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移光拿着单子一个一个清点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四合如意云纹锦两匹、宝莲龟背纹锦四匹...咦,这些锦缎怎么只写了纹样,没写具体的品种?”
她将单子反复看了一遍,仍旧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什么?”苏雁急忙将手里的东西丢下,围了过来,“我瞧瞧。”
苏移光顺势递给她,自己干脆坐着歇一会,“这些是从哪拿的?”
苏雁看了半晌,也满脸的疑惑,想了一会说:“应当是公中出的。”
想到这,她干脆出去,打算问一问正院里的大丫鬟,这些锦缎是从何处送来的。
苏移光见状,干脆上手摸了摸,发现锦缎很轻薄,基本都是匣锦,还有几匹细锦。瞧起来都挺不错的,并非普通布料,按理说已经会有品种名才对。
她正垂首沉思,苏雁手里捏着单子,皱着眉头回来了。
“怎么了?”苏移光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苏雁一进来便哼道:“刚才母亲身边的小鱼跟我说,这些就是公中出的,从萱安堂送来的。”
苏家关于族中子孙的婚嫁,一向有所规定。嫁女从族中公产里出六十贯和二十匹锦缎,娶妇则从族中公产里出四十贯和十匹锦缎,这两年因顾充身上事务繁忙,且族中婚嫁事宜不多,便由李太夫人那边管着。
“我记得小时候五姊出嫁,我们去看过她的嫁妆。”苏移光饮了口茶,淡淡道:“里头似乎有十六匹细锦和四匹重锦。”
苏雁默了一瞬,“我先去将以往的单子找出来看看。”
苏移光不置可否,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先回去了,你要是找出来了,直接跟父亲说就行。”做孙女的亲自去跟长辈说嫁妆给的不对,到底不像话。她蹙了蹙眉头,又道:“算了,我去说罢。”
太夫人连苏雁的都敢替换,这两年其他成亲的族人更不必说了,有的不细心的指不定就这么过去,又不像他们可以直接将以前的单子找出来。只是些许锦缎,没人会为此费这么大心思。
但她知道她爹素好面子,肯定丢不起这个人,何况这么多人零零总总加在一起,贪的也不少,铁定会找太夫人算账。
因惦记着刚才的事,俩人下午干脆将加快速度清点,倒还真找出来一二遗漏的,全都记在了纸上。
晚间用饭,苏移光本想跟苏卓序说锦缎的事,看到他人进来的时候,都要张口喊他了,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只能又将嘴给合上。
“姑母万福。”来人先上去给顾充行礼。
苏移光木着脸看他喊人,完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人喊姑母姑父,喊得越来越顺溜,跟她娘是他亲姑母一样。
不过这不重要,他今天怎么又来了?端午前几天不是才来过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宗祁隐晦的侧首看了她一眼,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笑来。
苏移光就看了一眼,感觉有些看不下去,主动移开目光。
“今日你那幅画可瞧过了?”顾充笑着问宗祁。
苏卓序代为答道:“瞧过了,应当是真迹。”他将家中几幅摹本取了出来对比,苏家本还有藏窦立行其他画作,几处一比较,他几乎可以确定是真迹。
宗祁笑着说:“多谢姑父相助,几处不懂的地方,经姑父一说,祁豁然开朗。”
苏移光现在听到他说话就浑身不舒服,干脆低下头用饭,假装这样就能听不到他说话。可即便如此,那几人对话声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耳中。
顾充似乎对宗祁很关照,让他多用些菜,苏卓序又叫他饮酒,顾充不满道:“你怎么总这个样子,他才多大年纪,就天天哄着人喝酒,成个跟你一样的酒鬼你就开心了?”
“没事的。”宗祁笑道:“这酒味道浅淡,我就陪姑父喝一盅而已,不喝多的,姑母不必担忧。”
一众小辈都在这,苏卓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气呼呼的说:“你瞎说什么呢,他都这么大年纪了,瞧着都快要娶妻的时候,喝点酒怎么了?三郎像他这个年纪,都已经定亲了。”
想到这,他突然问宗祁:“你何时娶亲,让我去喝杯喜酒啊?”
这回轮到宗祁脸色差点要稳不住,他顿了一下方道:“祁尚未有婚约,一切都要看父亲和祖母如何安排。”
他想暗示苏卓序,自己还没有定亲。
但苏卓序却没听出来,只摇了摇头,“你父亲竟也不着急。”
宗祁只能保持微笑。
用过饭,苏移光率先起身离开,苏卓序和宗祁还在说话,没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正院外有一架秋千,她干脆在门口玩了起来。
苏卓序又说起今日那幅《西山斫琴图》,叹道:“这幅画我家几代人都只见过摹本,没想到竟从你这瞧见真迹了。”他一面唏嘘,一面又饮了杯酒,眼中竟是感慨之色。
顾充让人将他的酒杯夺了,方才起身回房,准备洗漱。
宗祁瞧出他对这幅画的喜爱,忙道:“祁已经得了有几日,看过一段时间了。祁这几日恰巧繁忙,不得空观赏,姑父若是喜欢,便暂时留在姑父这把玩一段时间?”
其实他是想说,直接送给他便可。但俩人认识还不算久,他这样贸然送厚礼,只会令对方心生警惕,而暂时借给他看,就不一样了。
果然,苏卓序听到这,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看宗祁的目光,简直可以用欣慰二字来形容。他假装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宗祁的“好意”。
“你平常若是得空,就多过来走走。”苏卓序轻咳一声,对这位便宜侄子十分之满意。
宗祁欣欣然点头,起身拱手:“既如此,这幅画暂且留在姑父这,等祁得空时,再过来取。”
等他来取画的时候,又能上门一次了,嘻嘻。
踏出正院后,目之所及是一片血色夕阳。
少女坐在秋千架上摇动,长裙随风轻轻飞舞,她的身后是一轮壮丽残阳,在他眼中,却不及那少女万分之一的美。
第53章 对你负责
宗祁立在院门口, 抬眼过去,凝着她看了许久。
苏移光早就察觉到宗祁的目光,但既然他不说话, 也不动作, 那她也只做不知,微微垂首,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裙摆瞧。
从宗祁的角度看过去, 只觉得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垂首时露出的那一段脖颈, 如雪一般柔腻。
他顿了片刻,缓缓走上前去。
苏移光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抬头看他,也不说话, 眸光沉静却似乎有无尽的笑意。她忍了一会,终是有点忍不住, 于是问道:“宗祁,你怎么又来我家了?”
“我不能来吗?”宗祁直接反问她。
苏移光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哼道:“不许你来。”
宗祁立在她面前,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几乎只能见到他月白色的衣衫。
“反正就是不许你来。”她忽然间觉得有点不高兴,伸手推了推宗祁。
但她力气并不大,根本推不动那人。
宗祁笑了笑,温声道:“可是是姑父叫我来的呀。”
苏移光撇撇嘴:“你怎么能喊得这么顺口的,我看你喊几位长主的夫婿, 也没喊这么热情。”算起来, 几位长公主的丈夫,才是他真正的姑父,她爹不过是个表姑父而已。
宗祁道:“我和姑父一见如故, 相谈甚欢。他是长辈,我喊得殷勤些也无妨的。”他目光落在苏移光瓷白的面庞上,眸色深深,“倒是你,可能忘记了一些话。”
他目中折射出的东西,令苏移光有点看不懂了,顺着他的视线,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感觉并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既如此,那就只能是宗祁眼睛出了毛病了。
“我忘了什么?”苏移光感到莫名其妙,坐在秋千上将腿晃来晃去,装作不经意的踢到了宗祁。
宗祁温声一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蛮蛮,你是不是忘了那日我来你家道贺时,你在春池边对我说过的话?”
苏移光的脑海轰的一下炸开。
春池边说过的话?
她忐忑的抬起头望向宗祁,定下心神后,不动声色问道:“什么话?我不记得了,还请豹奴哥哥来给我指点迷津一下?”
但宗祁却没有被她的话给激到,只将手虚虚放在她的肩头,叹道:“你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呢,蛮蛮?”
苏移光想要退后,离他远一点,但她坐在秋千上,根本没有退路,只能强作镇定的直视宗祁。
“蛮蛮,看来你是完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宗祁慢条斯理道:“那就只能我亲自来替你回忆回忆。”
他的手沿着苏移光的五官,虚虚拂过,虽未触碰到,但苏移光却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感觉窜上心头。她正要将宗祁的手打开,那只手却停了下来。
宗祁柔声道:“那日你的口脂印在了我的衣衫上,你说过的,要对我负责。”
他的手甚至指了指自己的衣袖中部,示意苏移光看过去。
这么仔细一看,苏移光方才发现,他今日所着的衣衫,和那日是同一件。袖子上那块口脂的印子早就被洗掉了,但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得还能从中看出些端倪来。
仿佛那日蹭上的口脂,还残留在他的衣衫上一般。
“是吗?”苏移光抬眸看他,握住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我怎么没瞧见口脂?莫不是你那日喝糊涂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然后还要赖到我头上来?”
她现在只觉得奇怪,明明他那日已经喝醉了,她之所以应下,也是想着这人都已经喝醉了,根本就不算什么,等明日他酒一醒,说不定就忘了这个事。
宗祁轻笑一声:“蛮蛮,我那日便跟你说过,我没醉。”他似是叹息,替她将挡住视线的鬓发撩到耳后去,“是你一定要说我醉了,我便只能同意你的话。”
虽心中早就有个猜测,但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自己没有醉酒的话,苏移光还是感觉接受无能。
她猛地从秋千上站了起来,指着宗祁说:“宗祁,你骗我!”
宗祁正想说自己并没有骗她,是她非要按头说他醉了,他为了配合,才点头同意的。
但苏移光的神情却一下子委屈了起来,她怒气冲冲的看着宗祁,眼中带着无尽的委屈。
“蛮蛮,是我错了。”宗祁见此情形,只得立刻改口认错,他低头反思自己的错误,“我没有醉的,虽然你说我醉了,我也应该据理力争,而不是顺着你的话说我醉了,让你误会。”
他率先低头认错,苏移光满腹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她无力的挥了挥手:“没事,是我误以为你喝醉了,还硬要你喝醒酒汤。”
她闭了闭眼,缓声道:“那我说过的话,要不,你就自动忘了吧?”
“忘不了。”宗祁紧紧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顿,“你说的哪一句,我都忘不了。”
苏移光罕见的沉默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方道:“宗祁,我......”
宗祁仍旧追寻着她的目光,不肯让她歇息一刻,他沉声道:“那日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说过你要对我负责,难道你就要让我这么忘了吗?”说到最后,他甚至双目泛红,指尖轻轻颤抖起来。
苏移光一只手是握着他的胳膊的,也连带着感受到了他的颤抖,静静听完宗祁的话,她忽而觉得一阵牙疼。
这人说话的语气、说话的音调、说话的方式,让人听起来,怎么好像她是一个负心汉,而宗祁就是被她给抛弃了的可怜妇人?
苏移光顿了一会,赶紧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却掉,制止自己去想这些事。
她怎么可能会是个负心汉呢?这不就是胡说吗?
可以触及到宗祁受伤的眼神,她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跟一个负心汉一样,就是那话本里的薄情郎君。而宗祁,则是里面的痴情女,正苦苦等待着她的心上人。
但那痴情女的心上人,现在正在要她忘了自己先前许过的承诺,想要自己片叶不沾的抽身离去。
“蛮蛮。”宗祁又出声唤她。
苏移光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根,狠狠道:“你想要什么,快说吧!”
这话一出口,她又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现在这样子,不就像薄情郎被缠住以后,对痴情女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快点说,等我给完就别来纠缠我了!”
宗祁刚才只是有一点点委屈,但现在这委屈显然被放大了,他盯着苏移光,缓声道:“蛮蛮,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