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们母女俩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情分,早已深入骨血……
“哎,”陈年吃着西瓜,胳膊肘碰了碰走神的路招弟,“我怎么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你叫过叶伯伯他们爸爸妈妈啊?”
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啊。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路招弟扭头去轻咳了两声,等眼里的水雾散得差不多了才转过来,“……还不习惯。”
陈年对此表示很是理解:“确实很需要时间去慢慢适应。”
她又问:“我们下午到底要去哪里?”
“等去了就知道啦。”
谜底很快揭晓。
下午四点,叶明远开车把她们送到了s市郊区的某个疗养院,陈年一进大门就隐隐有所预感,当看到坐在树荫下的外婆时,黑眸蹦出一片欣喜,“外婆!”
外婆看到她,笑眯眯地点头,“你来了,吃了吗?”
她又和旁边护工模样的年轻人说,“这是我女儿如意,她来看我了。”
护工也看陈年一眼,挑了老人家喜欢的话把她夸上一顿,果然外婆笑得更开心了,“我女儿。”
“如意,你吃饭了吗?”
陈年坐到外婆身边,“吃了。”
护工和陈年交换了个眼神,就起身朝不远处的叶明远走去,“叶先生。”
叶明远问:“老人家情况怎么样?”
护工详细地和他说起老太太的情况。
路招弟听了一会儿,就跑到陈年那边去了,可她没和奶奶说几句话,奶奶就又开始昏睡,被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接回了房间,她和陈年在床边守着,偶尔小声地交谈,一直到天边晚霞如洗,叶明远进来,提醒该回去了,她们才跟着走出去。
疗养院依山傍水,环境非常不错,还配备了整套的医疗设备,加上工作人员也很是亲善周到,外婆待在这样的地方,陈年的最后一丝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回去路上,陈年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跟妈妈路如意说了。
妈妈的回复来得很快,她一方面表示为母亲有了更好的着落而感到宽心,另一方面又担心陈年会因为这次传得沸沸扬扬的泄题事件而受到影响。
陈年打了很长的一段话才打消妈妈的顾虑。
不管怎么样,她都对自己有信心,甚至已经做好重考一次的准备了。
但好在事情比想象中乐观一些。
9月12日,物理预赛的成绩出来了,陈年拿到了198的高分,张玉衡紧跟其后,秋杭杭和欧阳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尖刀班的四个学生毫无意外全都进入了复赛。
而针对此次泄题事件,全国中学生竞赛委员会给予了各大赛区相应的权限,s市所在的g省赛区协会领导在经过反复讨论协商后,决定额外增加100个复试名额。
由于预赛是在一个大范围内进行的,只是复赛的筛选手段,对最终结果起不到什么决定作用,多加的100个名额,主要是为了照顾在分数线边缘徘徊的考生。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比较公平的处理方式了。
当然,像陈年这种飘在分数线顶端的考生,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真正影响大的是额外获得复试资格的那一百位考生,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补偿了。
这次物理预赛只是小试牛刀,真正的试金石还在后面,曾老师担心四个得意门生会因此飘飘然,立即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通道理。
大家喝完心灵鸡汤,又再三口头保证绝对不会骄傲自满、掉以轻心,曾老师才把他们放走。
此时已经是暮色深深,繁星满空。
陈年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接到还远在a市的程遇风的电话。
“机长。”
陈年停在玉兰树下,纤细身影笼在一团橘黄色的灯光中,她闻着淡淡芬芳,慢悠悠地告诉他,“我物理预赛拿了198分。”
这个好消息她已经和妈妈、路招弟分享过,然而和此刻的感觉完全不同,一颗心像春水满涨,水声拍岸而上,润泽岸边花树,柔软又甜蜜。
“意料之中。”程遇风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愉悦,如朗朗清风扑面扑耳朵。
他一句意料之中,她一瞬的怦然心动。
“复试是什么时候?”
“20号。”
“嗯,可以考虑给你一个奖励。”
陈年心中犹如千朵万朵繁花盛开,她微微抬头,眼底落了细碎的灯光,又笑起来,从眉眼、粉唇、颊边,像涂满了花间蜜,潋滟笑开来。
“机长,”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撒娇,“在复试之前,可以申请再充一次电吗?”
第33章 第三十三坛花雕
考试分数一出, 市一中大门口的led屏就滚动播放上了:热烈祝贺我校陈年、张玉衡、秋杭杭、欧阳彬等同学荣获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预赛一等奖……
排在第一又是绿叶丛中一点红的陈年自然而然受到了最多的关注和讨论。本来吧, 进入尖刀班那会儿她已经够引人瞩目的了,平时和欧阳走在校园里, 他遇见以前理重班上的同学, 都会笑嘻嘻地拉着陈年跟人家介绍说,“这是我们班的班花。”
陈年本就长得漂亮, 气质又干净,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一丢丢儿害羞, 像雨后初荷般浅粉着脸安静站在那儿,简直比画中人更美, 几个男生看得眼光都直了。
后来, 张玉衡和秋杭杭也有样学样, 逢人就介绍, 一传十,十传百, 就算不知道的,看到她和理重班有名的三剑客走在一起,也不难猜出她的身份。没多久,陈年在全校就已经小有名气了,走在路上会有不认识的男生搭讪, 课桌抽屉里会莫名其妙出现情书和小礼物, 手机里的告白短信更是……
这次以198的高分毫无悬念地拿下物理竞赛s市一等奖, 大家看陈年的眼光似乎又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根深蒂固约定俗成的观念里, 女生在理科学习上是比不上男生的,天赋使然,就算后天再多努力也是做无用功——陈年的勤奋也是出了名的,几乎每天早出晚归,教室的灯总是最后一个关,周末也不回家,还有人看到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蹲下来,拣了一根树枝在软土上演算公式。
所以基于认为陈年是靠勤奋补天赋,也有小部分人心里暗搓搓地期待她在竞赛中被尖刀班其他男生实力碾压,最好能让她认清自己根本不配待在尖刀班并主动退出。
谁想到事与愿违,人家非但没有在分数上被碾压,反而扶摇直上让三剑客垫底做了陪衬,按理说陈年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并非虚有其表只会死用功的花瓶,质疑声应该渐渐消失才对。
然而……
中午吃饭时,陈年亲耳听到有几个女生在毫不避讳地议论自己,甚至在见到她时故意提高音量,她们做得这么明显,陈年心里哪有不明白的?
性子里从来没有胆怯退缩的成分,有的是光明磊落、勇往直前,所以陈年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吃饭,她能管住自己的心,可管不住别人的嘴巴,那些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是听说这次物理竞赛泄题了吗?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
“很有可能!198分耶,还差两分就满分了好吗?竞赛题目难度那么高,连我们学校最厉害的张玉衡都才拿了196分,要说她没有事先看过题目,我是绝对不信的!”
“之前我就怀疑了,你说她一个不知哪个偏僻小镇冒出来的,连校园卡都不会刷的土包子,怎么就能空降尖刀班呢?说不定当初要是没有她,进尖刀班的就是小颖了……”
这个女生提到的小颖,本名肖颖,她此时也在现场,是张玉衡以前班上的同学,物理学得很不错,是之前筛选时最有希望进入尖刀班的女生,这次她也参加了物理预赛,不过只拿了二等奖。
女生见肖颖脸色微变,也自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我怀疑啊,她背后肯定是有什么靠山,不会刷卡穿着朴素什么的都只是障眼法。”
肖颖是小团体中的核心,照顾她的感受自然是最重要的,其他人纷纷附和,“这么一说还真的有可能。”
有个齐刘海的女生压低声音,“你看她跟迟芸帆都能玩到一块,两人几乎天天一起吃饭呢,迟芸帆那是什么人,眼睛长在珠穆朗玛峰上,要不是背景相当,她能看得起她?”
齐刘海女生的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肖颖,反而更像戳中她心底隐藏得最深的痛,她脸上已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表情了,几个女生都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她,面面相觑。
俗话说,晚上不要提鬼,白天不要提人,因为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耽误了时间姗姗来迟的迟芸帆出现在她们身后,就算只听到了一丝半点,可看到肖颖,她心里就有底其他几个女生都是些什么货色了,又想到话题和陈年有关,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了。
她冷冷一笑:“长舌妇。”
“你骂谁呢?!”
齐刘海女生一下炸毛了,本着想在肖颖面前多刷好感度的心,她正要破口大骂回去,只是一转头看见站在后面的是迟芸帆,气势上就完全弱了,两片唇也似乎很有意识地抿得紧紧的,把所有顶到喉咙口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肖颖看到迟芸帆,眼里飞速闪过一丝恨意,牙根也咬得紧紧的,在场的人只有迟芸帆能读懂肖颖的眼神,她照单全收,牵起唇笑得清清淡淡的,声音却透着冷意,“看来你们爸妈好像没有教过你们,背后妄议别人是非,死后是要被拔掉舌头下十八层地狱的。”
不仅被讽刺没有家教,还被诅咒死后下地狱,说这话的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推进厕所,用尽各种办法去整治了。
女生们都不敢得罪迟芸帆,自然是个个畏畏缩缩,敢怒不敢言,肖颖见状,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连饭都没有吃一口就匆匆离开了。
其他几个乌合之众也是作鸟兽散,她们一走,浓重的香水味也跟着散了,顿时连空气都变得清新很多。
迟芸帆在陈年对面坐下,“你不要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陈年没想到迟芸帆会为自己出头,但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她是一个看起来不可亲近但内心柔软善良的人啊。
陈年俏皮地眨眨眼,“我早就左耳进右耳出啦。”
只是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悲哀。
虽然随着社会发展,男女平等也得到了一定的重视,但是在实际生活和工作上,女性还是没有享受到公平的待遇。陈年没有想到,这种性别歧视不仅来自男性,原来连女性都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们没有自信,总觉得自己在男性面前低人一等,可怕的是,她们认为这是非常正常且自然的事,对于那些想要打破性别枷锁谋取平等权利的女性,她们是嗤之以鼻的,甚至觉得这是吃饱了没事干,就算真有人做出了什么成就,在她们眼中,无非就是靠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或者背后有什么靠山……
就像陈年这次拿了198的高分,她们也不会相信她是靠实力得到,反而妄加揣测她是借了泄题的东风青云直上,更有心思狭隘者,盼望着她从高空坠落狼狈不堪地跌到泥里,到时还能凑上去踩一脚。
连女人都看不起女人。
这才是真正令人沮丧难过的事。
不过,陈年并没有感到灰心丧气,她更加坚定了要在不久后的物理复试中拿到更好成绩以打消所有质疑的念头。
***
这段时间程遇风飞国际航线,加上公司还有事务要处理,他几乎忙得分身乏术,好在9月18日这天终于有时间飞s市,可天公不作美,a市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
a市机场三防预警由橙色升级为红色。航班大面积延误,甚至取消。
机场里滞留了无数乘客,怨声载道,其中大部分怨气都对准了机长和乘务人员,抱怨、骂骂咧咧和诅咒还算轻的,遇上些没素质的,嘴上没把门,连祖宗十八代他都能一代代地用生殖器去问候。
可天气的事,谁能做得了准?
截至下午2点,a市机场航班共计取消66架次,延误169架次。
陈年从新闻上看到消息,打了几次程遇风的电话,想让他不要过来了,可机械女声一直提示不在服务区,她的心开始慌了。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又安慰自己,机长那么成熟稳重的人,他一定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帖,不会让自己发生什么危险的。
但还是担心,很担心。
s市并没有受到台风太大影响,只是零星下着小雨,陈年特地和曾老师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准备去跟住在附近酒店的叶明远打听一下消息,他是昭远航空公司的总裁,一定比她有更多办法联系上程遇风。
出校门,往右走了几百米远,陈年的手机就响了,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机长”两字,她呼吸一滞,手忙脚乱接通。
“机长,你现在在哪里?!”
“我看新闻说a市刮台风了,很危险,你不要过来了,充电只是开玩笑的,我只想要……”
她说不下去了,眼圈慢慢变红。
我只想要你平安无事。
回应陈年的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是她熟悉的低沉声音,“陈年,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