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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她不怕出丑,自暴自弃地抓起笔,学着王放的姿势已经和她以往习惯的动作不太一样。她以前都是直接五指攥着笔杆子的。
    愈发觉得难受。怎么那笔在他手里就是龙飞蛇动、鸾翔凤翥,而到了她手上,就宛如一个腿脚不灵的残废呢?
    她抖抖索索的,还在回忆他写那个“秦”字的笔顺,听到对面笑出声来。
    “算了,你的姓太复杂,先从我的来,只有横竖两个笔画,最简单不过。”
    手上一空,让他抽出笔,重新摆了个姿势。写着“王”字的布片拣出来。连转半圈都不用,直接推到她面前,手一指,“喏,你试试。”
    罗敷这才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是不是曾经赌咒发誓,说倘若如何如何,“我的姓倒过来写”?
    一时间记不太清细节。于是不想这茬子事,按着竹简,谨慎万分地开始画横。
    王放看不两下,就看出一连串问题。
    “你、你……你手指头怎么长的!”
    光洁的额头上飞快地渗出薄汗。那只原本素净细润的柔荑,此时扭成纠结麻花。
    他抓耳挠腮,低声纠正:“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人看不出你是初学,不论写得如何,一定要显得自己经常写的样子,别像个小孩似的……三指执笔,食指勾住,中指顶住,其余手指放松……”
    罗敷心烦意乱,又一次有了拿小刀砍桌子的冲动。
    但也知道他是一片好心,点点头,把那些难以理解的指点教训,尽可能在脑海里分类归位,深呼吸,继续写那一笔竖。
    突然,手背上一热,竟而直接被他攥紧了。王放终于忍无可忍,不知何时已移到她身后。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在他手心里挣扎,竹简上的字总算被拨乱反正,上半部分鬼画符,下半部分已经现出工工整整的态势。
    然后才想起来一挣,低声喝道:“干什么!”
    王放跟她同时叫出来:“你别动!”
    笔顺都错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毋庸置疑按住她手腕,不给她瞎划拉的机会。随后左手背也一热,被他用力压住。他恨铁不成钢:“左手别跟着较劲。”
    罗敷委委屈屈的咬牙。一张脸红透,看着自己从手腕到指尖被包得严实,第一反应竟是后悔。方才为什么要让他摘手套。
    王放显然没觉得这样有多不妥,大大咧咧补充一句:“阿姊别见怪啊,以前我阿父就是这么教我写字的。”
    一句“阿父”,算是提醒了她,自己肩负重任,学习读写不是闹着玩。
    懒蛋阿弟也上过私塾。知道他没骗人,学写字不能单靠嘴皮子。
    她浑身如针扎,清楚地听见背后轻微的呼吸声。知道他也绷着劲儿,免得胸膛贴上她。
    她尽量镇定。不过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学个写字而已……又不是没碰过他手。
    可耳朵尖还是不由自主的发热。她集中心思,眼睛盯着笔尖走过的痕迹。
    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走神了。她想,难怪女孩子学读写的少,肯定是因为女先生少。照这个教法,要是请男先生,女孩父母估计一万个不让……
    她不服气地嘟囔一句:“那你轻点。”
    耳根后头答得义正辞严:“你要是手指头不较劲,我还不费这个力呢!不信我松手试试你看,不行吧?”
    说着果然轻轻卸力。罗敷手下笔一歪,吓一跳,本能地去找他的手,抓住。溺水的人抱上了树根,这才喘出一口气。
    笔尖往下顺,自然而然地带她继续,“看见后面那个‘放’字了吗?给你演示一下笔顺。先写一小点……这个字是左右结构,你下笔之前应当心里有数。但其实左右两部分太平均了也不好看,不过你现在不用分心管这个……”
    他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声音低沉,语调平平,吹不起她的鬓发。
    一个字写完了,字形讲解还没完,大约也觉出来,两人挨得太紧,要是都沉默着一言不发,未免尴尬。
    “再来几个左右结构。‘邯郸’……阿姊你看,这两个字,像不像两个拄手杖的人?一个走在前面,一个弯腰在后面跟着……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没听说过,邯郸人走路姿势都很优美?你没听说过,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没人说过你走起来身形好看?总之,有个傻瓜,他想改进自己的走路姿势,特意去邯郸观摩学习……”
    在他轻微的东拉西扯声中,罗敷慢慢静心。双手被他握得暖暖的,笔尖划过竹纹的陌生手感居然十分美妙。眼看墨汁化作一个个优美雄劲的字,让她感到一种岁月静好的安详。
    她无意识地“嗯”一声。无知无识的竹简承载着千年的智慧,在她眼前手中,漂泊流淌。
    王放讲完了邯郸学步的笑话,自己嘻嘻乐两声,发现罗敷没跟着笑,甚至似乎都没注意听。
    他悻悻然住口,忽然发现了一个新话题:“阿姊……你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郸”字正写到最后一笔飘逸。罗敷脑海中空白一刻,忽而产生些警觉。他在说什么头发?
    她梳着整整齐齐的倭堕小髻。一头乌发浓密得沉甸甸,只用丝带挽住,斜斜垂下的发髻,盖住修长白腻的后颈。髻中挑出一缕散发,一直垂到腰下,扫出一抹不经意的妩媚。
    王放跪坐在她的侧后方,恰好在发髻垂下的一侧。此时跟她贴得近了,才注意到,她发间居然还带着微微的潮气!
    他目光有点移不开。有点受宠若惊,又不由得窃喜。这这这是……专门为了迎接他的拜访,特特特意……梳洗打扮的?
    他不是什么枯槁老人,也不是柳下惠。妙龄女郎几乎被他搂在怀里,绒发拂他面孔,清新的气味往他鼻孔里钻。
    美好的事物谁不喜欢。平日里,他就算是地上捡朵花,也会呵护捧起来,欣赏一会儿,嗅嗅香气。
    何况是比鲜花还姣好百倍的人难道他要如避蛇蝎,跳起来躲吗?
    那才是有病。
    于是他没动,反而胆大包天的,又微微靠近了一寸三分,偷偷吸了一口气,肺腑一片芬芳,发丝拂得他脖颈痒。
    不知哪来的夜花香沁入房间里,旋转坠落,在地上铺一层柔软的香雾,包围她的身子,包围她的手。她手中的笔似乎都是香的。纤指是葱管,笔尖是花瓣,写出来的字是花中跳舞的人。
    正魂不守舍,只见她不安地一错身,玲珑的耳根爬上一点点绯红。
    听她有些别扭地顶了句嘴:“离我远点。”
    “不是,我……”
    王放收敛心神,突然产生了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不会又哭了吧……
    他欲哭无泪。天地良心,明明没怎么多冒犯,明明除了她的手,哪儿都没碰啊!
    难道只是偷偷的心猿意马一下下,她也能察觉?
    《女诫》威力这么大?
    可她再怎么流泪,也不至于把发髻浸湿了吧!真哭成泪人儿了?那他罪过可大了……
    他胡思乱想着,忍不住想凑近了看她眼睛,看到底红没红。
    这个举动引起了极大的误会。罗敷恰好此时一偏头,看到的就是一双明亮探寻的眼,跟自己离得巴掌近,火热的呼吸吹在她鼻尖,带茶香。一身的粟粒。
    她一胳膊肘横过去,把他严严实实隔开,低声怒道:“放开!不许动!再这样我喊了!”
    王放噤若寒蝉,迅速举起双手,一动不动。仓促之间举得也不规范,右手高,左手低,宛若百戏场上的歌舞木偶。
    罗敷横他一眼。还算听话。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十分滑稽,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心思不乱,先把毛笔墨碟收到几案中间,免得再溅墨汁。
    然后才想明白了他莫名其妙举动的根源。审问一句:“你说我头发怎么了?”
    王放眼珠子转,没出声,不知道嘴皮子在不在“不许动”的范围内。
    罗敷也不傻,马上注意到他眼睛发直,作势啐一口。
    转头喃喃自语:“早知你对书本学识毫无敬畏之心,我才不提前沐浴呢。”
    王放这下吃惊,松开牙关:“沐……浴?”
    罗敷轻轻咬牙:“为了读书啊。”
    难道还能是为了悦你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货?
    她是目不识丁的百姓家女儿,从小便觉得字纸是金,笔墨是玉,能写书的人都是神。
    今日算是第一天正式“开蒙”,虽然学习的目的有些不纯,私塾的地点有些暧昧,请来的先生有些不靠谱,但她还是难免激动,郑重其事地做了准备濯发、浴身、剔甲、噙香,用她所知的最朴素的方法,表达对造字之神的敬畏。
    她不是无所事事的贵女。白日里在织坊忙,晚饭时分方才回屋,立刻开始做这些准备。
    除了拾掇自己,还收拾了房间,甚至给“先生”准备了茶水点心,在并不充裕的时间内,尽量做得尽善尽美。
    导致一头长发到现在还有些潮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于凑那么近看么!
    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傻瓜?
    她有些恼,又有些难为情。毕竟,湿着头发就见客,严格来讲也算失礼。
    可若是他不凑到她背后,也不太会发现这点细节啊。
    她心烦意乱,见王放还举着手傻愣,没好气命令一声:“手放下。”
    少年人心里藏不住事儿,以为自己智慧高如天,城府深似海,其实那心思如同满树的梨花苞,只要一夜春风拂过,哗的一下子,全都张扬着开了。
    他蓦地脸红,慌里慌张站起身来。却忘了跪坐太久,两条腿血脉不畅,刷的一下如同踩进烈火冰刀,扑通又跪下了。
    赶紧顺势一低头,遮掩住脸上的异样神色。
    “小子莽撞,又惹阿姊生气。原本是误会,但……毕竟是我不对……阿姊听我解释……”
    罗敷狠狠瞪他一眼。这人三番五次的无礼冒犯,要是放在以前,她做平民女郎那会子,遇见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孟浪子,早就把他骂回大人家,不招来二十个围观的戳他后背,算她高抬贵手。
    可这个十九郎,每次“冒犯”,偏偏都有似乎冠冕堂皇的理由带她逃跑啦,教她写字啦,抑或是给她留言她没看到啦,总之绝非他心术不正。
    果不其然,又来了。“阿姊听我解释”。
    她冷冷道:“听着呢。”
    他低着头,声音干干涩涩的,一字一顿地说:“阿姊身上香气,很好闻,我不觉离得太近。”
    一句话说完,一动不动,抬眼直视她双眸,准备迎接后果。
    罗敷被他的坦率击中了,一口气定在胸口。
    第27章 自救
    罗敷一瞬间竟有点佩服这孩子胆量。
    但她没觉得这种坦率有多善意, 甚至心火直冒。
    这是看准了她不敢声张不敢喊, 因此肆无忌惮的说大实话?
    她胸脯起伏得厉害,压低声音,问他:“王放, 你是不是觉得,整个白水营, 只有你一个人知晓我的底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是不是以为, 我在这里无依无靠, 举目无亲,就会一直忍气吞声?没错,我不是什么夫人,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民女, 但也不代表可以让你随便作践!”
    最后一句话勾起些微心事,真的开始带哭腔。
    王放不说话, 用力抿嘴角, 其实内心也懊悔不迭。
    “为所欲为”他自然是不敢的,但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念,想要试探,跟同龄女孩子相处,底线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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