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章 无处可去
原本反锁住的门已经被服务员轻声敲开,带着程式化的迎客笑容的小姑娘,送上来的是餐后果盘。
用十分程度的绅士微笑送走了服务员后,贝少不是很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动容?别说的这么假惺惺的了,你哪儿会有什么‘动容’的反应?”
“真的是动容。”柯尘笑得越发假惺惺起来,“要知道,我从正主儿那儿得到的信息是……唔,什么‘和爷爷吵架被赶了出门,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哀求暂住’之类的委婉说辞。”
贝少愣了一下,“……很好。我想,大家下次要猜测的问题就会是:裴晟为什么会被赶出家门……这类的问题了。”
端起桌子上的饮品一饮而尽,柯尘放松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这个,就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一边说还一边竖起了右手食指,加以语气上的肯定。
“这种妄下断语的话,你还是向家里的那位核实了以后,再说出来比较好……”说到这里,贝少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来,“等等,他在你家?现在是中午,你在这里,那……”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外卖。”柯尘明显地因为贝少的上句话而愈发地心不在焉起来,“我还没有残忍到要活活饿死他那一步,虽然一想到他那种乱七八糟的个性就很有这种冲动。”
“我这次急着来找你,”贝少慢慢地说,斟酌着将要出口的话语,“是想提醒你一下:看裴老的意思,他这下子是在玩儿真的。估计明天的报纸,尤其是本市的商业版报纸,都会头条或者重点报道这条消息了。毕竟,把继承人逐出家门,还对这种事儿大肆宣扬……实在很是少见。如果不是裴氏在背后的暗手操作,裴氏的股票因为这个消息,在今天下午跌停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件事跟你有关系,连自己的亲孙子他都敢如此地对待;那么,你呢?”
——不是有关系,是必然有关系吧……
只是,这句话,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人说出口来-
推开自家家门的第一瞬间,柯尘就察觉到了家中与往日的有异——
地板被扫过、拖过,窗帘都齐整地系在了帘侧,空气里有轻淡的雅香……连洗衣篮里的脏衣物都已经被洗净后晾晒出去……
停立了片刻,反手关上了门,柯尘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如果做了这么多事儿,那人都没守在门口等着“邀功讨赏”,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来解释这个现象。
他睡了。
事实上,裴晟是在昨天傍晚的时候,知道柯尘的消息的。
随后,是一晚上的辗转反侧和难以入眠,再加上今日上午行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
的确是,累了。
柯尘站在卧室门口向床上看去:床上男人睡觉的样子是侧身半蜷着身子——这样子睡姿的人,都是潜意识里会有不安全要素而倾向于自我保护的人。
而记忆中,半年之前刚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这人总是呈现出“大”字型的睡相,十分不良。
半年前、半年前……难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了吗?
从一开始的相识,就以一种最亲密的姿势纠缠到了一起;到了现在,即便再次一遍遍地否认,至少从身体上来说,其实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了吧?
……人,总是会被惯性和习惯所……打败。
穿在男人身上的睡衣明显的小了一圈,不管是袖口处还是脚踝处都孤零零地暴露在空气里……硬是被黑色的丝质长袍衬出了几分脆弱的薄白色。
慢慢地走过去,在床头坐下,柯尘看着散落了一枕头上的黑色发丝,下意识地绕了一绺在指尖环绕。
——果然,还是像记忆里那样的硬扎和不顺,即便绕成了一个环状,一松手也会迅速地恢复到原样。
这是个,从各个方面的细节来说,都和自己有着太大不同的男人。
因为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本来就是在浅眠状态的裴晟很快地醒了过来。
他顺手拉过柯尘放在他头顶处的手,在自己脸侧蹭了蹭,带着几分含糊地说,“亲爱的,你回来了。”
柯尘冷笑了一声,顺势掐住了他的脸颊,小小的指甲痕迹顿时浮现在指尖下方,“……被赶出家门的裴少爷,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知道你被赶出家门的原因?”
“啊,”裴晟伸手覆上掐住自己脸不撒手的手,“亲爱的你轻点儿,我脸皮比较厚所以怕硌疼了你的手指……那个那个,我们不是已经说过这个话题了吗?”
柯尘松开了手,甩开裴晟附过来要和自己十指交缠的手,“是啊,可是你只说了自己被赶出来无处可去求我收留……并没有说自己被赶出来的原因吧?”
慢慢地床上爬起来,靠住床头,裴晟试图再次转移话题,“你有没有吃饭……那个,一定要说吗?”
“或者你搬出去?”瞄了一眼卧室的门,柯尘笑得十分可亲。
但是,他的笑容却在看到男人脸上明显的一亮后沉了下去……这么高兴,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好!”裴晟单手成拳,重重地击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处,“我说了你就不准赶我走了!”
“等等……”柯尘下意识地喊了声停——“不说就搬出去”和“说了就不搬出去”之间,好像并不是什么对等关系吧?
但是,这声“等等”出口的还是稍显晚了。
几乎是紧压着他开口的那秒钟,裴晟已经开口说出了三个字,“因为你。”
注意力被完全转移到那三个字上,柯尘放弃了跟他在语意上的争执,“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晟耸了下肩膀,“我爷爷问:他和你之间选一个的话,选谁?我当然要选你了……都跟了他快20年了,总要换换口味吧?”
——裴晟同学,即便再用“快20年”这种说法来模糊自己的年龄界限,你仍然未满19周岁。
“是裴氏吧?”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概念混淆,柯尘站起身来,“闹完了脾气就赶快回家去,我这里……”
话还没有说完,后腰处的衣角就被人拉住了。
力道虽然很轻,但是却让柯尘再也难说出下面的话语。
裴晟单手拉紧了柯尘的衣角,手臂上的睡衣袖子滑落在臂弯处,给半跪着的他平添了三分无力,“……我,我……”
一瞬间,即便是再擅长巧舌如簧和甜言蜜语,也像是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
胆子大、手段狠、脸皮厚、缠功死……并不代表着不会受伤。
这与年龄无关,也与性别无关……有关的是付出的感情真挚与否,分量有多少。
柯尘站在那里,一下都没有回头,声线仍然硬得难以撼动,“我不想自找麻烦,去做什么选项之一,我这里……”
话说到这儿,又被人打断了。
裴晟在他身后小声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什么‘我爱你’……我这次不说这个。我,我……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除此之外,其他的我都可以放弃……裴氏什么的,对我来说,从来都是一种义务而不是一种渴望……和爷爷的关系以后可以再修复,不要裴氏的话钱也可以再挣;但是,我知道……我松手了你,你就不会像这样被我抓住第二次……”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裴晟的声音在一字字地出口,带着声线的发紧,彰示的却是内心极大的不安。
——如果,这样子都不能换回他的一次回头,那么,究竟还要做到哪一步?
柯尘闭上了眼睛,从裴晟拉住的那端衣角开始,好像是被人定塑在了原地。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说,“这不过是你一时的感受。暂时和永恒,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地欺人欺己。你在18岁时的念头,永远不能代表你在28岁的决定……我不像你,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挥霍在恋爱游戏上去;甚至于,我自己都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资格去投身这样一场游戏中来。所以,我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我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句话,最终还是被说出了口,像是字字成石,重重地砸在了俩人的方寸之距。
裴晟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这声笑里甚至因为不含有任何笑意,而显得空飘飘得没有任何着落。
他抓住柯尘衣角的手指收紧了又收紧,“可是你这么说的话……”,笑声里带上了自嘲之意,“我就无处可去了。”
柯尘下意识地刚要启步走开,后腰处就被人用力地环抱着搂住了,暖暖的呼气隔着衣料吹进衣内,在皮肤上打出细小的漩涡气流。
“我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裴晟把脸紧紧地贴过去,力道之大甚至让他说出口的话语里都带上了闷声,但是声音却沿着腰际的肌肉、神经和骨头,打着滚地奔向倾听者的脑中,“不管手里有过的什么东西,都是别人拿给我的……甚至,包括裴氏。这些东西,我都是觉得看得过去就随手接了过来……但是,只有你,是我想要的……”
“这么说太奇怪了!”柯尘挣了起来,急于从这种能让自己狼狈不堪的境地中脱身而去,“说什么‘只有’的话……”
可惜,身后的男人在力气上明显要胜上一筹,挣扎到一个不稳竟然被拖着腰硬甩到了床上去。
“你……”柯尘在接触到床垫的瞬间就把脸迅速地扭到一边,“不要总是这么胡来!”
“胡来了吗?”裴晟从背后狠狠地压住他,伸出手去碰触他的下巴——下巴尖的那一点点弧度简直有把手指硌疼的错觉——让人不禁去怀疑着:这个人在平时,究竟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手下的逼迫却一点儿都未曾放松。
“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着我?”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下人的一丝难得的松动,“不是曾经说过,从眼睛里可以看出一个人说话的真假吗?……你在害怕从我眼睛里看出真实来?”
柯尘猛地扭过脸去,直视着裴晟的眼睛里盈满的全是尖锐,“你已经扰乱了我的生活,所以,现在离我……”
——“离我远点儿”这几个字,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去。
因为裴晟一分不让地回视着他的眼睛,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大喊着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咬了咬牙,柯尘就想反驳过去。
可是,他虽然一向都是拒人千里般地与人相隔,但是要出口说出违背自己心意的话来,却是从不愿意。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这是源于之前生活留下的深刻痕迹,才导致的一种极端自高自傲,和不屑。
就像是从前他对彭兴安很难轻易地答应,现在他对裴晟也很难轻易地否定。
裴晟心惊胆战地等了三秒钟,都没有等到原本意料之中“可是我不想”,或者“我讨厌这种生活”的决然拒绝。心里突然就像是潮水一样,涌满了大量的喜悦。
他放柔了声音,大着胆子把脸贴到了柯尘胸前,“……你不讨厌我的对吧?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对吧?和我在一起的感觉没那么差的对吧?……”一句反问连着一句,连分秒的时间都不给对方——也不给自己留下。
被压住的心跳部位的跳动一下快似一下,柯尘咬紧了牙,逼着自己说出了一句话,“那又怎样?只是现在而已!……‘现在的’永远的都是暂时的!”
裴晟把他抱得越来越紧,说出来的话中已经因为把握的加大而隐隐地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儿,“可是,有了现在,才会有以后吧……而且,就算是你对我一丁点儿信心都没有,好歹也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好不好?……只要你愿意,哪怕是一只狗也会对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吧?”
柯尘被他用话和行动堵得心中憋气不已,听了这句更是怒道几乎要喝骂他“这算是你的亲身感受吗?!”
但是,抬起头对上对方讨好意味浓厚的眸子,还是恨声改口道,“……你可以松开我一点儿了!……如果不想把我勒死在我自己床上的话……”
三二章 瞬时激情
大概是光着脚的原因,裴晟走进书房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伏案工作的同居人的注意。
把一杯热牛奶放在他的右手侧,还体贴地把杯子把手转过来,裴晟单只手臂绕过柯尘的肩膀支在桌面上,“在写什么?”
“批改学生作业。”柯尘把手中改好的作业册放在一旁,转手又拿来另一本,“你该不会以为做老师的,只需要在课堂上的那45分钟中里,耍耍嘴皮子,就可以在月初领钱了吧?”
裴晟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没这么想,但是跟这个也差不多了。”
新翻开的作业本里夹带了一张粉色纸条,上面用笔触略显生涩的手写体写着“Can I have a honor to date with you?”
叹了口气,柯尘拿红笔划去了“a”改成“the”,再划去“with”后,直接在后面批改了一个符号和一个数字:“-5”。
“喂喂!”裴晟不满起来,“你这也显得太温柔了吧!”
然后一边嘟囔着什么“对我都没有如此温柔过”之类的说辞,一边夺过柯尘手里的笔,在那张疑似喷洒了香水的便签纸下方用力地加上了三个字母和三个标点符号:“can never be!!!”
满意地放下笔,在看到身边那人冷冷扫过来的目光后,裴大少立刻失去了刚刚下笔添改的气势,“……亲爱的……”
“你英语很好?”柯尘瞄了一眼被写的很大的鲜红的三个字母。
“一般吧……说的肯定比写的好。”裴晟老老实实地坦白,“我外语里最好的其实是德语。”
“那么,”柯尘慢慢抽出裴晟手里的笔,“帮不上忙还在一边添乱的人,是不是多少应该有点儿吃白食的自觉?”
“我……”裴晟理屈,但是又舍不得就此丢下人离开,磨磨蹭蹭地在人身边就是不肯撒手。
叹了口气,柯尘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桌子上有蛋糕,如果大少爷你没事儿的话,不如帮我吃掉,怎么样?”
是从贝少那里拿来的蛋糕,他回到家后拆开后只是随意地瞄了一眼——是恶俗的粉红色,想来也会是什么草莓或者樱桃口味的甜腻。
可惜的是,“喂食活动”带来的安静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堪堪好地卡在柯尘一目十行地批改好了本来早该完成的作业之时。
男人像是一阵风一样地再次卷进书房中,“……亲爱的,你今天的生日?”
“……按照人类对生日的定义的话,好像是的。”柯尘把手中的笔掷回笔筒,转头对裴晟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蛋糕上有‘HB’的字样。”裴晟慢慢走了过来,然后在柯尘面前就地坐下,把脸贴到了他的膝盖上,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低声诉说着,“……真是糟糕,今天大概是我最狼狈的一天了,偏偏是你的生日……没有生日酒会,没有庆生宾客,没有香槟塔也没有玫瑰花海……”
轻声低笑了一下,柯尘伸出手去慢慢理顺男人的头发,“还不算太糟……在我已有的生日体验中来说……或者说,最好的?”
裴晟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里的情绪丝丝缕缕的看不分明。
“这没什么奇怪的,”柯尘理顺他头发的手指慢慢滑到他的脸旁,“如果只有一次经历的话,仅有的一次也会是唯一的最佳吧?”
“……不可能……”裴晟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从来都没有……”
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唇,柯尘笑得轻松无比,“很遗憾的是……这的确是事实。‘过生日’这种行为,32年来,今年好像是第一次。”
看了男人一眼,他伸出手来重重地弹在了裴晟的脑门上,“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来吧?……你不觉得,过生日是一件很费时而且没什么作用的事情?”
“是纪念啊……一年一年的。”裴晟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收拢在掌心里,“呐,以后你的生日我都来陪你过好不好?而且,会一年比一年更好。”
“哦~”柯尘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那就麻烦你了。”
——十八岁的热情,来的快想必去的也会很快……那么,在谢幕前燃放出一场喧天的烟火来看看,那又怎样?
“与其说到以后,”柯尘慢慢地俯下身子,唇角处的笑容刻意得明艳,“不如今天送给我一个birthday kiss,比较应景?”
裴晟没有立刻接话,直接伸手拉了人往自己怀里拽过来,唇凑到了对方唇角后,才轻吁出了一口气来,“……一个kiss的话,怎么能够呢?”
他的吻来得又快又急,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极了害怕转瞬后的失去……齿尖咬在唇瓣上是力道拿捏得极其到位,既有稍微的刺痛又不会弄伤到含在口中的柔软。
“你喜欢我这样子吻你吧?”裴晟一边吻着一边含糊地说,“稍微挑逗着的,服侍着的……”舌尖绕来绕去的浅吻着,在感受到对方依然平静之下切实隐藏起来的焦灼难耐后,才猛地深吻进去,死死地缠着同样柔滑的舌尖,掠夺走全部一样的缠吻到底。
舌尖被含吻得像是要融化到同样炽热的口腔中,和他的舌头一起,融化成什么可以塑形的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重要的是交融在一起……柯尘半眯起了眼睛,从喉间溢出的代表着愉悦的轻喘被完全堵在口中。
然后,在被人故意突然松口的瞬间,脱口而出一声情色意味深重的混着鼻音的喘息。
“做得不错,”维持着半坐在男人身上的动作,柯尘伸手抚过自己的下唇,“你可以试着来……拿自己的奖励……”
环住柯尘的肩膀往下按压着,裴晟躺平在地板上后,把他按压在自己的胸前,用舌头湿润过的唇瓣狎昵地贴上他的耳后,低低的声音贴着耳际传过来,“还有这里……用舌尖舔一下的话……”收紧了手臂感受着怀里人的轻颤,“……会敏感得发抖……”
低低的笑声从肩窝处闷声发出,柯尘伸手按住男人的脑后,把他的唇贴紧到自己的脖颈后方。
——滚烫的、柔软的……清晰到可以感受出唇印的大小和移动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如果要继续的话,”细长的手指从后领处探手进去,系带松垮的睡衣被轻易地挑开,指下的皮肤充满了年轻的活力,按压过去的凹陷和随即的弹起会让人难以遏制的心情大好“……不如把精力从说话上,放到我身上来,如何?”
眼界突然变得翻天覆地起来,身上随即的重压让人明白只是位置的颠换……一条腿被压到跟肩膀齐平处,贴上来的身体下蕴含着将要爆炸的一触即发……
柯尘闭上了原本一直是半眯起来的眼睛,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分不清楚真实的笑意蕴含了多少。
——来吧,在这里,因为我的缘故,爆炸的话……也没有关系。
——也许,这种强烈到灵魂都可以战栗的冲击力,再来一步的话,说不定可以填满一直以来始终空虚着的黑洞……-
浴室的水响停了以后,出来的男人脸上仍然带着一层淡淡的yīn霾。
柯尘没理他那一脸的难看,自顾自地翻着手里的一本电影杂志,略显苍白的手指在暗色调的电影海报映衬下,显得比其中的男主角更加具有“vampire”的气质。
摆了半天的脸色没人理,裴晟一把抽走了柯尘手中的杂志,“看我!”
淡淡地扫过去一眼,柯尘拿回被夺走的杂志,“跟半个小时前相比,并没有胖多少……去去去,一边儿哀怨去,别妨碍我看书。”
“……咱不带这么始乱终弃,用完就扔的……”裴晟拽住他的手腕,把自己拖过去,然后伸手就去解柯尘已经穿戴整齐的上装,“来给我看看……”
他说的是胸前的伤痕,蜿蜒着占据了大片肌肤的淡色疤迹。
伤痕笔直,刻下的角度像是向着扭曲靠拢的别样美,暗含着惊心动魄的残酷,但是……却意外地有一种挑逗的意味在其中。
心疼着,被挑逗着……甚至会嫉妒着留下痕迹的那个人,危险到臆想自己也能在这样的完整上重重地划伤一笔重记。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柯尘拉拢好了自己被扯开的衣襟,“在内疚,还是在妄想?……别试图逃避,裴晟,这是你欠我的。只是我不屑于向你讨要罢了。”
——即便不是经过你的手而亲为的,也是有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裴晟对之前自己心中危险的黑暗念头自责不已——明明是发了誓想要去保护的,怎么会……
“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和打算?”合拢上书页,把杂志放在床侧,柯尘侧过身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伸手搂人入怀,裴晟想了一下说,“慢慢从头做起吧……老头子做事儿太绝了……公司里的所有职权抽调一空不说,还把我名下所有的卡都冻结了。”
轻笑了一声,柯尘起身从床上离开,“记得是谁说过要把自己的堂哥赶出裴家的?结果,被赶出来的是他自己吧?”
“我迟早会带你回去的,”裴晟伸展了一下四肢,“从老子会数数开始,就开始给家里的公司做事儿了……一下子想把我彻底拔离出去,即便老头子能做到也下不了这个狠心……那可是会伤筋动骨,而不止是我一个人。”
随意地挥了挥手,柯尘向门外走去,“那就同样地预祝成功吧……”
“你去哪儿?”伸展成了“大”字型的男人想要起身跟附过去。
“课前计划。”简单地说出四个字,柯尘轻轻地拉开了卧室的门。
“啊~啊~”裴晟不满地说,“不要去做什么工作了。”
“那你先摆脱了现在被我养的身份再说吧。”-
第二天的课堂和之前的一样乏善可陈。不管是之前曾经做过大学讲师的经验和长久以来惯于掌握人的心灵的浸染,对于仅仅做高中生的授课教师,都显得轻松非常。
家里暂居的男人一大早就斗志昂扬的出门寻职。相信凭借他的实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忽视他那种恶劣的个性的话。
刚刚走过楼梯的拐角处,就被人喊住了。
转过身去,是之前承了情介绍自己来这所中学就职的师兄。
“……师弟,”男人看起来相当的苦恼,吞吞吐吐、面有难色,“……请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
单人间办公室里的布局充满了随心所欲的杂乱,年过中年的男人看起来踌躇着像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
随意单手支在桌面上,柯尘假笑着说着客气话,“师兄,有什么……为难到你的事情是我可以帮你解决的吗?”
“啊……不……”一向言多嘴碎的男人像是被噎住了一样笨拙不已,“那个……那个,小尘,来这一个月……还适应吗?”
柯尘挑起了一侧的眉,外露的气势死死地压住了对方一头,平静出口的话里偏偏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师兄,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其实很不擅长说谎和顾左右言他?……有什么话,一下子说出来就是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简直羞愧得快要把脑袋埋到自己的胸前了,“……我……实在是抱歉……校董会……校董会要求你立即辞职,否则……我……”
沉默了一会儿,柯尘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原本话语里尖锐感渐渐散去了,随之而起的语气中有着安抚人心的叹息,“倒是……辛苦你了。”
——看他这幅窘迫到极点的样子,想必是经过了据理力争后的惨败和奚落吧?如今还要揽下向自己亲口说明的难处。
“没有没有……”咬住唇的男人看起来沮丧非常,“要不要我介绍几所关系不错的……”
“这所学校的投资方,有裴氏?”柯尘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最大的投资方,一直是和裴氏有着合作关系的……师弟,既然你这么问,那么……想必是知道这是裴氏施加过来的压力了——这也是我打听了很费力才得到的消息,正想着怎么向你明说比较好。”
站起身来,柯尘看起来毫不在意,“那么,我下午会来办理离职手续的……包括,房子也会退回去的。”
不知何时起已经出了一头薄汗的男人更是歉意非常,“……要不然,先住到我哪里去?”
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心,柯尘转身走出了教务主任办公室。
——这么快的行动力,看来是一直关注这里……那么……
那么,一开始裴晟寻人时的费时颇久,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三三章 等待
“我在正儿八经地怀疑着……”裴晟把手里的烟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我是我们家的私生子。”
柏烽炀瞄了一眼在他面前的烟灰缸,“你是不是正儿八经和你是不是私生子,我都持否定态度……我唯一肯定的是,如果你小子再敢抽一支烟,就可以从我办公室里滚出去了。”
伸手把盛满了烟蒂的烟灰缸推离开了了自己面前,裴晟扯着喉咙冲门外隔间大喊:“小曾,过来把烟灰缸收拾了!”
一向极有眼色的小曾立刻应声推门而入,一边收拾着只是稍显凌乱的桌面,一边冲裴晟点头哈腰地讨好不已,“裴少,没注意您来……”
裴晟假笑了一声,“还叫我裴少?A市里,还有哪个不知道我裴晟被赶出家门的事儿吗?”
“心里不自在也别随便找人撒气。”挥了挥手,柏烽炀示意小曾能走多快就走多快,“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爷爷什么脾气,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能让裴晟大为光火的事情,在目前来说只有一件——来自裴家的“封杀令”。
“手段真狠,”裴晟看着再次被关上的办公室大门,连连摇头,“别说跟裴氏合作关系不错的企业,就连生意上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的那些公司,只要见了我的面,也必然会说什么‘连裴氏都容不下裴少爷,我这种小公司实在是……烦请您另谋高就吧’……操!我怀疑我就是去建筑工地扛沙袋,都不会有人收的。”
“从理论上来讲,这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毕竟在建筑业里,裴氏也有一定的份额。”良好的空气过滤装置很快地驱散了满室的烟味儿,柏烽炀轻咳了一声,“需要我为你转述一下裴董的最新精神吗?”
“不用了……”裴晟无力地摆了摆手,“一定是非常地不合我的心意……那帮子人精,平时一个个跟我称兄道弟的,到了真正要他们帮忙的时候就全……”
“他们称兄道弟的是裴氏,可不是你裴晟。”柏烽炀的唇角危险地翘了起来,“即便没有你爷爷撂下的狠话,你也不想想有几家企业敢雇用你——半个月内让你搞明白自家公司的底细,然后等你回裴氏了后下狠手诛杀吞并?……来猜猜看,多少人相信你是被真的赶出了家门,有多少人怀疑你和裴董在玩儿苦肉计?”
“可是你称兄道弟的那个……总归是我裴晟吧?”裴晟转头真诚地看着柏烽炀,以一种十分甜腻和十分乖巧的口吻,软软地喊了一声“表哥”。
“撒娇没用。”柏烽炀的脸上的神色变都没变,“我可不想为了帮你追男人而直面顶撞上你爷爷……多少双眼睛等着看裴氏和柏氏早日起冲突?而且,你现在手里没一点儿实权,收留你有什么好处?……倒是,借给你钱这件事儿,还能商量一下。”
“拉倒吧,去你的‘抽二还十二’。”裴晟老实不客气地挥了挥手,“做人别那么‘柏少御’,老是趁人走霉运的时候抽冷子给人下套子。”
“我倒是很喜欢少御……”柏烽炀突然送给了裴晟一个微笑,弄得对方狐疑不止地瞪视着自己的时候,才缓缓开口说,“不如这样……我给你7%的股份?”
“你会有这么好心?”裴晟立刻作如临大敌状,“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可是坚忍不拔、誓死不屈的……”
“没什么,”柏烽炀把右手边的钢笔拿起来,支在自己的下巴处说,“只是说服你改个姓而已……不如跟着我姓‘柏’怎么样?”
裴晟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要的是这个?”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裴氏感兴趣的。”
柏烽炀坦诚地点了点头,“你从16岁开始插手家族企业的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还在G国……这么多年来,想必……对裴氏最知根知底的人,除了裴董,就是你了吧?如果裴董真的要把你排除在继承人之外,那么,我帮你夺回来裴氏的话,有什么不好?”
“还是算了吧……”裴晟整个人都软在了沙发上,明显地对这个提议丝毫不感兴趣,“要是你帮我夺回来了,那肯定也不是白夺……裴氏还真和我一起跟着你姓‘柏’得了,或者干脆摘了‘裴氏’的牌子改成‘柏氏分部’得了。如果我们真这么做了,第一个不愿意的就是你奶奶和我爷爷。”
“本来,就是一家人。”柏烽炀不以为然地说,“还有,你刚刚说的那是俩人。”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静到连两个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别说在你这儿,”裴晟打了个哈欠,打破了这片平静的他看起来很是意兴阑珊,“就是万一我自己要开什么公司……也不会拿裴氏当垫脚石往上爬的。”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说的没错儿……从16岁到现在,事关裴氏的决策、企划什么的,只要是我参与到的……里面都有。但是,哪儿拿的用在哪儿,这些东西不可能被我拿来对付裴氏。”
柏烽炀没有说话,盯住裴晟的一双眼睛冷硬到难以撼动。
“没得商量。没得商量,”裴晟懒洋洋地回视着柏烽炀的目光,“如果你不想看着我被老爷子那批赤胆忠心的手下满世界地追杀的话……要知道,我家那老头儿年轻的时候,可是没事儿就拿‘混黑社会’当饭后娱乐的人。”
像是被提醒到了什么,柏烽炀的目光猛地一松,随即回复了往日的不带任何情绪。
叹了口气,裴晟像是在做保证一样地说,“如果,我爷爷最后决定情愿把裴氏留给你也不留给裴衍,你放心……我绝对,不打它一分主意。”
——是留给你,而不是留给柏家……我才不会打它的主意。
扫了一眼快把自己滑到沙发底下去的裴晟,柏烽炀突然开口问:“值得吗?为了他扔下整个裴氏都不要。”
“值得不值得这个问题,怎么说呢……”裴晟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要是你家老头儿拿柏氏和柏二那小子让你二选一,你选哪个?”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逼我做这种选择,”柏烽炀很肯定地说,“在自己没有完全的把握控制住局势的变化之前,我不会那么迅速地把自己想打的牌面露出去给人看……即便是向少御摊牌,也是我在卡死了家族的命脉后,才去做的事情。”
裴晟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应柏烽炀的说法,而是另起了话题,“……你有没有过这种感受?除了‘活下去’最重要,就只剩下那个人最重要……”他停了一下,看着没有接口意思的柏烽炀,“你比我lucky,因为你的‘那个人’,他不会离开你。但是我……只有先抓住了一样,才好去得到其他的东西吧?”
这段话说的极其隐晦,而且语意混乱……就连裴晟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想要明确表达的东西……
他模模糊糊地想到:这种深刻到自己都害怕会失去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相遇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失控了的……不断地想靠近他,但是每次越靠近了就越因为舍不得离开而希望会有更多的靠近……-
等到和柏烽炀的谈话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六七点钟的光景了。
裴晟忙活了一天,还不忘记临走时死皮赖脸地从柏董手中硬抠出了一张粉红钞票来做打的费用。等到除了柏氏的大门,才记起自己的手机在昨天一并被留在了裴家……尽管知道这么想很没用,但是还是止不住地会想:他会不会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主动来联系自己一次。
想了想又觉得不安,同时还有点儿好笑。
明明之前的一个多月里,他一次都没找过自己……甚至把时间推前到半年为维度,他主动找自己的次数竟然不过一只手的手指数目。
但是,还是会希望……
柯尘住的地方是学校里的住宅区,因为刚刚建好的缘故,搬进去住的人还很少。远远地从小区外面走进去,连室内透窗而出的灯光都是稀稀落落的颇有点儿凄凉。
而九月份的夜晚,六点多钟的时候,已经过了黄昏。
裴晟下了出租车后,刚刚走近早晨出门的那栋单元楼,就看到靠着楼门口处站立着一个男人。他指间的火星若隐若现,而黄昏将逝的那层子灰暗勾画的他的身形,显得分外的单薄和挺拔。
——一下子就想起来,初夏那天的夜晚,带着微醺的酒意和席面的夜风,那个同样是在自己门口用同样姿势等自己回来的男人。
柯尘见他回来,用手指掐灭了手中的烟,随意地把手插入兜中,“回来的正好,一起走吧。”
他做事情一向干脆果断,上午被告知了请辞之事,下午就已经办好了所有的离职手续,连带着还一起归还了一个月前才刚拿到手中的房门钥匙。
当初住过来的时候,房间里早已布置好了基本的家具。而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只在这所学校做一个学期或一个学年,自己再行添置的东西也不多……倒是给现在的仓促搬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领先了半步走在前面,柯尘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疲惫,“出了一点儿小意外……”
他的声线依然平滑,丝毫没有因为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而忿恨或者暴躁,三言两语之下,就把事情解释得概括而全面,丝毫没有因为这种突发事件而显得狼狈不堪。
“……下午去找了几家租房子的中介,但是对方都表示暂时没有房子可租——我想也许是跟我的名字有关?”前方是十字路口,人行道前红灯的禁行光芒红亮亮地耀着人的眼睛。柯尘从亚麻长罩衫里把手拿出来,随意地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附近的酒店宾馆也是……在旅游淡季一律‘客满’。所以,匆忙之下,先找了一处地方暂住,现在我们一起过去。”
裴晟看着他雅白色的薄轻衫被风吹起了又慢慢荡下去,那一飘一扬中,衣服被勾勒出来的弧线被衬托得尤为鲜明——即便在渐渐浓黑的夜色里,也优美得让人难耐。
——他现在,一无所有的只剩下他;而他却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失去着一些东西……
裴晟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柯尘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用力地把他的每一个指节都扣进自己的掌心中,“……你,……你刚刚是……专门在等我……?”
被风声吹得更加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有着不自觉的忐忑,和希翼求证到的的惊喜。
柯尘转过头来,回了身边的男人一个浅淡的微笑,“总不好把你一个人扔下。”
裴晟一把把柯尘搂入怀里,环住他腰身的手臂不住地收紧,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身体那样子的力度。
他咬了咬牙,一天下来积累而成的劳累终于在此时打破了镇静的防线。但是情绪激扬了半天后,却也只说出了一句话,“……不要不要我……”
柯尘没有回答,只是腾出来的左手轻轻地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顺拍了两下。
三四章 回忆
楼梯间里没有开灯,还未完全暗淡下来的天色从窗外投射过来的微光照在一阶一阶的台阶上,并不十分黑。
柯尘掏出钥匙去开最里面的一扇门,轻声向身后的男人解释着,“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家,我们先……嗯,暂住一下。”
裴晟跟着他身后走进了房间,却没有指出来他在撒谎的事实。
——不管是来的路上他所表现出来的熟门熟路,还是在光线很差的楼梯上领着自己前行;仅仅是他拿出钥匙的动作和开门时手指自然微翘起的熟练……都表明这里,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地方。
即便是他说的“朋友”,也必然是如同死党一样存在的朋友。而这种人,在柯尘的人生经历中,几乎没有。他总是,礼貌地淡漠地疏离地面对着每一个人。
客厅里的日光灯被打开了,柔和的白光充斥了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整个房间看起来很是整洁明亮,想必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而它的布局虽然是黑色和白色为主,但是却在细节处——例如墙裙上的细致花纹——显出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人,或者具有性化的特点。
柯尘的手指还停留在灯的按钮上,他极轻极淡地叹了一口气,环视了房间一圈后说,“先在这里住一晚上吧,我……母亲给我留的房子很久没有住人了,下午我已经叫了家政过去收拾,明天再搬过去。”
担心地向前走了一步,裴晟伸手去搂他的腰,“你看起来很累。”
“没什么,只是下午做的事情有点儿多了。”柯尘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手指习惯上地抚按住了眉心,“要去洗澡吗?浴室在卧室的隔间,衣服还没来得及拿出行李箱……”
迟疑了一下,裴晟俯低了身子,在他眉间印下了一个吻,然后向卧室走去-
入夜很深的时候,睡得很不安稳的裴晟一睁眼发现身边的人不在时,立刻清醒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裴晟拉拢了下被睡得半散的睡衣,松松地在腰间系了带后,就向卧室外走去。
找了一圈后,发现没有人在,甚至连洗手间里都没有人……正在皱眉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与书房相连的阳台上,有星星点点的细小火光。
裴晟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夜幕下男人的背影,瘦削的腰线、被风轻轻扬起的衣服后摆——他半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手指中间夹着的烟支火星在随着他吞吐烟雾的动作,摇曳得明明闪闪。
走上前去,很自然地伸手搂住柯尘的肩膀,裴晟看了一眼他的侧面,“我很少见你抽烟……心里有事儿?不妨对我说说看,我们现在是恋人,对吧?”
柯尘笑了笑,口中哈出的烟气像是薄白色的雾,朦胧着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没有对他的话做出直接的回应“只是新换了环境睡不着罢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又在说谎了,裴晟想,但是却只是收紧了手臂,把他整个人都带进怀里,没有对他那句话提出什么质疑,而是选择了回答他的问题,“大概会跟着我表哥做一点儿事情吧,乖乖地被他压榨……”
他简单地说了一下所遭遇到的来自裴氏的封堵情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老头儿看起来这回真生气了,等他气消了我再带你回家……倒是你,”他的手又紧了紧,声音里也带上了沮丧之意,“这次拖累了你很多。”
“没什么,反正那份工作我倒是没想做太久。”柯尘掐灭了烟,伸手拍了拍男人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回屋里,陪我喝点儿酒,怎么样?”
红宝石一样的酒液被倒入两个高脚酒杯中,柯尘推了一杯给裴晟,自己抓起来另外一杯酒一饮而尽,眼睛有不带眨一下地又去倒第二杯。
“喂喂,”裴晟一把扣住了瓶底,“咱不带这么喝的啊……哪儿来的红酒?”
“从一家酒吧老板手里敲诈来的。”手中的酒瓶被人夺走,柯尘放下手中的杯子,转手就去拿原本推给裴晟那杯。
“95年的拉菲?”裴晟咂舌不已,“亲爱的……你是不是说漏嘴了什么?这种价钱的酒,如果不是这里原来就有的,难道还会是你特意带过来的?”
“哦,好吧。”柯尘放下手中的空杯子,“现在你必须重新选择自己要用哪个杯子了,因为两杯都被我喝过了……我说,能不能绕过这个话题?”
裴晟挑高了眉,再次在酒杯里注满了酒液,“承认这里是你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说,有什么话不能对我直接地、坦白地来讲吗?”
眯起来细细的眼尾,柯尘在心里对男人敏锐的直觉再度加高了一个档次的评价,“……我觉得,这个没必要对你说。”他端起杯子,在另一只杯壁上碰出清脆的响声,“既然是来陪我喝酒,可不可以稍尽一下职责,专心一点儿?”
“Ok……”裴晟说,“我陪你不醉不休就是了。”
看着酒瓶里的酒转移到杯子里,再从杯子里转移到那人渐渐开始染上红晕的唇中……裴晟百分之二百地确信:柯尘今天很不正常。
不正常到多靠近他一点儿就能感受到他在压抑着什么,在避免着什么……是这间房子的缘故?
不是没有兴起过调查他的身世背景的想法,但是被硬生生地压抑住了。裴晟觉得,有些事情,特别是有关这种生活经历的事情,最好的知道方式是等待着对方告诉自己。
他不想让柯尘有一种自己的领域被侵犯到的感觉——虽然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但是还是希望可以尽量减少这种感受。
桌面上的酒瓶数量在增加,空酒瓶的数量也在增加……裴晟颇有点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各种酒品的出现,“这些……”
“大部分是客人送的……”柯尘正在开的是一瓶芝华士,手法的流畅和熟练上看不出丝毫的醉意,但是眼睛里还是有点儿迷离了。
“听着,宝贝儿。”裴晟按住了柯尘的手,“十几度那红酒喝着玩儿就算了,可咱不带这么混着喝的……你要是心里不舒坦,我陪你聊天陪你说话陪你□都可以……”
柯尘松开了手,用力地闭上了眼睛,“没什么,我没醉。”他靠着裴晟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下了身体,低低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想醉都醉不了,一直都很清醒……”
修长的手指揪住了裴晟的衣领,柯尘用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去碰触他的下巴,一下下的,像是羽毛一样的触感,“……你一直说‘爱我’,你爱我哪一点?……其实我这个人,很无趣的,根本不像夜色里你看到的那样。”
的确没醉,裴晟想,说话有条理着呢。
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又很认真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爱你的话,爱的就是‘你’吧……从我见到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特殊的。”
柯尘低笑了一声,“你这种人是我最讨厌的人……沾上了就挣不开,但是……”他推了裴晟一下,但是力道轻到可以无视,“我现在这个年龄,外貌、身材、气质……都还能维持着年轻时最佳状态的尾巴尖……但是十年后呢?十五年后?十五年后,你才和现在的我一样……”
裴晟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染上酒意而更加明亮的眼睛说,“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呢?!”
挥了挥手,柯尘拂开他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指,“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时间。”
裴晟觉得满口满心的保证都被这句话堵在了喉间,一句像样的解释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时间的问题,终究还是需要时间来证明。
柯尘顺势把自己丢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中,右手掩住了大半张脸,发丝凌乱在手背上,“我年轻时,曾经有段时间很难摆脱自杀的念头……因为自从我母亲去世以后,我完全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在此之前,她需要我好好活着,所以我才努力活给她看;但是,她不再需要以后,就没有人需要了……我自己是不在乎的,但是总还会觉得生命之所以存在,是不应该像我这样子的……然后,我一直在寻找到底该是什么样子……裴晟,我其实是一个很没用的人,如果没有人需要的话,就会觉得没有生活的支撑……所以,才会去做调教师。因为宠物对调教师是全身心的托付的,他们需要我——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觉得这种生活还不错。但是,后来突然发现,他们需要的其实是‘调教师’,不是‘我’,然后……”
裴晟用力拉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我需要你,只是你。”
柯尘看着他,眼底的一丝丝笑意就慢慢地荡开了去,“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你会担心这个问题,”裴晟慢慢地说,“是不是因为已经想要接受我了?”
……这个人的直觉,简直敏锐得让人觉得可怕。
柯尘没有回答,而是另起了别的话题,“我母亲……姓章,T城的章家。”
他看着裴晟猛然一动的神色,笑了笑,“你也知道?章家,虽然比不上裴氏在A市的影响力,但是在T城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我母亲曾经是章家的姑娘,年轻时为了一个男人被她父亲赶出了家门;而那个男人发现所谓的‘赶出家门’是真的没了继承权,就……抛妻弃子地离开了。人啊……太好强总不是一件好事儿。就为了胸中的这一口气,她始终没再回过T城一步;甚至连我的姓,既没有跟她,也没有跟那个男人。‘柯’,是她母亲的姓。”
裴晟每一个字都听的很专注,他知道,这些话,很可能是柯尘唯一一次对他讲出口来……
“我想,”柯尘闭了闭眼睛,说出口来的话的语调却是一种刻意的轻松,“她应该是不太喜欢我的……她很严厉,不,是非常严厉。从小到大,我就是‘为了她活的’。你觉得,这种说法怎么样?”
“我觉得不太好,”裴晟伸手去理他额前乱起来的一缕头发,“你不觉得,你是为了让我爱上你才活的吗?”
典型的裴二式逻辑。
“这种说法,还真是……”柯尘低声笑了起来,“令人感动。”
低下头去吻他耳侧的裴晟得意洋洋,“那当然了,因为我说的是实话嘛~”
“对于‘爱情’,我现在还是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愿意在自己身上去发掘有没有这种感情。”柯尘没有回避他的亲吻,“但是,我不会在现在这种时候,离开你。”
“那我们不说爱情。”裴晟在心里狠狠地感谢了一把踢自己出门的爷爷,“我们说在一起过日子……唔,我很需要你在我身边,像是吃饭睡觉的那种需要。等咱们把这段时间的破事儿都应付完了,就一起出去玩玩儿——除了T城,哪儿都能去。你开心了不开心了我都会陪着你,然后会一天比一天都离不开你……你喜欢装模作样咱们就装模作样,喜欢假惺惺地拿派头咱们就假惺惺;但是有一点咱得说前头:你心里有什么话要直接告诉我,就像今儿一样……成不?”
说完了这段话后,他就带着点儿小心还带着点儿忐忑地等身边人的回答,等了半天后,才等来了一个字。
柯尘说,“好。”
裴晟立刻喜出望外,“亲爱的,为了纪念我们俩此时此刻的表露心迹……去滚床单来庆祝一下怎么样?”
“不,”裴晟眼睁睁地看着带了一点三分恰恰好醉意的情人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进行了拒绝,“太晚了,我要休息……对了,记得把桌子上的酒收回酒柜,然后漱口睡觉。”
“可是……”裴晟试图“捍卫”自己的正当权利,“性生活在同居关系很重要的!”
“是你说,有什么话直接告诉你的。”柯尘走到卧室门口,才转过头来回他的话,“我现在的想法就是:‘不’。”
值得纪念,这是裴晟认识柯尘以来,第一次求欢被拒。而且,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脸沮丧的裴晟想要反悔但是又碍于刚刚好的气氛,只得拼命用眼神传递过去“我很想做”的信息。
叹了口气,柯尘说,“同样,如果我……想要□的话,也会直接对你说的。”
于是眼睛瞬间亮起来的某人,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桌子起来,同时心中YY不止的是——那岂不是投怀送抱?!投怀送抱啊……
三五章 生活与爱情
能看得出来,柯尘很不喜欢现在这所房子。仅仅是在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就提出了要搬出去住的要求。
“我觉得挺好的。”裴晟懒洋洋地在床上抱着枕头大打哈欠,“虽然房子老了点儿吧……哈~”他揉了揉眼睛,抹去打哈欠带来的眼角的一点泪光,“但是是在城区中心。你要是觉得这里会有着之前不喜欢的回忆,咱们重新布置一下房间就好了……房子又没什么错的地儿。”
沉默了一会儿,柯尘端起手里的水杯起身向门外走去。
这里是他和母亲之前居住的地方,每一处的布置闭上眼睛都能在他心里留下该有的痕迹——冰冷的,冷漠的,漠然的……像极了那个女人始终难露笑意的压抑。
所以,在她去世了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这个房子里搬出去。而自从到了夜色之后,更是把住处都安置到了那里。
但是,任由他把D区布置得再如何竭尽华丽,暖香奢华,始终难以压去的是心里的那层子挥之不去的孤寂,像是冬日里最深厚的那场大雪压顶,难以撼动。
记忆里已经完全褪色的童年,伴随的是各种礼仪的教导和繁重的课程。没有拥抱,没有安抚,更没有亲吻……甚至连亲情都吝于多给。
还记得书房里曾经有一架钢琴,当时身高尚显不够的他经常在那里数小时如一瞬地练琴。手指尖和思维都被最基本的练习磨耗到麻木,眼前的五线谱变得好像都要漂浮起来的蝌蚪……但是,女人总会托着一杯咖啡走过来严厉地命令,“再加练半个小时……”
因为,她说过的,要给自己看到:即便没有家庭和男人,她仍然会活得极好……包括自己的儿子。
依照女人之前的一贯姿势倚在门侧,柯尘看着原本放置着那架钢琴的一大片空地,唇边却是流露出一抹笑意。
女人啊,太过于好强总是不好,勉强了自己也勉强了别人……尽管在成年后,能够理解母亲心中的那番枯寂和不甘,但是那时候的那股子冰冷,却是已经深种在了灵魂层面。
冰冷的阳光、冰冷的地板、冰冷的桌面、冰冷的琴键、冰冷的钢笔、冰冷的书本……甚至,连母亲都是冰冷的。
要来温暖我吗?柯尘倚在门侧的动作不变,目光仍然看着书房里的桌椅摆设。
也许,大概,可能……真的可以希望着他能够做到?
在知道裴晟是离开家来找自己后,柯尘突然就硬不下来心再赶人走了……
他仿佛能看到当年还是姑娘的母亲倔强地离开了章家的大门,从T城来到人生地不熟的A市,在没有家人和朋友的祝福下,与自己所爱的男人举行了简陋到只有两个人的婚礼;婚后短暂的温馨,初为人母时的喜悦,最终在她父亲去世后留下的遗嘱面前,支离破碎……
至今还记得她对自己说“爱情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你以为它脆弱的时候它其实很坚韧,你以为它坚硬的时候它其实是易碎的……”这句话时,美丽的脸上是一片全然的面无表情。
所以,回忆和思绪交杂在一起之时,他才会在联系不到裴晟的情况下,选择回去等待着那人的回来。
洗漱完毕的裴晟,依然是一副困顿的样子,从客厅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在身后用力地抱住柯尘,凑过去的下巴不依不饶地在他颈间轻蹭,“亲爱的,别不高兴了。大不了我陪你重新布置这个家就是了。”
柯尘转身把喝剩下的水杯递给他,自然而然的态度简直就是拿他做专门给人捧水杯的小弟,“你不用去上班?”
裴晟立刻跨下了一张脸,“要要要!三天后去G国和人谈一笔生意,表哥给出来的条件简直就是苛刻,非要把那帮子老外扒拉掉一层皮那么狠……他说,我谈不成就不用回来了。”
“谈不成吗?”拍了拍他的脸,柯尘想向外走去。
“当然……”裴晟耸了耸肩膀,“谈得成。我是谁啊……但是就得出差一段时间了。唔,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我觉得,”柯尘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种问题不如你去问柏董,如何?也许他的答案更具有……权威性。”
在这三天里,裴晟什么事儿都没干,光顾着折腾那所被他亲爱的嫌弃的房子了。
纯白色有着黑色菱形图案的地板砖被全部敲掉,改换成了木质的地板;原本白色的沙发被换掉,改成了柯尘一向喜欢的豹纹外表;书房里的大书架被改成了立柜式的玻璃拉门,在原本放钢琴的空地上出现的是小型的藤木吊椅……
裴晟硬拐了柏氏的“御用”设计师来捉刀设计,细节要点全部请示在家中地位最高的同居人意见——当然,款项什么的也是由他目前的包养人垫付。
三天后裴大少离开家门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全部是一片兵荒马乱了……大整改活动刚开了个头,一身名牌但是娘气十足的设计师用小手绢捂住鼻子冲过来向装修人员传达着最新的修改精神。
柯尘站在面目全非且暂时满目疮痍的客厅里面无表情……很好,这次这里只剩下了混乱,再也没有那什么该死的“冰冷”了。
他想起了男人离开家门时,自己和他的对话。
“……没必要这样大改吧?难道你还指望在这里住一辈子?”
“我还真是这么想的,”一手撑住门框不舍得撒手的裴晟死皮赖脸地再次讨要着临别吻,“等我回来,这里就真正地成咱家了。”
看了一眼因为正在整改中而显得格外乱七八糟的客厅,柯尘叹了口气后,准备转身回卧室休息。
住在这里一辈子?这还真是有够天真的想法……难道这人,真的打算扔掉了裴氏和裴家那栋有名的依山而建的主宅,安心地在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普通的小区里过上一辈子?
——不过,家的话……听起来好象很不错的样子。
去G国的谈判比裴晟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头天上阵时面对的对手是一位胸围和魄力都很出色的美女,吃准了裴晟经验上略显不足的弱点,咄咄逼人地把头一条条款逼到了柏烽炀当初给出的底线之上。
出了有着大圆桌子的会议室,裴晟老老实实地给表哥汇报了情况。
柏烽炀沉默了一下,冷冷地开口道,“虽然我不确定你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但是目前你正在喜欢的是一个男人总是事实吧?难道是对方的胸围晃花了你的眼睛,以至于让你头脑都开始不清醒起来?!……我不是让你千里迢迢地过去给人送银子的!”
裴晟对此的回应是不爽地狠狠地“切”了一声,转而用更大的声音冲着新配备的手机大吼,“你可以怀疑我的性别都不准怀疑我对我家亲爱的的矢志不渝!……看我明天连下她三城!”
电话那端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很好……你爷爷已经找我谈了两次天,所以为了证明我收留你的决策是正确的,多少再卖命一点儿工作吧。”
挂断电话后,站在酒店阳台上的裴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转头回到房间,继续把自己投身到对谈判对手分析的自我折磨中去。
当一周后签订合约时,高鼻碧眼的大胸美人儿瞅着裴晟的目光中都是充满了哀怨的我见犹怜……可惜被归国心切的裴大少完全忽视,整颗心都已经飞回了国内那人那里-
“你要的中世纪资料。”柯尘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了一见他进门就起身迎接的青年,“其实我大可以电子邮件给你或者用宅急送,没有必要再让我跑一趟给你送来。”
这里是一家红茶馆,门前有风铃,座位旁有萦绕而下的绿藤……就连一向挑剔成性的柏少爷也是很满意的消遣场所。
“啊~”柏少御接过文件夹随手翻了翻,“的确是我想要的……这是因为我想念你了,所以一起碰个面聚会一下。”
“……你每次差遣我做事儿都是这种说辞。”柯尘拉开一侧的木椅坐下来,“这次要的资料并不是很难找,也许我可以理解为你在以此为借口想要和我见面?”
“唔……被看出来了啊。”柏少御微笑着冲对方眨眼睛,“家里装修得怎么样?”
“比我预计中的要好上那么半分一厘的,”柯尘叹了口气,“麻烦御少爷关心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柏少御笑得堪称唇红齿白,俊逸非凡,“毕竟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嘛~话说你是应该叫我表哥还是其他的别的什么?”
“……我还是觉得,‘柏少御’会更好一点儿。”柯尘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眉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始终对这位标准的少爷一点儿辙都没有——不管是在梵蒂冈的车站,还是在现在的小茶馆。
握在手中的茶杯中的茶水渐渐地凉了,柏少御突然在闲聊中插口了一句,“其实,裴二一直都是那种很认真的人。虽然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是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正儿八经地努力到底……我知道,能被你看在心里的没有多少东西。但是,如果真的接受不了他,也别应付他。那孩子,太容易认真。”
柯尘怔了怔,然后略带了点儿无奈地笑,“连你都说他是个孩子,在我看来,他更是个孩子——认真的孩子,也仍然是孩子的范畴。你说的没错儿,有时候我连自己都是应付着过的,你怕我应付他倒也不算多想。……即便是男人,他以后值得拥有比我更好更出色的。而我,不过是个老男人罢了。”
“那就离开他好了,”柏少御无所谓地说,“我一准一地支持你。裴二那小子虽然有时候的确很认真,但是大部分时间是绝对地很不讨人喜。”
“但是,”柯尘轻笑了一声,“我还是觉得可以试一试……一个人孤单的感觉太鲜明了,所以一点点的温暖都可以动容。也许,我到最后都没有办法在‘我爱你’上回应他,但是我愿意试着和他生活在一起。”
他想了想后,补充着,“生活,比爱情更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