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一夜都没睡好,江德志的声音一整晚都没停下来,他睡眠很浅,有点声音就会醒,可偏偏江德志每次喝醉都会发出无意识的吟声,要么就是喝醉了太难受,一直“哎哟哎哟”地叫。
每次都是这样,之前江遇还说过几次,但是江德志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第二天早上都不记得。
徐美音准备好了早饭,江遇眼睛有点酸涩,坐下来喝了口粥,抬头目光掠过卧室,发现床已经换了床单,上面空无一人。
“爸呢?”
徐美音在他对面坐下,半天没回答,江遇便不再问了。
一旁的房间门紧紧闭着,里面传来一道压抑痛苦的吟声,江德志的声音从这间房里传来,这间房是江莱的。
江德志无时无刻不想江莱,每次喝醉后唤得最多的就是江莱的名字。他喝醉嘴巴闲不下来,还喜欢乱跑,徐美音每次又打又骂把他留在家里,半夜睡到一半旁边床空了,而江莱的房间是紧紧锁住的。
江遇不是不知道。
他看到江莱照片的时候很亲切,脑海中想到这个名字心里都是暖的,可因为五岁那年被淹导致他真的想不起来关于江莱的一点点记忆。
他有一个哥哥,他哥哥说长大后想当医生。
江遇出去的时候訾落已经在门口等了,訾落见到他面色不佳的模样,想起来昨晚听见的吵架声,没问其他的,直接给他扔了瓶牛奶。
实在是困,江遇这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訾落一直在他外侧骑着自行车,默契地一起保持着沉默。
大课间的时候俩人没下去做操,被胡孝平叫进了办公室里,说物理竞赛定在了十一月份,这次和去年不一样,高三两个名额,高一一个,高二则争取到了四个名额。
胡孝平早就把他俩定下来了,如果只有三个名额,那估计江遇和訾落只有一个人能参加,今年有四个名字,他还能再争取争取希望两个人一起参加。
“好好发挥,别辜负我为你俩做的努力啊。”胡孝平笑眯眯地,“好的名次到时候高考是可以加分的,我这有几本资料,你们记下名字可以去图书馆借着看,物理实验室没人的时候你们也可以过去用。”
訾落和江遇一同看向胡孝平的电脑,把书名记了下来。胡孝平说:“国庆回来摸底考也不能大意,訾落冲一把拿个年级第一,江遇争取跨一大步,别总是在年级三十多徘徊啊。”
“……”江遇摸摸鼻头,“这难度也太大了,一中各个都顶尖,哪能一下跨那么多……”
“啧,你这孩子。”胡孝平抬头看着他,“你说难度大,你知道你后面的人多想追上你这个位置吗?高二不能掉以轻心啊,一定要跟上,一中竞争力大,我为了你物理竞赛的名额嘴皮子都要说破了……”
江遇觉得他还是不说刚才那句话的好,胡孝平足足说了三分钟才放他们俩离开。
做完操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了,江遇趴在桌子上,以往这个时间他的位置准能晒到太阳,可惜外面天空阴气沉沉,似乎有想下雨的迹象。
他又一骨碌坐起身来,从书包里掏出早上訾落给他的那瓶奶。
江遇喝了几口,侧过身子去看訾落。
訾落看了他一眼:“精神状态恢复点了?”
“啊。”江遇呆了一下,点点头,“还行,就是昨晚没睡好。”
“你下次……”
訾落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江遇疑惑地看他的眼睛,问:“下次什么?”
“没什么。”訾落垂目看桌上的书本,淡淡地说,“中午去我家吗?”
“好啊。”这俩字江遇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出来,因为他不解訾落为什么突然会提出中午去他家里,以往都是晚上过去,不过他自己心虚,倒也不敢问。
中午的时候江遇回了趟家,徐美音依旧在商场里忙,江德志没起还在睡,江遇回房间拿了几本书直接去了訾落家里。
訾成民在公司里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手下管了一批人,有时候工作忙中午并不会回来。谢小安倒清闲许多,每天中午都有时间回来给訾落做饭。
谢小安做的饭菜完全是按照俩孩子口味做的,米饭蒸好了,圆圆的饭桌上摆了三道菜,蒸了鱼还烧了汤,米饭盛了一大碗放在江遇面前:“快吃,尝尝这鱼,我中午下班回来刚去挑的,新鲜。”
说着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他碗里,江遇端起碗接过说了声谢谢,看了一眼訾落,拿起筷子夹碗里的鱼肉。
谢小安看见了,说:“这鱼没刺,放心吃吧。”
江遇抬眼笑了一下,把香嫩的鱼肉咬进口中。
“你还记得小时候阿姨给你做鱼吃吗,你不会挑鱼刺,被鱼刺卡了两天,给我吓坏了。”谢小安坐他对面,把一块鱼肉夹进訾落碗里,“那时候落落还怪我说了我两句,从那之后阿姨再也没买过刺多的鱼。”
江遇听到“怪”一字微微一愣,转眼去看訾落,对方低着头吃米,并没接上他的目光。
小的时候訾落经常拉着他来这里吃饭,他喜欢吃鱼,可是江德志不怎么好好做饭,徐美音又不会,他便很少提。
江遇记得那次,鱼刺在喉咙里卡了两天,吐不出咽不下,訾落去给他倒了点醋,家里没馒头訾落还跑出去买,办法都试了一遍也没解决,最后晚上的时候洗了个澡,洗完喉咙里的鱼刺就没了。
可是江遇并没想到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訾落居然会顶撞谢小安。
江遇小时候不爱说话,经常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家院子里,前几年还会哭,可他自己性格倔强,后来江德志骂他甚至动手打他,他睁着倔强的大眼睛一次眼泪都没掉过。
訾落和他一起放学的时候都会拉着他回到这里。
算上他不记得的那五年,这个位置一坐就是十七年。
昨晚的吵架声訾家人听到了,谢小安没提,给江遇盛了碗蛋汤:“以后没事就来阿姨家里吃,想吃什么跟阿姨说,阿姨去买。”
指腹在碗边缘停留,汤冒着热气,江遇抿了下唇,说好。
天气依旧阴,似乎越来越阴。谢小安收拾好就去公司了,走之前放了两把伞在门口。
江遇坐在訾落的书桌前看了会书,看了一会儿眼皮往下塌,弯着腰下巴搁在桌子上犯困。
訾落正好洗完水果进来,看见江遇闭着眼睛,伸手捏了块猕猴桃。
“张嘴。”
听到声音江遇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一块绿,张开嘴巴咬住,眉头立即一皱:“好酸——”
訾落笑了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还好啊。”
江遇坐直了身子,呲牙咧嘴:“我吃着好酸。”
“别看了。”外面刮风了,訾落把他的书合上,“睡会觉吧,我也困了。”
訾落的床很大,床单是像海一样的蓝,江遇其实在这张床上睡过很多次,只不过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发现他对訾落感情不太一般的时候,在这睡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可以说,这次是这一年里头一回。
猕猴桃酸的他清醒不少,江遇躺在床边,本来是侧着身子,可他睡觉不老实,翻了个身子面向天花板。
他余光看见訾落也是面朝天花板,身子突然有点紧绷。
訾落动了一下,江遇身子更绷了。
外面变了天,风呼啸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江遇睁着眼睛,想了一下,说:“起风了。”
“嗯。”訾落应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才问,“昨晚几点睡的?”
江遇说:“一点多吧,捂住耳朵睡的。”
訾落听着没说话,彼此又安静了片刻,江遇放松了不少,困意快把他全身包围了。
他听见訾落说:“睡吧,我定了铃。”
江遇说了声好,这一闭眼睡得特别踏实。
迎接秋天的是三天都没停下来的雨,虽然不是倾盆大雨,但伴随着风也令人无法正常出门。这三天江遇和訾落都没骑车,而是比以往早点出门去挤公交。
这期间俩人还往地下乐队跑了一回,那天外面很安静,安静地只有雨声传进耳朵里,音乐一响,就什么杂音也听不进去了。
秋凝让人送来了几道炒菜,身后还有一展架的鸡尾酒。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吃完了一顿饭,最后秋凝开了车送俩人回了家。
转眼国庆晚会就在这几天,学生们个个心情浮躁,老师们也有报节目的,觉得学生听不进去,便也不怎么讲新课了。
胡孝平那天在讲台上扯着嗓子喊让他们回去一定要多看高一的知识,不可大意,可惜有人听见了也被即将到来的国庆假期的兴奋劲儿盖了过去。
天气变冷了,江遇的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湿了一点,此时车上学生少,还有位置坐,他和訾落坐到了最后靠窗的位置。
訾落把书包放在腿上,从外面口袋里拿出一包纸,打开递给江遇:“擦擦脸。”
外面风大,江遇额前刘海湿了一点,脸上还有细小的雨滴,他伸手接了过来,微微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訾落。
訾落的长相属于往哪一站都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他和訾落从小一起长大,倒没有像其他人第一次见到他那样的惊艳,他只觉得这人很好看,不怎么爱搭理别人,从里到外透着狂。
江遇看着訾落擦干了脸上的雨水,移开视线看了一眼窗外,可惜雨水早就打湿了玻璃,什么也看不清。
“星期六天气怎么样?”
訾落掏出了手机翻了几下:“阴天,没雨了。”
“那就好。”江遇看着玻璃上的雨水,“那我们去新华书店?”
没听见回答,江遇转过头去看訾落,俩人默默地对上了视线。
訾落这才开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