神瞟着墙上那幅莫奈睡莲图。
季夫人是个明白人,孩子长大了,偶尔出现矛盾也很正常。
“元宝,过段时间叫小惜来吃饭。”
“叫他来干什么,顾宅抄家了,犯了哪门子的法?”
季夫人看不惯他这德行,拍板道:“顾惜爸妈在国外,你让他上哪儿去?!你不心疼我心疼!”
嚯,给别人养儿子倒跑得挺快嘛!
季元现呲牙,特想原地给他妈拉一曲圣母颂。
季家不兴棍棒教育那一套,反正季元现已野蛮生长,只要不太过分,父母是不会对他有过多要求的。
相比之下,秦羽八成是倒了血霉。换句话说,秦家有这么个儿子,祖坟怕不是炸了又炸。
彼此都很不想认领对方。
季元现躺在卧室里听黑胶片时,给秦羽打了个电话。对面遽然传来一阵如丧考妣的抽泣声,季元现难得同情两秒:“别嚎,这不还活着嘛。”
“我爸断我仨月零用钱!现儿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
秦羽平日花钱大手大脚,通常生活费撑不过半月。断人钱财这个做法,确实有点狠。
季元现本着人道主义关怀,毕竟翻墙上网一事是他组织的。多少负一点责:“行了,收收。多大点事啊,接下来仨月我养你。”
“真的?”秦羽问。
“嗯。”
“噢,那我不哭了。哭着好累的。”
季元现:“……”
其实这兄弟情也是可以不要的。
“司令。”秦羽在那边擤擤鼻子,忽地正经起来,“你听说修宪的事没。”
说起这茬,季元现有点郁闷。别看秦羽平时五六不着调,该做什么心里清楚得很。地地道道的人精,也就冲着这一点,他爸才留这个孽畜到现在。
秦羽没什么好,只是适合当政客。仕途上该有的审时度势、世故油滑,他一样不缺。并且,秦羽的成绩不差,能上国内重点大学。
季元现思索会儿,秦羽这丫的到底是怎么跟他天天捆一起,还能做到学习好。他顺着思路往下,貌似顾惜也如此。
怎么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挺优秀出色,唯独自己越混越回去。
“那你们家打算怎么办。”季元现问。
秦羽答:“听我爸的意思,打算要下来了。跟那人站一边,胜算大一点。”
“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成功呢。”
季元现手里摆弄着琴弓,雪白的马尾毛,巴西红木的弓身。琴弓尖稍缀着象牙,靠手的旋钮采用银质。重金打造的琴弓不会使得演奏更容易,但一定会增加弓本身的价值。
好比家庭的显赫与否,并不会决定他们最终成为庸才或人上人,但他们的路一定会比寻常人家好走一点。
“不成功的话,我应该会出国。”秦羽说,“我们家打算移民,搞不好会先把我弄出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有钱,国外发展也一样。”
这连后路都想好了。
季元现笑,说得这么容易。到底是马匹跑得快一点还是箭矢来得早一点,悬而未决。
“那你说……立家怎么选的。”
“立正川家?现儿,最近怎么老是提起他。你不是看他不顺眼么。”
“……”
季元现也搞不懂,好像……他是有一点魔怔了。
这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生活里太频繁,叫他怎么躲也躲不掉。昨夜入梦,还见一双冷傲而具攻击性的双眼。
好似牢牢看住猎物,一瞬不瞬。
后来这梦如何了——
季元现挂掉秦羽电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些与立正川身体相贴的触感,在温暖的被子里不断放大。
耳朵烫,腰身也烫。
梦里梦外都淅淅沥沥下着绵绵秋雨,阴冷与炽热恨不得将人煅烧成灰。
季元现想起来了,那梦最后十分淫艳旖旎。
立正川始终趴在他耳边,气息湿热撩人,说着甜言蜜语。季元现梦得有些糊涂,口干舌燥。他只记得一句话了,如雷掷地。
立正川说——
我要你。
第六章
素秋深,长空霁雨,万山如浴。
顺着巨大落地窗望去,是层层叠嶂的峰峦如炬。琴房选址偏远,薛云旗不信闹中取静那一套。玩艺术的,不爱落俗。
季元现坐地上,头靠玻璃,耳边是薛云旗孜孜不倦的解说。
“贝多芬很多作品都具有两面性,是指他的思路。”
“……贝多芬的交响曲和四重奏中,表达的多为郑重。但他的钢琴奏鸣曲,相比较莫扎特等人,会显得更加大胆出新。”
“我希望你在学习过程中,能以罗斯特罗波维奇为标杆,成长为莫扎特所说的‘扎实’的大提琴演奏者……”
季元现纯粹是听一半丢一半,他的余光尽在琴房外。四海八荒同一云的天帷下,南行大雁湿翅高飞。
雨声飕飕秋纷纷,这天儿真不适合拉琴。
“元现,”薛云旗坐沙发上,脚边尽是琴谱。他手里卷着一本总谱,发觉表弟心不在焉,“元现,想什么呢。”
季元现耷拉着眼皮,玻璃寒意丝丝,紧贴他脖颈钻进衣服里。
“哥,你的香水又换了。”
“这么明显?”薛云旗挑眉,抬起手腕轻嗅。随即他笑开,眼底的温润尽是柔情,“你承哥新调的洛神,喜欢?改明儿让他给你送一瓶去。”
季元现努嘴:“不要,你俩别给我秀恩爱。”
薛云旗是个听觉天才,音乐天赋极高。其男友萧承,嗅觉天才,国际有名的调香师。当年这对“双天才”坠入爱河,万分引人瞩目,不失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