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地抓住傅深的手,怔怔地道,“敬渊,陛下要重开英华殿议事。”
傅深奇怪道:“开就开呗,有你什么事?”
严宵寒点点头。
傅深:“嗯?”
严宵寒:“有我的事。”
“什……”傅深短暂地一怔,随即倏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脏狂跳起来,“皇上准你入英华殿议事?”
一只脚踏入中枢,大约相当于从三品官直接升到正一品,意味着他可以参预国事,正式跻身于权力的最巅峰。
连傅深这等超然地位都没资格进入英华殿,足可见其门槛之高。而且英华殿议事一向由文官垄断,大周重文轻武之风由此盛行,这么多年来武官都被文官压了一头,严宵寒倘若开了先例,恐怕连朝中风气都要为之一变。
“怎么这么突然就……”傅深不可思议地道,“皇上不会是要……咳,那什么了吧?”
“那倒没有。”严宵寒与他执手相看,这会儿倒是慢慢冷静下来了,把宫中奏对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以傅深的灵透,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两人的思路不谋而合。
——“皇上对皇子们恐怕不太放心。”
——“他想用你来制衡各位皇子殿下。”
两人对视一眼,万千纷乱线头中,傅深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是你?”
第43章 剖白┃一见傅郎误终身
能让元泰帝托付北燕军权、不惜破例送他入殿、甚至将他作为皇帝在英华殿中代言人, 制衡几个皇子——这已经不仅仅是重用了, 这都快赶上半个自家人了。
傅深怀疑道:“其实你才是皇上的亲儿子吧?”
严宵寒失笑,故意逗他道:“我若真是陛下亲子, 你们傅家可就出了两位王妃了。”
傅深:“……”
严宵寒提壶给自己续了杯茶, 收起玩笑神色, 正色道:“敬渊,你知道皇上最信任的人是谁吗?”
傅深不假思索地道:“他自己。”
严宵寒原本是打算严肃正经地跟他详细分析, 结果被傅深的回答给逗笑了。他明显察觉往事投在他心头的灰暗阴影正慢慢淡去, 似乎天大的事,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都可以一笑带过。
“除了他自己呢?”严宵寒道。
傅深还真被问住了。
元泰帝疑心病那么重, 他不信手中有兵权的武将, 不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们,不信盯着皇位的儿子,不信暗地里站队的文官们……想来想去,满朝文武, 竟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傅深嘴角一撇, 心说元泰帝这皇帝当的, 可真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
严宵寒悠然道:“比起文官,他更信武将;比起驻守一方的将领,他更信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所以比起你来,他更信任我。”
傅深作势扬手要抽他,严宵寒笑了,抓住他的手, 轻轻地握了一下:“飞龙卫和北衙禁军一直是他的杀手锏。其次是五大京营,因为京营提督汪缜是个不站队的孤臣。皇城兵马司就不行。再就是西平郡王,他这些年来不声不响,不出风头,皇上对老臣更放心一些。”
他提到的人傅深当然不陌生。当世传闻中有“四国柱”,即大周如今镇守各方的四个最著名的将领,分别是北燕铁骑统帅傅深、西平郡王段归鸿、东海水师提督萨知慕,以及京营统领汪缜。
汪缜为人一向低调,比段归鸿还低调——西平郡王在京城名声不显,是因为地处偏远,消息难通。汪缜就在距京城不远的西山驻守,这么多年了,竟然也没闹出过什么动静来。很多人只知京营,提起京营提督来,还得再绞尽脑汁地想一会儿名字。
然而正是北燕铁骑、五大京营和皇城禁军,构成了守卫京城的三重屏障。
“所以呢?”傅深问,“你想说明什么?”
“能得皇上信任的人,须得不居功、不站队,低调处世,最好还是老臣,”严宵寒笑问,“还没想到吗?”
傅深放弃了:“你说。”
严宵寒道:“太监。”
傅深的第一个反应是目光下移,瞥了一眼严宵寒的下’身:“不是吧,挺正常的啊?”
严宵寒:“……”
傅深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想歪了,窘得举手掩面。严宵寒强忍着笑,抓着轮椅扶手把他拉到身前,两人膝盖对膝盖,他一本正经地道:“别羞,都是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可羞的……手拿下来。侯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检验一下我到底正不正常?”
傅深咬牙切齿地道:“我打算先让你试试家法。”
严宵寒大笑,傅深撑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没正经的东西,这说着正事呢,给我起来。”
“你还记得段玲珑吗?”严宵寒笑够了,仍黏黏糊糊地拉着他不肯松手,“那时你还未入朝,没见过他一手遮天的盛况,那才叫简在帝心,荣宠不衰。”
“太监没有儿女,从小入宫,唯一的依靠就是帝王宠信,所以段玲珑对皇上是真的忠心。若说这世上皇上曾全心全意地信过什么人,他是唯一一个。”严宵寒道,“说出来或许都没人信,但段玲珑过世时,陛下确实曾为他流过泪。”
“我出生后被遗弃在万象寺门口。万象寺是皇家寺院,里面都是出家修行的嫔妃,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见我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我留在寺中抚养长大。”
“万象寺不许百姓进入,他们猜或许是哪个宫女有了私生子,担心生下来也养不活,又下不了狠心掐死了事,于是就将我送到万象寺,生死听凭造化。所以我不可能是什么天家血脉,皇上信我,纯粹是因为我义父是段玲珑。”
傅深听的心头发紧,犹豫了一下,抬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严宵寒:“段玲珑与寺中一位女尼有情,常常私下来往于万象寺,听说寺里捡了个弃婴,他自己香火难继,便将我认成了义子。我蒙他教导多年,武功也都是他所传授,一直到十七岁,他直接将我带入了禁军。”
多年来严宵寒身上被人诟病最多的两点,一是他行事奇诡,手段狠辣。再就是他拜宦官为义父,被指为攀附权奸,心术不正。
饶是傅深早就不在意他身上的传闻,此时也不由得有了“原来如此”的感叹。
他不算温柔地一把将严宵寒揽进怀里,却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百般滋味,都化成难言的心疼。恨不得回到过去,也这么抱一抱那个尚且稚嫩的小少年。
严宵寒任由他抱着,轻声说:“别可怜我。”
“嗯,不可怜。”傅深道,“那许不许我怜爱你?我既然当不了王妃,你就得老老实实地给我当靖宁侯夫人,好不好?”
严宵寒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道:“皇上早知道段玲珑与那女尼的事,自然也知道我。段玲珑病重时,曾令我他病榻前起誓,此生不留子嗣,一心报君。待他死后,皇上便将我提拔为飞龙卫钦察使。”
严宵寒虽然不是天家血脉,但差不多也是皇上看着长起来的,出身决定了他天然要被文官孤立,又是段玲珑亲手教导出来的继承人,一个不折不扣、知根知底的孤臣忠臣,元泰帝当然敢放心大胆地用他。
“你干吗答应他呢?”傅深问,“不入飞龙卫,你也一样能活的很好,世上的路千千万,何必非要选最难走的一条?”
严宵寒反问道:“那年东鞑犯边,你又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上战场?”
傅深道:“那是我愿意吗?被逼的。”
严宵寒沉默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很艰难地开口说道:“有一个人,我或许一辈子也不能与他并肩,不过可以把他放在心里,远远地看着他,偶尔说上几句话,就这样也很好。”
傅深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似有预感,心脏倏而狂跳起来。
“但是后来,他被逼去了北疆前线。”
傅深脑海一片空白。
似乎是意料之中,又全然在预料之外,
“所有人都知道战事凶险,这一趟必然是有去无回,而朝中衮衮诸公,竟无一人挺身而出,替他拦一拦这份要命的差事。”严宵寒道,“那时候我才知道,人微言轻,就连肖想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嘲一笑:“所以骂名也好,不要子嗣也无妨,只要能往上爬,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别说了……”傅深胸口剧烈起伏,单手按住他,哑声道,“严兄,我知道了,别再说了……”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严宵寒起身抱住他,温存地顺着他紧绷的脊背,“话赶话才说到这里。本来都是我一意孤行,你不必替我可惜,也别觉得有负担。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就证明我当年没有选错。”
“若我早知道……”
严宵寒想象了一下那场景:“你知道的话,恐怕会纠集一群纨绔,当场打死我吧。”
当年城门处擦肩而过,惊鸿一瞥,他随手抛下一枝并蒂莲,却牵出了他一生的渴求与甘甜。
悬崖下的共患难,始料未及的争吵、决裂、和好……七年来若即若离,又无处不在,他们从遥远的两头走向彼此,虽然路途漫长,但终究得以聚首。他曾以为一生都难以企望的并肩而行,却于此刻成为触手可及。
“你上战场时,我什么都做不了,”严宵寒宽慰道,“幸亏后来成了钦察使,皇上给你赐婚时,最先考虑的就是我。你看,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傅深忍不住较真:“万一皇上不赐婚呢?”
严宵寒看着他,笑了:“侯爷,我不是你这等磊落君子。我既然都拼死拼活地当上钦察使了,哪怕皇上不许,我也得动手把你强抢回来。朝廷走狗不残害忠良,怎么对得起天下悠悠众口?”
傅深一听就知道他在扯淡,然而还是心疼,抬手在他背上敲了一记:“白瞎一张好脸,怎么这么死心眼。”
严宵寒悠然道:“一见傅郎误终身,我有什么办法。”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藏在微笑时温柔的注视里。
倘若元泰帝没有赐婚,严宵寒大概也做不出强抢靖宁侯这等事,或许一辈子都要装成势同水火,形如陌路。
一见傅郎误终身。傅深可以误了他的终身,他却不能误了傅深的终身。
“好了。”严宵寒松开他,正想向后退开,忽然身形一滞,被人凭空抓住了领子。
“耽误了你的终身,真是不好意思,”傅深身体放松后仰,嘴角一挑,大大方方地说:“来吧,你现在可以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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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44章 新生┃(补全)说他是属狗的都算抬举他
三月三十, 拂晓时分。
下人急匆匆地赶来敲主屋门, 房中,严宵寒被惊动, 睡在他身边的傅深如有所感, 也跟着一动, 被他轻柔地一搂,含糊低哑地道:“没事, 你睡。”
他披衣起床, 顶着一脸被打扰的倦意去开门:“怎么了?”
下人满脸笑容:“是喜事!齐王府刚遣人来报信。齐王妃今日寅时诞下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的确是傅家的大喜事, 齐王妃赶在其他妾室前诞下了嫡长女, 虽然不是儿子, 但这是齐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将来想必也是一位金枝玉叶的掌上明珠。严宵寒让他去给账房传话,每人多加半月的月钱,自己关门转身, 却见傅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醒了, 正撑着床试图坐起来。
被子滑落, 衣带松脱,衣襟大敞,露出结实平滑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腹肌,最要命的是锁骨上挂着斑斑红痕,落红似的一直飘到胸口,一看就是春’宵欢愉时留下的铁证。而且与他恩爱的还是个格外热情难缠的小妖精——怎么连喉结上都吮出印子来了!
傅深起了身, 却根本坐不住,“腰”这个部位好像被凭空从身体上拆卸了下去。他皱着眉伸手扶了一下后腰,动作稍大,严宵寒立刻扑过来,防贼一样拉起被子把他裹严实、放倒:“别起来了,你躺着就行。”
好在傅深是刚睡醒,还没顾得上回忆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听了一耳朵“齐王妃”,强撑着眼皮问道:“齐王妃怎么了?”
“恭喜你,当舅舅了,”严宵寒干燥温暖的掌心贴在他额头上,“齐王妃产下一女,刚才派人来报喜。”
傅深陡然精神了:“我妹妹如何了?”
“放心,母女平安。”严宵寒将外衣挂好,也躺回床上,从他那儿分了一半被子过来。两人同挤一个被窝,暖意与温存令人闭上眼睛仿佛就能跌回梦境中去。
“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等醒了再去齐王府上道贺。”
低声细语只有彼此能听见,在这床帐围起的一方小天地里别有一番亲密无间。确实有什么从此不一样了。
傅深被他伸手抱过来按揉后腰,肌肉从酸痛麻木里渐渐恢复知觉,荒唐事也跟着一并浮现。他借着窗外微光,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严梦归,你他妈是属狗的吗?”
低低的笑音从耳边流淌而过,带来一阵令人心痒的酥麻,满足的喟叹里含着更多的不知餍足:“敬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