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自己多加小心。”
梁浩不清楚凉锦和秦峰之间的事情,但他相信,凉锦能在短短三年之间,从一个伙房弟子一路晋升至内宗弟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若说她没有保命的本领,他是不相信的。
辞别梁浩和秦峰之后,凉锦足尖一点,轻身跃起,转瞬间便消失于山间小道之中。
梁浩眸光一凝,喟然而叹:
“凉师妹这一身好轻功,她若是想逃,恐怕筑基中期修士,亦将她无可奈何。”
云谷峰内,陈渝盘坐于山间修炼,忽而她身前出现一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此番下山,恐会对当年之事有所发现。”
来人正是凌苍穹。
宗门之内,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陈渝未抬眼睑,神色不动,淡然道:
“不是逃避就可以掩藏真相,她是我的弟子,我相信她足够坚强。”
“若让她知道是你杀了她的父亲,你觉得她还会认你这个师父吗?”
凌苍穹突然抬高了声音。
陈渝呼吸一滞,沉默半晌,才道: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弟子。”
凌苍穹闭目垂首,神情之中隐现痛苦:
“一步错,步步错,你们都是痴儿!”
他说完,转身离去。
陈渝轻抿着唇,深邃的眼神深处纠缠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仇怨,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喃喃低语:
“你此生,可曾后悔?”
她的声音随风而散,不知是在询问她自己,还是在问凌苍穹。
凉锦循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寻找自己曾住了十四年的小村庄,她只依稀记得在那小村的村口,有一株百年老槐,夏日清晨,爬上老槐树的枝梢,可以看到红彤彤的朝阳。
而这小村的名字,便由那老树而来,唤作老槐村。
她记忆实在太过遥远,根本无从找寻,只得时走时停,不断询问,但所问之人大都言说自己未曾听过老槐村之名,凉锦耗费了半日,才从一个老人的口中得知老槐村的去处。
那老人看向凉锦的目光透着难解的疑惑,见凉锦问清方向转身欲走,他赶忙出声将她唤住:
“小姑娘,那老槐村早已没有人住了,眼下天色已晚,你若此时寻去,晚上恐怕没有地方落脚。”
凉锦闻言一愣,赶忙追问:
“老先生,老槐村为何会没有人居住?”
她明明记得,老槐村虽然地处偏僻,但因坐落于东阳群山之下,土地肥沃,村中至少也有数百人。
那老人长声一叹:
“唉!说来话长,那老槐村原本人丁兴旺,奈何三年前天灾人祸,如今已是一片死地!小姑娘,老夫见你气度非凡,当是仙家弟子,才与你说起这陈年旧事,若你执意要去一探究竟,便请多加小心。”
凉锦心中一震,暗叹当年之事果然另有缘由。她拜谢老者之后,不再做任何停留,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老槐村。
临近村口,凉锦匆忙的脚步骤然停顿,她抬眼望去,只见村头老槐拦腰而断,枯败的树身横挡在路上,将道路截断。那枯树树皮暗泛紫光,竟是魔气入侵之相。
第42章 山妖与过往
凉锦站在村头的老树下, 她几乎已经预料到村庄内该是怎样的残垣断壁, 怎样的荒凉。即便如此, 她仍想知道真相,三年前,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从断裂的老槐树旁经过, 脚下尽是枯枝碎叶,村庄内里障雾弥漫,天光越来越暗,若非凉锦筑基之后身体渐渐脱了凡胎, 她定然不敢独身走进这样的地方。
凭借着模糊的印象,她小心翼翼地走进这片阴森森的荒地, 四周一片死寂, 除了她脚踩枯枝所发出的清脆声响,再无其他的声音。
她来到三年前她的家所在的地方,入目一片荒凉, 四周多有打斗的痕迹,一方破败的木门斜躺在她脚下, 虽已腐朽,但断裂的位置切面平整, 乃是一剑而为。
眼前种种, 尽都印证了她的猜想,她的父母非是无缘无故死于家中大火, 真正夺了他们性命的, 该是这些闯进老槐村的人。
正沉思间, 凉锦忽然耳朵一抖,她听见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在不远处的废墟里。
她微微眯眼,灵识扫过,却见一只巴掌大小的山妖正在废墟中翻找染了魔气的老鼠,凉锦灵识一触碰到它,当即就被它发现,只见那山妖身子一抖,飞快地化作一蓬墨绿雾气,就要逃走!
凉锦眼中闪过惊讶,这山妖的机敏远超她的认识,凉锦心头一动,并指打出一道剑气,炽白的剑光闪电般穿过那蓬雾气,一声惨叫过后,雾气收拢,还原成那只山妖的形貌,只是它身上多了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山妖神情萎靡,眼见凉锦又要出手,它当即开口求饶:
“大仙饶命!”
这片荒败的土地不适合人居住,但是却蕴养了这一带的妖魔鬼怪,山妖精本是与练气期修士相当的小怪,但凉锦眼前这只山妖,灵智已开,实力堪比筑基初期修士。
若非凉锦先声夺人,剑招出手举重若轻,让山妖产生一种眼前之人实力远超于它的假象,否则,它不会如此轻易求饶。
凉锦手里掐着剑诀,面容冷峻地看着它,随时可能出招:
“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山妖战战兢兢地看着凉锦手中缭绕的剑气,慌不迭地点头应道:
“大仙请问,小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山妖说话倒是显得文绉绉的,凉锦手指眼前废墟:
“你可知这片荒地因何而来?”
那山妖闻言,顿时浑身一颤,随后喜形于色道:
“大仙你可是问对妖了!小的在附近山中修炼十数年,对此方天地动向了如指掌!却说小的刚出生时……”
凉锦两眼一翻,厉声喝道:
“废话少说!”
山妖被这声厉喝吓得一哆嗦,不敢再东拉西扯,急声开口:
“大仙息怒!小的法力低微,对当初之事知之不详,仅晓得三年前有魔道修士来此地寻仇,就是大仙你眼前这户人家!这家男主人也是个潜藏的魔道修士,与来寻之人恩怨颇深,一场大战之后女主人为护其女命殒当场,魔气肆虐,老槐村寸草不生!”
“后有仙人匆匆而来,击杀一众寻仇魔修,男主人手捧亡妻遗物,泣不成声,跪地痛悔,求仙人赐死!来援仙人得知故友已亡,怒气冲霄,提剑斩之,光破长空,声震百里。”
“仙人剑斩群魔,将这户人家幸存的小女儿和那女主人的遗物带走,此战之后,老槐村生机尽丧,至于他们此战之外的身份,小的无从得知。”
山妖战战兢兢地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凉锦,趁凉锦有些出神之际,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凉锦则在山妖一席话之下愣怔良久,她没有想到,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匪夷所思。
山妖口中的男主人毫无疑问便是她的生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个魔修。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陈渝为了她的母亲怒发冲冠,剑斩群魔……
就连她的父亲,也死在陈渝手中。
她的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
凉锦从未见过,陈渝愤怒到丧失理智的模样。
若是前世她得知这件事的真相,恐怕会与陈渝生隙,但今生,在她的记忆里,父母的影子遥不可及,她早已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亦忘记了他们的声音,陈渝对她的好绝非虚假,她的苦和痛亦真真切切,世间是非对错总难下定论,她若想解开心中不断涌动的疑惑,想知道上一辈的恩仇,恐怕,还得让陈渝亲口对她讲。
凉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前世修了两百年的道,生老病死皆在轮回,心中非是不觉遗憾,但逝者已矣,要她因此仇恨陈渝与之拔剑相向,她却是做不出来。
况且,若非陈渝及时赶到,恐怕她也在那场变故中身殒了,又何谈报仇一说?
凉锦摆手任山妖自行离去,自己则原地跪下,俯身叩首:
“爹,娘,孩儿不肖,三载经年,方回故土,孩儿如今拜首师尊门下,修仙家道法,已至筑基,爹娘无需牵挂,望九泉之下安息。”
言罢,她俯身九叩,这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槐村。
凉锦从老槐村离开之后径直朝着裕水镇去,她一夜踏着轻功急行,终于在第二日中午赶到裕水镇。
刚一走进裕水镇,凉锦便皱了皱眉,她疑惑地四下打量,总觉得镇上氛围有些不太对劲。她按捺住心中疑惑,脚下步子不停,飞快赶往之前同梁浩两人约定好的客栈。
客栈里,梁浩和秦峰愁容满面,秦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梁浩亦不时叹气,待得凉锦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颓丧的景象。
“你们这是怎么了,招收新弟子之事不顺利么?”
他们此次下山就是为了招收新弟子,除此之外,凉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让眼前二人如此忧虑。秦峰见凉锦现身,脸上愁容散了些:
“师妹,你可算来了,我与梁师兄已经愁死了!”
“秦师兄莫急,且慢慢道来。”
凉锦先宽慰了秦峰两句,而后将视线转向梁浩。
到底是梁浩要稳重一些,他没有立即向凉锦诉苦,而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师妹此行可还顺利?”
凉锦闻言点头:
“小妹私事已了,但因寻路花了些时间,这才晚来些时辰,不知二位师兄因何事如此着急?”
梁浩拍腿长叹,愁容满面地开口:
“师妹你有所不知,我二人入裕水镇后立即着手招收弟子之事,往年陈师叔负责联系镇上管事之人,而我则走访至百姓家中,看是否有适龄的少男少女愿入我宗。”
“奈何今年不知是什么原因,镇长听闻我等来访,不但不肯相见,还着人将我二人轰出府门,我二人出来之后,走访数户人家,却无一不遭冷遇,那些百姓不愿将我二人得罪,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家中后辈入我宗门。”
“何止如此!”
秦峰急得满脸通红,梁浩话音刚落,他便立即出声补充:
“先前我们去的那几家人,态度极为敷衍,莫说是不肯让后辈入我宗门了,我们竟连他们家中后辈的面都没见着!”
凉锦很是吃了一惊,此话若非此乃梁浩秦峰亲口所言,她断然不会相信。
凡夫俗子,何人不想成仙?
她前世见过太多的凡人为了寻求修仙之道不择手段彼此争斗,世人总是如此,但凡求而不得之物,总费尽心机,倾尽所能,只为搏一分虚无缥缈的可能,仙人长生之道,便是如此。
便真的不想,那也是看破红尘因果之后,万物皆空之时,寻常人家,几人能有这般心境?
这裕水镇上,就算有一两户人家舍不得后辈儿女远离家乡,却也不至于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裕水镇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二位师兄可曾打探到此间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