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澈转身蹙眉。
越简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浩荡劫难,连越简这样跳脱世间存在的仙君都没能避开,只是一袭黑衣染了血也看不出来。他上前横抱起阮之清,那个平日言笑晏晏的姑娘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声息。
越简低头在她面容上轻轻蹭了蹭,抱着她背对楼澈离开了。
看着过往的一切,阮之清忽然低声道:“这一次,我终于不是等你来送我了。”她望着越简,眉眼带笑。
越简轻轻嗯了一声。
……
陆镜十怔怔看着面前的一切,低声道,“这是两百年前?”两百年前正值混乱,他隐去了妖怪的身份,以医生的身份奔走在各个地界。
楼澈道:“也是我第一次见她。”他不爱阮之清,但他不能不敬佩这个人。
阮之清慢悠悠晃着扇子,那姿态实在太悠然,看的仿佛并非自己的前尘往事,而是台上即将唱罢的一折戏。
越简专注看着她,连错目都不舍得。
“那时候家国破碎,人与妖都不得安宁,裴先生当时也在战场上吧?”阮之清以扇遮面,转向了裴夙。
裴夙与她目光相触,笑着点头,“当时在斐城。”
叶谨白抿着唇角微微笑了,“那我当时见的,应当就是先生了。”
他的那一世陆渝,就是为了把血清送去斐城,杀场上枪林弹雨中惊鸿一瞥,只见到裴夙侧脸,眉目俊美,一眼难忘。
不过初见还真的不是在斐城的战场。
……
前尘镜前的晶石再次投射出冷锐的光芒,在镜面上反射出另一个时间点。
巨大的九尾狐在领地中央仰首长啸,领地中雄浑的兽鸣声接连应和。楼澈接到属下们的消息后确定各个战场已经稳定下来,于是纵身往北边去了。
他要去取一味极少有的药。
九尾狐闪身进入深山,随着他越来越往上,植被越来越少,大雪覆盖了山顶,九尾狐轻巧地落在雪地上。
这座山上生出了雪精,只消一点点就能愈合伤口的好东西。
他缩小身体钻进了一个雪洞后,前尘镜的投射突然暗了,整个画面甚至微微模糊摇晃起来。
陆镜十蓦然一惊,“你怎么了?”
楼澈眼波都没动一下,道:“和看守雪精的雪妖打起来了,伤的有点重。”他说了有点重,那最轻也是重伤。
九尾狐从洞中叼出一块剔透晶石时,半身的鲜血刺疼了陆镜十的眼睛。
陆镜十转了下头,狼狈遮去眸中泪光——那块雪精居然是这么来的!那块救了不知多少人性命的雪精被楼澈交到他手上时,他居然、居然只说了句“谢谢”。
画面再一转,楼澈一身干净的雪衣站在陆镜十面前,递给他一个玉匣子。
陆镜十打开匣子,脸上露出狂喜,“居然真的有,谢谢!”这么大的一块雪精能救不知多少人命!他当时不过随口一提,这样的东西连他哥都没能拿到,楼澈居然会送给他!
楼澈摇头,“举手之劳。”他专注看着陆镜十,从这个人的笑容里获取某种隐秘的满足。
但是这种满足叫什么呢?我为什么……如此热切地期待他的笑容?楼澈一时茫然。
……
阮之清道:“楼澈喜欢的,自始自终都只有陆先生。”她侧脸看着陆镜十笑了笑,绝丽容颜一如当初,虽有经年不曾见,却风姿不减。
楼澈疑惑地看了阮之清一眼,“喜欢?”
阮之清微笑:“你先闭嘴。”
楼澈有点不高兴,拉着陆镜十走到一边去了。
陆镜十摸了摸楼澈的头,楼澈脸上还是冷冰冰一片,却微微低下头,任由陆镜十上手。
叶谨白没忍住小声笑了,裴夙低声道,“怎么了?”
叶谨白和他说悄悄话,“先生,你看楼先生像不像被顺毛的大型犬?”
裴夙轻轻笑了,“狐狸不就是犬科。”
楼澈突然道:“你们当我听不见吗?”
裴夙微笑:“听见又如何?”还不许谨白说你一句了?
楼澈看了看陆镜十,犹豫了下扭头不理会裴夙了。
叶谨白低声笑了下,心道楼先生这回可能要被先生欺压一段时间了。
……
前尘镜的投影再次转变了,陆渝已经逃出去。
他来到约定的地方,取走了匣子中的血清,登上了前往斐城的火车。他这样年轻的孩子,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挤在人群中分毫不起眼。
裴夙突然笑了,“原来初见是在这里。”
画面中,陆渝跑得很快,忽然撞进一人的怀抱。被那人轻轻一推,扶正了。
陆渝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撞到……”他一抬头,看进了裴夙深邃的黑色眼睛。
裴夙一笑,“不妨事,慢些走。”
围观的陆镜十啧啧道:“这么多人,叶哥你好准啊。”太神了,裴夙身为大妖,到底是怎么被撞上的?
他已经完全放松了,并不是因为阮之清那句“楼澈自始自终都爱他”,而是想明白了,即便最后结局不那么好,他也释然。
只不过他一释然,就忍不住嘴贱。
叶谨白睫毛微颤,唇角却露出一点笑意。
画面中的裴夙和陆渝分道而行,裴夙握住叶谨白的手。
“所幸我这一次没有错过。”
错过了陆渝,但没有错过叶谨白。
终是得到这个人。
第44章 红线扯断
第一世是初见, 楼澈代阮之清受了诅咒。
而第二世,阮之清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楼澈, 然而楼澈不为所动, 面对这样炽热的喜欢,无动于衷。
陆镜十终于忍不住了,苦笑道:“楼澈你真是……铁石心肠。”
阮之清摇着扇子说风凉话, “他倒不是铁石心肠,对着我不开窍罢了。”她又不是楼澈的姻缘,开窍才麻烦。
看到后面,陆镜十真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阮之清这两世,竟没有一次善终, 第一世天妒红颜,第二世竟又是早夭。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 阮之清的名字都没有留下, 然而这个人做的一切,到底是没有被彻底遗忘。她从这岁月的长河里走出来了,没有被淹没。
阮之清的两世加起来竟连五十年的光阴都没有,叶谨白作为陆渝的那一世, 只活到二十七岁就死在诅咒中,连魂魄都被禁锢了一百七十多年, 错过了轮回转世。
终于到第三世, 阮之清顺利转世,而叶谨白却还困在诅咒里。
陆镜十看得心急如焚道:“叶哥,你怎么还没从诅咒里出来?”
叶谨白道, “阮小姐救我出来的,先别急,她还没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阮之清却不耐烦看这些,这一世大多是她和楼澈间的纠缠,她不希望越简“重温”一遍。于是抬手将一道灵力注入晶石,那晶石被灵力拨的一转,前尘镜就投射出了这一世的情景。
画面中的阮之清在一次高烧后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了左手那根欲断不断的红线,右手将其在指尖一绕,果决扯断!
陆镜十忍不住跟在后面啊了一声——扯红线他看着都疼!那玩意儿平时看不见,但要是硬扯,绝对是痛彻心扉。
而画面到此蓦然一黑。
阮之清收回了晶石。她道:“我与楼澈之间红线已断,再无可能。”
楼澈默默点头,他和阮之清之间算得清清楚楚。
阮之清转过身来,“陆先生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突然就那么‘喜欢’楼澈。”
陆镜十点头——真是太奇怪了,第二世的阮之清就好像着了魔一样,从第一眼起疯狂喜欢楼澈。
“因为楼澈帮我挡了诅咒,我注定是要还他的。”哪来什么爱不爱,她注定要把楼澈失去的补回来而已。
“楼澈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他’,他真的无辜,也绝不是陆先生你想的那样铁石心肠。我这一世得以窥见天机,索性把这件事给了结干净。”
阮之清面向众人,将自己调查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她和楼澈之间的红线也算是天道牵的了,但只是楼澈并没有回应她的红线,线的那头是空的,阮之清也不是真的爱楼澈,所以线这头是虚的,因此阮之清才能将其直接扯断,真正的红线是不能凭外力损坏的。
楼澈中了诅咒,注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而阮之清摸索了两世,也渐渐明白对楼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了,是陆镜十。
楼澈实力非凡,吸血鬼的那个诅咒在他身上的作用被消弱了,并不能真的让陆镜十去死。但诅咒蒙蔽了楼澈的感知,假如他再这么无知无觉下去,很可能会错失陆镜十,那这个诅咒在某种程度上就实现了。
天道瞎七八糟牵的红线就是希望阮之清能把楼澈暖回来,但是并没用。阮之清摇着扇子,内心如是想。
叶谨白道:“我在斜阳街,其实也是等阮小姐。”春时之鸟的一束花,让他和阮小姐重逢,所有的巧合都是环环相扣的。
如果没有他,阮之清很难借助晶石在前尘镜上投射,因为那个时代太过动乱,掐的那个时间点又是大妖混战,那个时间点里灵力是散乱的,必须要有一个亲身经历过的人帮助她稳定时间。
而在前世,叶谨白欠阮之清两条命。这一世,他不过稍稍偿还。
一环扣一环,如果忽略阮之清手上的那根红线,天道这一局做得不错,但加上那根红线,就是一步烂棋。
这四个人明明两两之间情投意合,却非要被拆成苦恋不得的四个。
这一局里,最无辜的是越简和陆镜十,偏偏这两人不管不顾,一头撞进来。
阮之清握住越简的手,想起这个人曾做过的傻事,心口一疼。她戴着的耳坠子并非什么珊瑚珠,而是血珠。
第二世,她的魂魄险些要散了,越简耗费百年修为,用一碗心血强行养回了她的魂魄。这颗红珠就是凝固的心血,被阮之清串成耳坠子,日日戴着。
她虽然受红线影响,目光追逐着楼澈,然而在无意识间小心呵护了和越简有关的一切——被越简捡走又还回的扇子,那碗心血凝成的红珠,全部被她视若珍宝,一世又一世地找回,不曾遗失。
她轻轻捻着耳畔血珠,越简瞥见这个动作,耳边渐渐泛起血色。
陆镜十结结巴巴道:“所、所以说……”
阮之清气定神闲,“我不喜欢楼澈,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此心所系之人,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陆镜十难以相信,这场纠缠了几世的混乱关系,就这么,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