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这辈子活到二十岁,做过最羞耻之事,就是从一个名唤二虎的少年手中骗了碗鱼汤。
鱼汤材料简单,但是对饥肠辘辘的云霁而言,仿若人间美味,她一口气喝完,扭头看到少年暗自吞咽口水,脸一下红了。
“没事,我一顿不吃没事,只要你不吃我。”少年连连摆手道。
云霁刚要出口的致歉一下子咽了回去,转而问他:“你为何认定我是鲛女?”
二虎指着她笼着银辉的白发道:“阿爹说,鲛女都有一头像你这样漂亮的头发。”随后又偷偷看她倒映着明月的凤眸,嘿嘿笑道,“还有跟你一样漂亮的眼睛。”
云霁被他的回答弄得哭笑不得,对鲛女的存在升起几分兴致,在此之前,她未从听说龙血大陆上有鲛女这种生物。
只稍一打探,二虎将他不久之前自他阿爹哪里得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只可惜,二虎他阿爹对他说得并不多,却也让她知道,这些渔民为何对鲛女如此畏惧。
因为传言,鲛人不管男女,皆貌美擅歌,又擅蛊惑之术,只要见到他们的脸,就无一不被其蛊惑,最终丢了性命。
且鲛人睚眦必报,人若伤了鲛人,必遭报复,全族不保,所以他们畏惧她,却也不敢伤她,只避而远之。
“鲛女婆婆,你能给我唱首歌吗?”
云霁正沉吟间,忽然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凑到眼前,她差点伸手将他推出去,好在最后关头看清来人是二虎,这才及时止住动作,身体顺势往后一倾,以手支颐,肘撑焦岩,不做痕迹地与少年拉开距离。
二虎刚觉得鲛女婆婆斜倚焦岩的姿态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就听得她轻笑一声:“传言,听过鲛女唱歌的少年郎都会被吃掉了,你居然还想听我这鲛女唱歌?”
二虎被吓了一跳,很快又摸着头嘿嘿笑道:“传言还说看过鲛女脸的人都被吃了,可我现在还好好的。还有,婆婆虽是鲛女,却也是好人,不会吃我的。”
云霁失笑,这傻小子就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她张口吓唬他道:“我现在不吃你,说不定一会就想了,为了安全着想,你还是回到你父亲那里。”
原以为必死的境况,却忽然醒过来,只是修为全无,祖窍封闭,感应不到碧枝和豹子它们,且生机微弱寿元将近,还出现在陌生的荒岛之上,遇到一群孔武有力的渔民,便是眼前这不太强壮的少年都可以轻易将她杀死,这些都让她很没安全感,那么将错就错应下鲛女这人人惧怕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都不要我了,你再赶我走,我就一个人了。”二虎一脸委屈地站在原地。
“那你不怕我吃了你?”
“若要我一个人呆着,我宁愿被婆婆吃了。”
云霁被噎住,随手往边上一指:“去那呆着,不要吵我,不然真的吃了你。”
说罢不再理会他,侧卧焦岩,阖目调息。
明月当空,月华姣姣。
行将就木的身体,面对月华,仿若饕鬄一般,饥渴地吸收起来,让云霁差点忘了身周的一切。
只是差点。
一阵细微声响,云霁猛地起身回头。
“我,我是来给你送毯子……”二虎被她锐利的目光吓得呆住,过了一瞬才举着手中毛毯结结巴巴地解释。
神色一缓,她摇头道:“我用不着,你自己留着就好。”
“你真不要?你不怕冷吗?”二虎疑惑地问道,凉凉的海风一吹,他禁不住抖了抖身体。
云霁知他是好意,但用毯子盖住身体后,便无法吸收月华了,而此事她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便借着鲛女身份说道:“你见过鲛女怕冷的吗?”
“我就见过你一个鲛女,还是个年老的婆婆。”二虎说到婆婆二字,满脸遗憾,直接噎得云霁无言,随后又听得他道,“不过你们鲛人常年生活在海水中,应该是不怕冷的。”
说完,他自己喜滋滋地笑了起来,笑得傻乎乎的,却让观者心情一松,心情沉郁的云霁也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事已至此,多想无意,她既然在必死境况下留得一丝生机,想来得了她全部生机的龙祁也不会死。等到日后恢复生机和修为,她再去寻他便好。
“婆婆,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年轻时一定是位漂亮的鲛女。”
二虎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眸望见他憨傻的模样,随口玩笑一句:“等日后我见到年轻漂亮的鲛女,一定介绍给你。”
二虎闻言喜不自禁:“好呀,我还要听她唱歌。”
云霁也笑着应下,虽然她觉得她这一生都不大可能遇到真的鲛女。
得了承诺的二虎欢喜地走了,这一夜也没再打扰云霁,让她安静地吸收了一夜月华,银白的长发变得更加光滑亮泽,如绸缎一般垂落在她脚踝,若只是看她背影,必会将她认作有着倾世之颜的美人。
但落在渔民眼中,则变成蛊惑人心吞吃人肉的鲛女,人人惧怕不已。
若非夜里行船非常危险,他们也不会担惊受怕地等了一夜,只天色将明就急哄哄开船。
但不幸的是,昨日追击过他们的一只海兽不知何时出现在荒岛附近,在他们开船不久之后,猛然发动攻击,直接撞翻一艘渔船。
海边渔民,多是身强力壮的普通人,少数有资质修武者,也多半停留着后天初期,只仗着人多才能在大海中与海兽夺食。
可惜,他们这次遇到的是一只二阶海兽,实力堪比后天中期修者,又是身处大海之中,卜一遭遇就损失了一艘海船。
二虎睡得两眼惺忪,听到声音,忙冲到焦岩上观看,等看到海面上那熟悉的海船,脸色一下子白了。
“婆婆,那是阿爹他们的船,他们遇到海兽了!你帮我救救他们!”二虎一把抓住云霁的胳膊急切的哀求道,却不知他这一抓直接将她手臂桡骨抓得断裂。
额头冷汗都流了下来,她忍着痛,也没挣开,只问他:“他们抛下你独自走了,你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但他们是我的阿爹和叔伯,怎能不救?”二虎回应很快,再次求道,“婆婆,你救救他们。”
“放开。”云霁不答,只冷眼盯着他握在她手臂上的手,二虎下意识松手,等他再求她时,她已经走下焦岩,远离海面。
“婆婆,你不帮我吗?”二虎茫然又无措。
怎么帮?以身饲兽吗?
云霁冷然回头:“我只是擅蛊惑之术的鲛女,并无能力拯救你的亲人。”
二虎直接傻了,而后大叫一声:“那我自己去救!”
脱掉外衣,就要往下跳,云霁冷冷道:“赶紧去,正好给你爹拖下后腿,给海兽添道菜。”
二虎动作一滞,云霁缓了声音:“海兽虽强,但你阿爹他们人多势众,未必不能胜,且等一会。”
果然,不一会儿,数艘海船冲回荒岛,一群带伤染血的渔民慌张地登岛上岸。
“阿爹!”
二虎惊喜交加,急冲过去,只是尚未靠近他们,就被一个青年狠狠推到在地,而后一个汉子将他扯起护在身后,与青年起了争执。
渔民所处的地方与云霁所在的焦岩有一定距离,云霁只隐约听到“鲛女”、“厄运”等字眼,后来他们的争执声越来越小,什么也听不见,她也不在意,只坐抱膝坐在焦岩上,银白长发顺肩滑落,遮住她的面容,只余一双凤眸,凝着海面某处。
那处海面波澜不惊,却在阳光之下,隐隐漾着血色。
血色很淡,若非云霁一直关注,也不会发现。
云霁有些忧虑,海兽未死,这些渔民近日怕是不能离开,也不知会有什么变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