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散发的男人问她:“你哭什么?”
阿菊没有擦掉脸上的泪水,无不伤心地说:“夫人说,我们是贱命一条。”
男子愣了愣:“你为此而哭?”这话向滕夫人也说了几年了。
“不是,”阿菊故作轻松的开口:“我快到被卖的年纪了。”
男人哦了一声,明白她哭的原因。
随着日子越近,阿菊便越难受,可她不好在叶女面前表露,便在这里与男子说:“夫人说,让我们来世投个好胎,我想了想我接下来的日子,还真的只能指望来世。”
话到这里,阿菊忽然站了起来,弯下腰去看楼梯底下的他,好奇地说:“我是没有机会,所以不能好好活着。你明明有机会,为何不愿好好活着?”
“……大概是因为我不配。”
“怪了,你又不像是我们,活着难道还要问一声配不配?那你既然问了,又想谁回答你配还是不配?”阿菊奇怪,只大力去拉他的手,娇喝一声:“你过来。”
男子本不想动,可见阿菊一直坚持,他到底是松了力气。
阿菊拉着他来到厨房,指挥着他去打水。男子将镜子收入怀中,尽可能不让雨水碰到镜子,慢吞吞地拎来了一桶水递给阿菊。
阿菊坐在土灶前,等着一锅水烧开,阿菊拿着水盆,开始给瘫坐在地上的男子整理身体。男子不自在,因此避开,她见此不满地皱起眉头,娇俏地说:“你扭捏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站在人世间。”
“不必了。”男子说完,转身躺在大雨中,不管阿菊怎么叫喊,都不愿意起来。
而随着阿菊接客的日子越来越近,叶女的脾气越发暴躁,她反复的数着钱盒子里的钱银,整天沉这一张脸。向滕夫人倒是一直笑容满面,毕竟如叶女一般貌美的女子实在是少,少到就算叶女上了年纪,风韵也是旁人不及。
阿菊虽是不如叶女貌美,但胜在年轻。只要拥着叶女和阿菊,向滕夫人便很安心。只是近来雨日闷热,天天下雨,连带着客人也少了。
心浮气躁的向滕夫人因为近日客少,一直在发脾气。几日后,东州刺史带着佐官来到望京勘察地貌,衙门来人肃清街道,向滕夫人闲极无聊,便与衙门里的熟人闲谈了几句。等着刺史过来,这时雨势转小,停了片刻。
向滕夫人抬眼去看,正巧与那撩开布帘的东州刺史打了个照面,接着两人都愣了一下。
很快,车架从眼前离去,骑着骏马,步行带着武器的官兵在眼前经过,只留给向滕夫人一个远去的红影。接着好似如梦方醒,向滕夫人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面无血色的退回房中,关上了大门。
紧接着,青楼难得闭门两日。楼中的人都在说向滕夫人是吃错了药,只有向滕夫人自己一直捏着一块玉,久久不语。
前些年旱魃刚过,如今水祸又来。
望京仿佛被诅咒了一般,活在这里的人因此逐渐变得压抑。
不知为何颓丧了两日的向滕夫人在今日振作起来,决定在今夜将阿菊卖出去。
叶女在房间里骂了一早上,钱盒子摔在地上,里面零零碎碎洒出了不少钱。那些钱银的倒影映在深褐色的木板上,就像是阿菊缥缈的前途。
喜女倒是笑得开心,靠坐在围栏旁,弯着水蛇腰,似乎正在因为阿菊即将与自己一样而雀跃。
阿菊哭过,恨过,可到了这一日,她不可思议的平静了下来。
她以为她不在意了。
可当她站在台上,望着台下那些令人作恶的嘴脸,深觉自己就像是任人挑选的肉一般,她又觉得自己该死的在意。
她想到了叶女,也想到了对方身上所有的苦楚,想着自己会伴着一个不知名的男子,一生不过是别人取乐的玩意儿,越想便觉得心中悲伤又无助。
而最可悲的是,买下她的是一个喜好异常的暴虐熟客……
向滕夫人虽然不想将好货卖给这人,但碍于对方凶恶,不敢多说。
而被他买走的阿菊则神情恍惚地站在人群中,只觉得后背汗湿,冷意从四周而起。随后她被男人抱起,台下人都在起哄,声音吵到阿菊很害怕,紧张的情绪瞬间击毁了阿菊心里防线。
早就知道求救无用,若是有用楼中早就没有苦命的女子了。
可直至此刻,阿菊却不知怎么想的,竟是大喊了一声:“救救我!”
像是怕到了极点,也像是不甘心一般。
纵使养在青楼多年,可她到底还是不想认命。
因此明知道没用,也还是狼狈可悲的喊了出来。
向滕夫人听她如此说脸色难看,那客人却像是兴起,笑得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阿菊推着他的脸,慌乱的目光放在了身后的角落里。
那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总是很静,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又脏又臭,不像是阿菊。
他看起来不像是好人,不像叶女。
可阿菊却望向他,凄惨地喊了一声:“你能救救我吗!”
她喊的声音洪亮,可等待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起身。
许是没有能力,许是不想管。阿菊并不怨恨,她只是很害怕,觉得客人的身影如同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所以入了房之后她一直在喊,最后闹得客人不开心了,一巴掌打了过来,扇得她两耳轰鸣,眼前一黑。
在这之前,她其实并未想过有人会来,她只是用此举发泄心中的情绪。
可在这之后,她却忽闻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买了她的客人,在房中大吼大叫。
但这话,显然不是在与阿菊说。
阿菊不知发生了什么。
红着眼睛的少女回过头,意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房里有股难闻的恶臭。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披头散发的男人对着打了阿菊的客人说:“但我记得,她给我披过衣服。”
他说到这里,伸出手,轻松地捏碎了面前男子的手腕,在向滕夫人惊呼一声之后扔下了一笔钱,痛快地说:“阿菊和叶女从今天起不归你了。”
他说到这里,掀开头发,露出了一张俊秀的面容,侧过脸对着泪眼朦胧的阿菊说:“还有,我叫宁修。”他语气轻柔,表情沉稳:“下次求救的时候,还是喊我的名字吧。不然,我不知道你是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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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和叶女莫名其妙的被人赎走了。
宁修拿着那把长剑,将钱扔到桌子上。他人虽是很臭,但气场十足,潇洒俊逸,瞧着不像是普通人。
向滕夫人臭着一张脸,心中不愿,可最后还是松了口。只不过她这人狡猾奸诈,看出宁修不是不讲理的人,索性狮子大开口,狠狠地敲了宁修一笔。
被敲诈的结果就是宁修的钱不够用。
宁修没办法,只得将这些钱当做定钱交了出去,说让叶女和阿菊等上几日,他会带着钱回来。
阿菊点了点头,一直把他送到门外,看着即将远去的宁修,她跪了下来,郑重地谢过宁修。
宁修却说:“无需这样,我只是……”
他说到这又说不出来了。
阿菊见他茫然,即使不知道他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事,也能看出宁修拥有糟糕的往事,因此说:“你只是心地好。”
她说完这句忽然笑了起来,露出的笑颜明媚,轻快的连带着宁修的心情也跟着好上了两分。
她柔声说:“我是不知道你过去都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可人的一辈子是很长的。若遇到了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你可以慢慢想,总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宁修带着阿菊的这句话,离开了。
而在宁修走后,许是考虑到宁修留下的钱财过多,向滕夫人还真的没有难为她们。
叶女难得闲下来,反而不知该做点什么,因此一直靠在窗前发呆。
阿菊见她心情不好,干脆拉着她到街上散心,两人走了片刻,忽见前方酒肆里走出一个随从环绕,排场阔绰的富家子弟。
那男子惯会装腔作势,走了没两步,见鞋脏了,啧了啧嘴。身后一人看到,连忙来到这人身旁,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跪在男子身侧,一脸讨好的给男子擦了擦鞋上浮灰。
男子见此大笑两声,夸了一句有眼力,然后扔下打赏对方的钱,大摇大摆地带着随从离去。
等男子走后,擦鞋的那人趴在地上,艰难地捡起男子扔下的钱,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道路两旁的摊贩见此呸了一声,十分瞧不起那人的谄媚嘴脸。
而阿菊和叶女则是对着那一瘸一拐的身影目怔口呆。
“这……”
最后还是阿菊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叶女沉默片刻,拉过阿菊的手,只说:“算了,为这种人气坏了身体不值。他如今这样……也算遭了报应。”
她说的洒脱,可情绪明显低落许多。
意外遇见良人,两人都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等两人回到楼中,又惊觉楼中氛围不对。此刻喜女与其他女子正围着一旁,对着向滕夫人的房间指指点点。
叶女不知怎么回事,所以上前问了一句。
喜女见是她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没什么,不过是来了一个夫人的相好。”
她不欲与叶女交谈,最后还是一旁女子与叶女聊了起来。
“我的天!叶娘,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向滕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只不过她家里落了难,她爹被人构陷,下了大狱定了罪,家中男丁尽数被斩,她与家中其他女子入了教坊,后来还是之前与向滕夫人定下亲事的男子帮向滕夫人一家翻了案。夫人是后来离京,来了这里,开了……”
这害人的地方。
女子说到这里,忽然没了声音。
接着楼里的姑娘只听向滕夫人气急败坏地咒骂,没有好气地说:“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你来管!我在这里自由自在,每日都很畅快,你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去管管你自己!”
她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也不避讳,似乎只要骂的难听,就能骂退对方,令对方不敢再来。
而待在向滕夫人房中,长脸长目的男子正是那日她在街上遇见的东洲刺史。
东州刺史见她固执,轻叹一声,只得抬脚离开了这里。向滕夫人在对方走后静了下来,一向冷心冷情的女人眼中难得有了泪光,只不过仅剩的骄傲却不许眼泪流下。
“看什么!都给我干活去!”
她见楼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凶神恶煞地喊了一嗓子。
喜女等人见状连忙缩起脖子,小心地避开她。
晚间叶女对镜梳妆,静心洗去脸上浓重的红妆,简单的描了眉,点上了红艳的口脂,梳了个高高的丛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戴上了珍珠耳铛。
等到收拾妥当,叶女拉开了妆奁,捡起珠花之中那把略显锋利的匕首。
那是一把老旧的匕首,上面的黑漆已经掉了不少,瞧着是经人时常放在手中摩擦导致。
面沉如水,叶女慢慢地拿起那把匕首,披上斗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