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快些, 有什么不高兴的待会再说,别跟个小孩子似的闹脾气, 尚服她们还赶着回宫呢。”宗祁终于从那哥窑小茶碗前抬起头,瞥了杨少龄一眼。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人觉得是杨少龄不懂事,在关键时刻居然不配合。不过是一个在脸上抹点东西的小事,推脱成这样,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宗祁又道:“我要是适合,我还找你?表兄, 你都这么大个人了, 应当知道官家那边还在等着呢。”
杨少龄感觉胸闷气短,盯了宗祁许久,方才拂袖去后屋换衣衫。
这个宗祁, 今天发的什么疯?不过就是去了一趟庆寿宫,小半个时辰没见到,就仿佛换了个人,要不是大白天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像话本小说里一样,在路上被人给夺舍了。
他强忍着不适,换上了一件严承嗣簇新的衣衫,这衣衫带着十分鲜明的严承嗣个人色彩,艳丽的颜色,大团大团的暗纹,还织了金线进去。要不是一件新的,他压根就不想换上,但还别说,他穿上去居然刚刚好。
想到这,杨少龄的脸更黑了。
等杨少龄换好了衣服出来,宗祁放下那个哥窑小碗,叹道:“这多合身,你先前推脱什么,早点应下,不就能早点完事?”
杨少龄没理他,以行尸走肉的姿态到了严承嗣旁边坐下,随后拢了拢衣摆,生怕沾染到严承嗣身上的气息。
严承嗣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恶声恶气道:“我说杨二郎君,您连我的衣服都穿了,还介意跟我坐一起呢?我说你何必呢。”
杨少龄简直气得发抖!哪怕拐走孩童的人不是严承嗣,可他玩小童啊!还男女不忌啊!他耻于跟这种人为伍!
陈尚服照着刚才记下来的严承嗣的特征,在杨少龄脸上涂抹起来。到最后,严承嗣还能看出本来样貌,杨少龄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再加上屋中光线昏暗,必须点灯,那一点点疑似修饰过的地方可以完全隐去。
送走尚服局的宫女们后,从清风轩中抓来的那几人,很快就被带到了范阳节度使的府邸中。
宗祁让人将他们拎到了屋中,淡声道:“说一说,这件事是谁叫你们做的?”
“是...是严世子的吩咐。”几人抖成一团,但却不忘回话,甚至大着胆子往上看了一眼。
宗祁嗤笑道:“那你们认识严世子?”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信笺,扔到他们面前。
几人看了一眼,忙道:“认识的认识的,这是世子亲手交给我们的东西。”
一旁官员轻咳一声,道:“那你们看看,上面几个,哪个是严世子?”
几人愣了一下,眼中跟喝醉酒一样出现了数个人影,差点就把他们晃晕过去。入狱后虽早就设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真碰到时,着实有些适应不过来。
上首几人各有各的形态特征,不一而足,几人几乎是挑花了眼。看到严承嗣时,几人明显顿了一下,眼下小痣,鼻尖红点,高鼻梁深眼窝,确实是严承嗣的模样。
但这特征,太明显了。
再扫到一旁的杨少龄身上,为首之人眼神迟滞一瞬,小心翼翼的望了过去。
眼下没有那一颗黑痣,但也是高鼻梁深眼窝,且左耳垂有一个红点。
几人惊喜大叫:“这位就是我们家世子!”
宗祁一脸不解:“你们家世子平时对你们,是有多抠啊,这么快就把他给卖了?我还以为你们要舍弃自己,保全他呢。”
为首之人愣了一下,哀叹道:“这位郎君有所不知,我们家世子压榨我们多年,又在范阳和京城作威作福这么久,我们实在是不想再跟着他干伤天害理的事了,我们可不想去下那阿鼻地狱啊!”
说到动情处,他眼中真情流露,带着丝丝缕缕的怅惘和忧伤。
宗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轻咳一声,对旁边坐着的几人说:“你们几个先下去吧,严世子......留下。”
杨少龄坐着没动,其余几人都去了后房中。
几人一边哭一边望着杨少龄:“世子啊,这不能怪我们啊,实在是你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给你瞒着吧?你安安心心的认个罪,大不了咱们陪你一块上路罢了。”
杨少龄勃然大怒,上前将为首之人踹翻在地,斥道:“你他娘的才要上路!”这人竟然敢咒他,他今日平白替严承嗣受了许多冤枉诅咒,真是气死了。
“世子,你都干了这么多恶事,也不是你说不上路就可以不上路的啊!”那人还在兀自哭着。
宗祁又道:“刚说过,你怎么又骂人呢?”
“他咒我,难道不该骂吗?”杨少龄偏头反问。
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衣衫,杨少龄觉得碍眼,赶紧扒了下来,正要亮明身份,屋外忽然有人疯狂扣门。
来人进屋后,慌慌张张道:“郡王,官家急召。刚才范阳节度使已经传信,此事就是严承嗣所为,请官家莫要顾忌,按律处置即可。”
后房中的严承嗣受不住了,一下子从里面蹦了出来,“你胡说!我父亲、我父亲怎么可能如此。”这事本就不是他所为,即便真是,父亲不应该帮他开脱才对吗?
从清风轩中抓来的几人面色一变,知道自己刚才认错了人。
“啧。”宗祁看着严承嗣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说你,平日里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啊?连你亲爹都看你不顺眼了。”虽然他亲爹也看他不顺眼,但看起来还没不顺眼到这个地步。
严承嗣一下子就红了眼,浑身颤抖起来。
既然范阳节度使已经替儿子认罪,且官家那边又传召,众人便停止审讯事宜,直接往大内而去。
杨少龄叭叭叭的说:“呵呵,那老子不是白演了一回严承嗣?”
宗祁瞟了他一眼,将他上下打量后,说:“表兄,你不过演了他不到半个时辰,怎么这风格,跟他越来越像了?”以前说话,不还彬彬有礼,文文静静的吗?
“呵,你还好意思提?”杨少龄臭着个脸,哼道:“你要不要脸啊你。”
宗祁温声道:“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实在是形势所逼。表兄,大家都是给官家做事,为朝廷效劳,你吃点亏,是福气。”
杨少龄感觉自己迟早被他给气死,遂不再理这人,闷着头上马狂奔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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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月,春日的气息愈发的浓厚,柳枝开始抽芽,鸟雀也多了起来。
苏移光坐在回廊中,一边烹茶,一边看着对岸的景色,心情十分不错。
承露拿着一个帖子入内,笑着说:“十二娘,这是宫里出来的帖子。”
帖子用漂亮的信封装着,上面盖了火漆印,甚至还绘着一朵迎春花。苏移光将信封撕开,取出来一张帖子,看完后,不由哑然失笑:“她们两个,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东西。”说完,她随手将帖子递还给了承露。这样精巧的信笺和凝练的语言,定是太后教导的。
否则就她们那个德行,想约人的话定然是随意派个人来喊,或是随意写个纸条应付。
承露不解,“娘子,不写个回帖吗?”往常即便是不承帖子,也会写回帖拒绝的。
“再说吧,这段时日宫里人多,我懒得去。”炉子烧开了,苏移光的心思显然不在这帖子上面,答得十分心不在焉,也没什么兴致。
即便赵王已经进京,宗锦五人仍旧住在宫中,没有回赵王府邸的迹象。只不过宗锦三个男子被另外安置了一处宫室,就在庆寿宫旁边的福宁殿中,而宗沁和宗溪还是跟着顾太后,一起住在庆寿宫里。
而随着潘昭容的胎相稳定,朝野已经知晓了这个事,且顺带将潘昭容晋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只要腹中胎儿诞下,封妃指日可待。
如今宫中有一小半人是围着潘昭仪打转的,宗沁和宗溪在御花园的小宴会,能有什么看头?
她将一小杯茶饮尽后,随即抻了个懒腰,淡声道:“先不必理会。”
听宗祁说,那日赵王进京后,他们分别被顾太后和赵王给罚了一通。她很怀疑她们身上的伤好了没有,居然就敢办宴会了。
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会,苏移光忽然笑了一下,“应当是娘娘想办吧。”俩人年纪渐长,太后估计是想为俩人择婿了。
想明白这一点,她起身往回走去,“那也只能去一趟了。”又转头吩咐承露道:“你先回去磨墨。”
承露垂首应下:“是。”
苏移光哀叹了一下自己命不好,刚要放松一下心情就碰上这个事,招手让侍从收拾茶具后,自己沿着回廊,慢悠悠的往清徽院晃去。
在回廊的尽头处,有男子谈话的声音传来,苏移光遂停下了脚步。
“你若是夏日来春池,可以钓鱼,我们府上平日里用的鱼,有不少是春池里出来的。”
这显然使她兄长苏弈的声音。
“多谢苏弈兄,如此,那我夏日可得再来叨扰叨扰。”
“这算什么叨扰?我今日正好休沐,带你在这里头转转。”
另一道声音,十分的耳熟,熟到不能再熟了。
苏移光木着脸,从游廊中转了出来,同来人见礼:“郡王、三兄。”
“咦,你认识郡王啊?”苏弈有些惊讶,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逡巡。但转念一想,宗祁模样好看出身又好,且在潘昭仪有孕前同官家还有那一层身份,年轻少女会注意他一两眼,也不奇怪。
宗祁颔首:“祁同令妹,确实相识。”
“啊,原来是你们两个互相认识啊。”苏弈这回更惊讶了,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他怎么啥也不知道啊?
苏移光瞥他一眼,暗自腹诽何止认识,他化成灰了她指不定都能认出来。
第39章 20年的最后一天~~~
微风拂过春池, 荡起点点涟漪,湖水仿佛一张上好的蚕纸突然起了皱褶。
苏移光捏着不知从哪里揪的一朵淡黄茶花,歪头看着面前之人, 不发一言。苏弈的目光在身旁俩人身上来回逡巡扫视, 目露狐疑。
他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怪在何处。
“那你们二人,是何时认识的?”苏弈终于忍不住开口, 打破这尴尬而又奇异的气氛。
苏移光撇撇嘴, 懒得搭理他。
宗祁本也不是多话之人, 从本心来说他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得不答,他唇角挂上笑, 温声道:“大概是上元那日,十二娘和同伴走散, 恰巧碰到我,我便将她送了回来。”
苏移光看了他一眼, 心中好笑,没想到他竟没提别的,只提了上元那日的事。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多做解释。
“原来那日送蛮蛮回来的人是你呀!”苏弈满是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听我母亲提过一句,但那时跟你还不相识,便忘了这个事。那日凶险, 还真是多亏你了!等改日, 我再请你喝酒。”他如今是有家世的人,且也入仕好几年了,同宗祁这些年轻未婚小郎君到底是有代沟的。
今日若非宗祁奉官家令上门送东西, 顺带找苏弈谈事,俩人恐怕还得等哪家办酒席、或是宗祁正式入仕以后,方才认识。
宗祁点了点头,神色谦卑,毫无自满和居功自傲之意,他淡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烦苏弈兄如此惦记。”
苏弈赶紧摆手,“要的要的,反正你最近忙的事也告一段落了,没旁的事的话,你今日就留在我们家用午食。”
宗祁这次倒是没推脱,立马打蛇上棍一作揖,“我回府也是一个人用饭,如此,便多谢苏弈兄相邀了。”
在一旁看着他表演的苏移光觉得辣眼睛,忍不住侧过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但是苏弈却很开心,连连道好,又逮着宗祁将他夸了好一通。
“郡王先在这边逛逛,我回去给你取东西来。”苏弈浅笑望着身旁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声音低沉悦耳。他又转头看向苏移光,“阿蛮,你先跟郡王在这走走,我回院子去取物。”
苏移光不想应,她只想回去睡觉,但苏弈一直盯着她瞧,眼中满含期盼,令她不得不应下。宗祁笑道:“苏弈兄不必如此多礼,直接唤我宗祁或是我小字豹奴即可。”
苏弈立刻改口,“行,那阿豹我先回去取你要的,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告诉阿蛮便好。”
等兄长一溜烟的走后,苏移光皱了皱眉,看宗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那日在揽月楼用过饭,俩人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对视良久,谁都没先开口打破沉默,苏移光心里还在想着上次揽月楼的事儿,宗祁则是眉眼含笑,看她的眼中柔和若水。
依着清风和朝阳,他的面庞更显英挺,浓黑的剑眉映在光下,树影投射出一片斑驳,使他的脸看上去明暗不定。
苏移光的心跳陡的增快了一下,她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良久,朱唇轻启,淡声道:“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宗祁轻笑一下,温声道:“我来找你阿兄。”见少女的面颊看起来气鼓鼓的,笑靥也不见踪影,他忍不住说:“怎么,不想看到我么?”
“是啊!”苏移光不假思索,她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人,便上手推了宗祁一下,“你快回你家去,别来我这了。”她看到这人,就...就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