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四下张望,在沙发旁边找到了藤条,她空甩了一下藤条,希望破风声能唤起傅嘉对疼痛的记忆:“快点说!”
傅嘉一言不发,退后了一步。
陈嫂吸了一口气。捏紧藤条,挥了下来。
陈嫂打的地方是屁股,她从来都只打这个地方,自信不会留下痕迹。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又去偷枫枫的东西了?”陈嫂最怕的就是这一点。傅嘉在佣人房里怎么闹都可以,但是他不能跑出去。林庆把他放在佣人房,就是将傅嘉钉死在了“佣人”这个字上。既然是“佣人”,那就不能去扰主人清净。
傅嘉知道偷的意思。而他讨厌这个字。
“我没有。”他说,“我没有,我一开始就没有。”
陈嫂听他狡辩上次的事就生气:“你还不承认,非要我打死你你才知道什么叫安分吗?”
她抬起手,藤条再一次挥下来。这一次打的是背,因为她实在气昏头了。
傅嘉没有躲,甚至连颤抖都没颤抖一下。他狠狠瞪住陈嫂,双眼血红。
陈嫂愣住了。
那不该是一个孩子的眼神,恨意浓到化不开,好像给他一把刀子,他就能把她杀了一样。
“你……”
陈嫂只说了这一个音节,就没再说下去了。
从那以后,傅嘉再也没有哭过,而陈嫂也再也没有打过他。
第5章
傅嘉撑着脑袋,总觉得有一根锥子在里面搅和,某一刻让他清醒,某一刻又让他混乱。
五分钟后,他把习题集扔开,手抬起放下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把笔扔掉。
这本习题集是他去报补习班的时候,从老师那里拿到的。老师说如果他不能把这一本题目扎扎实实做完,最差的班都跟不上。
傅嘉又咬牙做了两题,窗外的喧闹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找到那个能看到庭院的角度,看到了摆放考究的桌椅,和来来往往的人。
现在是五月底,是林枫寻的十五岁生日。林枫寻刚出生的时候,医生说他活不过五岁,五岁时,又说他活不过十岁。往后医生再也不说丧气话了,但林家和陆家就此养成了给林枫寻大办生日的习惯。这一次办得格外大,几乎请动了小半个商业界。
大家跑这一趟,更多是冲着陆家。陆婉卿的大哥陆致远,在商界的影响力非同一般,谁都想借这个机会跟陆家加深交情,或者套套近乎。
陆齐安是和李沁和一起到的,一进来就直奔林枫寻的房间。
李沁和把礼盒凑到林枫寻面前,遮住他的视线:“猜猜我是谁?”
林枫寻一脸无奈:“沁和哥……”
“哈哈哈,”李沁和笑起来,“生日快乐,枫枫。”
林枫寻接过礼盒:“谢谢沁和哥。”
李沁和揉一把他的脑袋:“跟我还谢什么?”
林枫寻没再说客套话。他虽然笑了,但表情却不够亲切。
李沁和不在意,他知道这小子只亲近陆齐安。“婉卿姐呢?我去打个招呼。”
林枫寻往窗外看了看:“在庭院,她早起就没离开过,要事事亲为才放心。”
李沁和笑了,捶一拳陆齐安:“是你们陆家人的风格。”
陆齐安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对林枫寻说:“枫枫,我先带他去庭院,一会就回来。”
林枫寻点点头。
两人走出房间,门还没关上,李沁和就抱着手臂搓了搓。
陆齐安称呼他人的方式疏离得很,叫同辈时从来不会省略姓,只有在林枫寻面前会破例。一口一个“枫枫”。
“要不是后来认识了枫枫,我还以为你们陆家人都不会笑呢。”李沁和揶揄道,“特别是陆伯父,我第一次见他吓得差点尿裤子,结果他一见枫枫就蹲下去抱他,还笑出一脸褶子。”
陆齐安看他一眼:“你难道期望我爸抱你吗?”
李沁和想了想那幅光景,顿时汗毛倒立:“免了,免了……”
陆婉卿确实在庭院,正和一位中年人聊天,见陆齐安和李沁和走过来,忙道一声失陪。
“婉卿姐,忙坏了吧?”
“你小子,居然来这么晚?肯定是你又磨蹭,害得齐安也晚了。”陆婉卿笑骂他一句,“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少叔叔伯伯问我要齐安?”
李沁和赶紧求饶:“我错了,下次一定早来。”
陆婉卿笑了。她喜欢李沁和话里的“下次”。她喜欢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她要她的儿子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姑姑,我去带枫枫下来。”陆齐安说。
陆婉卿看了看四周,点点头:“你去吧,对了,给他穿薄的那件外套,现在有点闷热。”
陆齐安应下,上楼把林枫寻抱下庭院。这件事他从能抱得动林枫寻开始就一直在做,十分熟练稳当。
进入庭院前,陆齐安放下了林枫寻,让他自己走。虽然双腿肌肉萎缩,走得辛苦,但林枫寻自尊心强,不愿让大家看到他无法走路的样子,为此还特意训练了一段时间。
他缓慢走进人群,大家纷纷让开一条道,鼓起掌来。陆婉卿来到他身边,爱怜地搂住他的肩。大家把视线放在这对母子上,表达着祝福,气氛温馨而热闹。
所有人中,只有傅嘉在看陆齐安。
从始至终,只看着陆齐安。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就离不开那条缝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眼巴巴的看,好像那里面的世界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突然,陆齐安转移了视线,看向了傅嘉这边。
从庭院看,这是一个背光的,不起眼的角落。
傅嘉撞上陆齐安的视线,仿佛被这摸不着的一眼钉死在原地。
可是他瞬间反应过来,不可能的,外边是亮的,里边是暗的,陆齐安怎么可能看到他?
可是陆齐安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了一个口型。
三个字,每个字嘴巴开合的幅度都不大。
“不……”傅嘉跟着念,“不要看。”
不要看。
“在看什么?”李沁和问。
陆齐安收回目光:“没什么。”
李沁和看过去,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只是每栋别墅都会有的阴暗角落。
“你……”李沁和刚想问个明白,不远处就走过来一个人。这人排场不小,不仅自己到了,身后还跟了两个保镖。
李沁和直叹气:“他还是来了。”
来人走到陆婉卿身边,伸出了手: “嫂子,还有齐安,好久不见,”
陆齐安和陆婉卿同时皱起了眉头。
陆婉卿没有回握:“是有段时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把这里忘了,不会再造访。”
这个人叫林恒,是林庆的弟弟,林枫寻的小叔。
“嫂子,怎么能说是‘造访’?这里是林家,我当然要抽时间回来看看。”林恒自然地把手收回来,“大哥呢?枫枫生日他都不来,实在是不懂事。”
陆婉卿说:“他在外头干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家里有我,他回不回来都是一样。”
林恒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转身找其他人攀谈。
林庆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是旁人眼中“不懂事”的一号人。他不继承家里的产业,喜爱搞艺术,但也拿不出高明的艺术作品,整日只知“浪迹天涯”。
在林家已经逝世的两位长辈眼中,林庆唯一懂事的一次,就是把陆婉卿娶进家门。可惜他们去得太早,看不见林庆是怎么一点点把林家交到这个女人手上,也看不见陆婉卿是怎么排挤其他林家人的。
林枫寻和母亲一样,看见这个小叔就反胃:“他为什么要来,我们没有邀请他。”
他讨厌林恒看她们母子的眼神,如狼似豹,藏着浓烈的贪婪。
“别担心。”陆婉卿摸摸他的背,“妈妈和齐安哥都在这。”
陆婉卿从小到大就没有怕过。
因为陆家永远会保护她。
夜幕降临,客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去,庭院很快就变得像之前一样空荡。
林恒毫无离开的意思。
陆婉卿知道他大费周章跑一趟,一定是要闹出点事情才甘心,索性直接过去邀请他:“家里人要一起吃个饭,你想来就来吧。”
林恒笑得真心实意:“嫂子可算对我说了句好话,是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
陆婉卿没搭话,面色冷淡。
晚餐本来只有陆婉卿、林枫寻和陆齐安三个人,厨房也是这么准备的,突然加一个人,餐食都要临时去做。所以四个人上桌,只有三个人面前摆了前菜。
林恒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笑容满面:“枫枫,小叔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现在跟小叔说说,想要什么,小叔都给你买。”
林枫寻皮笑肉不笑,说:“不用小叔破费了,我想要什么,妈妈和哥哥都会买给我。”
林恒爆发出一阵笑声:“这倒是,嫂子和齐安这么宠你,你要什么没有?是小叔糊涂了。”他说完,又收起笑容,换上惆怅的表情,整个过程快得像是换牌,“只可惜健康是买不了的,如果能买,小叔散尽家财……”
“林恒。”陆婉卿冷声打断他,“这是在吃饭,说这些有的没的给谁听?”
她看一眼林枫寻,见他脸色如常,才松一口气。
“什么叫有的没的,家常话不就是这些吗?”林恒语带不解,但还是放过了这一话题。刚巧他的前菜上来了,四人安安静静吃了一会。
消停了还没有五分钟,林恒又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里人却不齐。”
没人应他的话。
林恒抬了挑眉,继续自说自话:“当然,我知道大哥那性子,一年里头连一个月都呆不住。但是枫枫有两个哥哥,坐在这的只有一个,不太好吧?”
他还没说完,气氛就瞬间凝固住。咔哒一声,林枫寻的叉子失手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