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色稀疏的阳光从茜纱窗外洒落,打在林晚卿微阖的眼上。
她翻了个身,看见织金云缎屏风后那些从未见过的金丝楠木家具,愣住了。
“姑娘,”一旁的莱落唤她,替她捞起纱帐。
林晚卿这才想起来,前日宫中家宴之后,两人并没有回大理寺,而是宿在了世子府。
苏陌忆次日又是天不亮就去了紫宸殿,昨日整整一夜都没有回来。
反正最近大理寺里也闲得慌,林晚卿想看看莱落在世子府过得怎么样,于是便决定留下来多住一日再走。
不过她还不太习惯这里的起居,故而晨间醒来的时候,每每都要失忆一回。
一边的莱落见她醒了,利落地替她打水净面,又端来漱口的茶水,要伺候她更衣。
林晚卿不习惯身旁有人,推脱了一阵,莱落不依。她只得让她去取些早食过来,这才趁机快速收拾了一番。
这间院子是苏陌忆的,平日里除了洒扫,他不让旁人进来。如今林晚卿住在这里,他便只安排了莱落伺候。
屏风外面,莱落已经开始布置她的早膳——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贵妃红,水晶龙凤糕……
当然还有好些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早点,光是粥就有好几种,各色各样,零零总总地摆满了一桌。
“……”林晚卿叹气,苏大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铺张浪费了。
她行过去,捡了张圆凳坐下,打了一碗桃花粥正要下口,却见一旁的莱落正望着她出神。
“你吃了吗?”林晚卿问,眼神扫了扫面前的食物。
莱落下意识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林晚卿猜她怕是馋这些吃的。
毕竟这世子府里的好些小食,做得实在是可人,就连她都从未在盛京街头见过。
莱落来自胡地,到这里之后又被卖去了青楼,看样子应当更没见过什么好吃的。
于是她对着莱落招招手,道:“我一个人吃不完,你来陪我吃。”
莱落有些犹豫,抿了抿唇小声道:“之前进府的时候,嬷嬷说了,不能和主子一同用膳。”
“可我不是你主子呀,”林晚卿道,兀自给她斟了碗粥,“我只是这府上的客人。”
莱落似乎没听太懂,可她本身也搞不明白南地这些冗杂繁琐的礼数。想到林晚卿仿佛真的只是个借宿的客人,便也就没有再坚持,侧身坐到了她身边。
林晚卿将方才那碗粥推给她,道:“吃吧。”
莱落这才露出了一些笑意,开心地吃起来。
她又给莱落夹了一个乳酥,问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应该还没满十八吧?”
莱落摇摇头,嘴里含着乳酥含混不清道:“快满了。”
“哦,”林晚卿点头,又问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还有家人在胡地么?”
莱落摇摇头,“我叁岁的时候就被卖到这里来,家在哪里已经记不起了。”
“哦……”林晚卿有点惋惜,思忖着她若是没地方可去,要待在世子府也未尝不可,左右不过是她再服软扮乖,求求苏陌忆。
“那姑娘你呢?”莱落问,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眨了眨。
“我?”林晚卿被她问得语塞,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要嫁给那个很凶的大人么?”
“很凶的大人?”林晚卿思忖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苏陌忆。一时又觉得好笑,那人看谁都没有好脸色,故而给莱落留下的印象也只有一个“凶”字。
林晚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往她碗里再添了一块龙凤糕。
莱落见她和善,也愿意听她讲话,便打开了话匣子,又兀自道:“我觉得你们不怎么相配。”
“哦?”林晚卿只当她心直口快,“怎么不配了?”
“我听嬷嬷说,他是世子,是好大的官。”莱落咽下嘴里的糕,看着林晚卿认真道:“以前我在青楼的时候,常有些富商或是官家夫人,带着家仆闹上门,要打死狐狸精的。”
“这些男人都可以纳好几个女人,姑娘要跟别人抢男人,成天打狐狸精么?”
林晚卿看着她严肃又天真的样子,开玩笑道:“你不是说他凶么?既然他那么凶,有姑娘愿意跟他?”
“可就算没有姑娘,他也是世子,身后是天家和朝廷。都说皇家薄情,如今的浓情蜜意,姑娘怎知不会在之后的相处中被消磨掉?”
林晚卿听着这话怔了怔。
倒不是因为担心苏陌忆身边会有别的女人,而是那句“皇家薄情”,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死在了冷宫的姑姑。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故而也不再接莱落的话,兀自埋头喝粥。
忽然的地沉默,让莱落也安静了下来,两人各自不再说话,吃完了碗里的东西。
早膳过后,林晚卿换上男装,要往大理寺去。临出门的时候,却被莱落唤住了。
“姑娘,”她看着林晚卿,神色有些为难,“我独自在这世子府,谁也不认识。大家看我是胡人,也不怎么跟我亲近。所以,日后这府上要是没什么事,我可以去大理寺找你么?”
“这……”林晚卿有些为难。
莱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期盼和紧张。
林晚卿被这样的眼神刺了一下。
她吃过那种无依无靠的苦,故而对着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也就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怜悯。
半晌,她点点头,道:“苏大人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但也只能在我的院子里,不可以往别处走,知道吗?”
“好!”莱落点头,笑得灿烂。
这厢林晚卿从世子府出来,就径直往大理寺去了。
她起得晚了些,到了大理寺便已近午时。
林晚卿总觉得今日的大理寺整个怪怪的。
苏陌忆不在不说,就连叶青也找不到人。
往日该上职的时候,衙役不说很多,但好歹也是随处可见的。但如今,好似这里整个都被掏空了一般。
林晚卿莫名地察觉到一股紧张的气氛。
“林、林录事!”
一阵急切的喘息,伴着脚步由远及近。
林晚卿转头,看见满头大汗的叶青。
“我、我刚从世子府过来,府上的人说你回大理寺了,我就赶了过来……”
林晚卿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叶青,不解道:“找我什么事?”
叶青站远了一些,眉眼微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道:“今日是宋府叁公子娶妻的日子。”
林晚卿愣了愣,一头雾水。
叶青却是难得一见的严肃,“苏大人定是与你说过,皇上要对宋正行动手的事。我们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只有请你帮个忙。”
“帮忙?”林晚卿一听宋正行的名字,心下一凛,语气也肃然起来。
叶青点头,“之前顾府安排了一个与顾家姑娘身型差不多的丫鬟,假扮那宋叁公子的新娘子。可是,方才顾府将人送来,那丫鬟见着这样的阵仗,登时吓得腿软,连路都走不利索,我担心用她会误了大事。”
“苏大人怎么说?”林晚卿问。
叶青急到,“苏大人从昨日起就一直跟皇上在一起,谋划今日宋府婚宴的事。我见不到他人不说,大人交给我的事,我哪敢在这个当口去烦他。”
“也是,”林晚卿点头,苏陌忆和皇上的谋划定然事关全局,不该被这样的小事所累。
“所以你要我怎么帮你?”
叶青面露难色,“顾家二姑娘的身形纤弱,却比寻常姑娘家高出一些。似她身形的人本就难找,若是再要顾及胆识和身手,我所知晓的女子之中,大约也只有林录事你一个人了。”
“你要我假扮新娘?”林晚卿问。
叶青点点头,道:“嫁过去只是幌子,咱们手里有几份洪州‘假银’案的证据,到时候还需要林录事想办法,放到宋府书房里什么不太起眼的地方。”
“你们要栽赃?”
叶青被林晚卿的“直言不讳”噎了一把,解释道:“这、这都是他曾经栽赃给别人的证据,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况且,应对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就要用些特殊办法……”
林晚卿愣了愣,接过他手里的证据看了起来。
“可是,我把证据放过去,你们总得搜出来吧?宋府又没犯什么事,皇上要以什么借口搜府?”
叶青摸摸后脑勺,为难道:“此等要密,哪是大人会告诉我的,我们做好手里的事就成了,大人那边自会接应的。”
握着文书的手紧了紧,她看着叶青半晌,道:“那好吧,可具体怎么做,你还得与我细说一遍。”
“可是……”叶青踌躇,支吾道:“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苏大人。”
林晚卿当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甚在意,只道:“你我都有公职在身,此刻定然要以大局为重。”
“那你别告诉苏大人。”
叶青不依不饶,仿佛不得到林晚卿的保证就绝不罢休。
“好好好……”林晚卿拗不过,“知道了。”
*
华灯初上,宋府早已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大红绸子从大门沿着回廊,一路挂到正堂。屋檐下坠满了写着喜字的大红灯笼,朱红的光透照出来,映得青石的路面都喜庆了几分。
喜宴上,喜幛高悬、贺联四壁,在跃动的烛火下交相辉映。
宴席还未开,宾客们大都是同在盛京官场共事的官员,彼此熟识,早已聊开。宋府的仆从们忙着上菜备酒,动作麻利地穿梭在酒席之间。
宋正行和夫人在正堂迎客,将陆续到来的宾客安排入座。
门外忽然一阵喧哗,不似寻常动静。
宋正行抬头打望,只见小厮一脸惊讶与无措,径直向正堂奔来。
“老、老爷……”小厮满脸惶恐,一句话断成叁截。
“怎么了?”宋正行问。
小厮缓过气,侧身指着大门口道:“御、御驾来了,现正在门口等着。”
“什么……”宋正行惊讶地下颌抖了抖,“皇、皇上来了?”
还没等小厮回答,宋正行便听远处传来永徽帝半开玩笑的声音:“怎么?爱卿听闻是朕,倒是显得不怎么欢喜的样子。”
在场之人无不意外,见永徽帝亲临,纷纷下跪请安。
永徽帝倒是随和,免了众人的礼,又命人将他准备的大礼送到宋正行跟前。这才笑着上前亲昵地扶了扶宋正行的胳膊肘,道:“朕这是有多久没来过爱卿府上了?正好近来得空,趁着叁公子娶妻,朕也来凑个热闹。”
言毕笑了笑,抬脚就往正堂去。
宋正行赶快跟上,亲自为永徽帝安排了上首最为尊贵的座位。
苏陌忆是跟着永徽帝一道来的,因着他一向得永徽帝器重,又有世子的身份,宋正行便安排他坐到了永徽帝下首。
随行禁军便在宋府外驻扎候命。
圣上亲临宋府,贺叁公子新婚,这在外人看来是何等荣耀,然而苏陌忆却注意到,宋正行在见到两人的一刻,眼中流露的却是片刻的惊惶。
宋正行兀自愣怔片刻,抬眸却见苏陌忆对他举了举杯。
好戏上演,当然要举杯相贺。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喜乐起、鞭炮鸣,宾客纷纷侧目,只听喜婆一声高喊:
“新娘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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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狗:呵……老宋头,你就得瑟吧!喝了这杯酒,让你喜事变丧事!
老宋头:呵……苏狗官,你就得瑟吧!喝了这杯酒,让你媳妇儿先当我儿媳!
苏狗:????
小修了一下,叶青也不能太木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