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侧的问蓉脸色突变,唇色褪得刹白。
“是。”
静将她的神容变化收进眼底,红玉如实说:“回老夫人,长公主,分院的,便是红枫苑的二等掌事,王锦瑜。”
问蓉眉宇顿时一皱。
锦心亦脸色一暗,双手不自觉揪起裙摆。
“二等?”倒是长公主眉宇微蹙,神色有些迷茫,“怎么会是二等?”
国公府奴婢等级有律,阁苑掌事,非一等以上奴仆婢女不得担当。因一等以上奴婢的品阶仅家主可指认,故府中各阁苑的掌事,也多由家主所遣派。
只是国公府院大人杂,各种亭楼阁苑繁多,除却一些重要的大苑阁,一些小苑偏阁便多交由大嬷嬷与掌事指派人手。这般举措虽有利于减轻家主负担,却存有弊端,大嬷嬷指派时,不乏会以个人好恶有偏私之举,只是无论如何偏私,府规的等级制度不可废断,更从未有过二等掌事的先例。
红玉微微一哂,目光静偏落在问蓉的脸上,与她四目相对,淡道:“这般,便要问问蓉姑姑了。”
“问蓉?”老夫人微愣,回头看了问蓉一眼。
红玉继续道:“若非问蓉姑姑无晋一等婢之权,而今这王锦瑜,恐怕已是一等婢了。”
问蓉的手遽然紧握,目光如剑,死死地盯住红玉。
老夫人更加听不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蓉立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不知红玉在说什么啊!”
“姑姑现在不知无妨。”红玉不动声色,召唤着令随婢递过两折记册,交给老夫人与长公主,“还请老夫人与长公主先看看这个。”
老夫人与长公主狐疑翻开。
红玉道:“这是四月前,今年所入府的丫头中,在兰亭阁与红枫苑的考评记录与分院记册。老夫人长公主可见,如陆临霜、林秋杏、宋阿圆等几个条件优异的丫头,却皆分在了做粗使的后院,反而是一些条件差异的,却被分在家主的院中。据红玉所知,老夫人与长公主近些日来,一直在寻匿条件优秀的丫头置入家主苑中,可红枫苑所一直所承报的,却是近几匹婢女的水平皆差强人意,无人能够担任。但老夫人长公主如今已见,如临霜这般的丫头,可是真的差强人意?真的无法担任?”
说着她侧过头,向角落的临霜望去一眼。
临霜也正望着她,澈亮的眼瞳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谢。
红玉向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老夫人手背的青筋骤然一浮,掌中一扣,将记册重重扣在案上,怒道:“这个二等丫头的胆子,可还真是不小,欺上瞒下,我竟不知,我们府上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她的胆子自然是大的,”红玉淡漠接口,“但若要问是谁能让她这般胆大的,怕也要问问蓉姑姑才是了。若非有问蓉姑姑这个娘亲撑着,她又怎敢这般作威作福?”
此言一出,一室的人瞬间惊住了!
沈长昱瞬时睁大了眼,陈嬷嬷呼吸堵住,临霜深吸了口气,不可思议地看向问蓉。
其他众人面面相觑,顾不得家主还在,已忍不住切切谈议起来。
老夫人与长公主亦是惊圆了眼,愣怔了半天。
老夫人震讶问:“什么?”
原地僵定了半晌,问蓉倏地跪下来,“老夫人!”
“问蓉,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锦心面色苍白,手臂不受控制地疾颤起来。
完了……
这件事若败露……
公府中向来只收买童女为婢,便连寡妻都极少收留,更何况是私生女……如今娘妄欺家主事小,如若事情一露,恐怕也要连累到她了。
“回老夫人!”问蓉叩了一首,道:“老夫人,奴婢不知红玉所说的是什么,也不识她所说的那个王锦瑜!奴婢乃方城之妻,仅有锦心一个女儿,又怎会有一个王姓的女儿呢?老夫人明鉴!”
她又一俯首,心中狠极,回头冷冷盯住红玉,“红玉,你曾经还是我教导出的奴婢,如今你心中没有感激便罢,又为何要刻意设谎诬陷我?”
“设谎诬陷?”
红玉冷笑,目光一寒,恨声道:“是谁设谎诬陷?这样说吧问蓉姑姑,那个王锦瑜,来自京州下北水镇的小月乡,据我知,她父亲已逝,却还有个年迈的祖母。若你确非王锦瑜的生母,那就请老夫人派人,将王锦瑜的祖母请来,对峙一番可好?”
问蓉心中一凛,一刹,竟未说出话来。
老夫人目光冷厉,重磕了下红木手杖,“问蓉,红玉说的,可都是真的?”
“老夫人……”问蓉期期艾艾。
一旁的沈长歌忽然拽住沈长昱,悄无声息退到一侧,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
沈长昱点点头。很快再次歩到众人中央,恭谨道:“祖母,长公主,依长昱看,何必那么麻烦将那丫头的祖母请来?既然红玉姑姑说这丫头乃是问蓉嬷嬷的生女,那我们只要将这丫头叫来一问便是。相信当着祖母与长公主的面,这丫头定不敢说谎的。”
问蓉一时心口乱跳,既是重生了一似希望,又是忍不住忧虑。
便见老夫人徐徐点头,“你说的倒是有理。”
说着她又唤来陈嬷嬷,请她再跑一程,自红枫苑叫来锦瑜。
看着陈嬷嬷离去的身影,老夫人一声冷哼,冷言道:“我也是该看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丫头,竟能将这我这偌大公府,闹成这般模样!”
……
·
天已经暗下来了,黛蓝的天幕仅有寥寥数颗星子悬着,弯月高挂,晕出了一点昏黄。
锦瑜在红枫苑听说了家主召唤,本是十分兴奋的。
她知晓这一日是自己的妹妹锦心参选侍读婢女的最后一试,也自一晨起,便一直关注着最终结果,只是为着避嫌,打从择选开试起,问蓉便一直不允自己在试场露面,更不许她对外表露出丁点自己与锦心之间的关联。
只不过她暗中想着,若是锦心此次达成目的,成功到了三少爷的身侧,或许娘便不会再对自己这般苛刻。她曾经答应过自己,会将自己安排在家主的苑阁中,那么只要锦心成功了,她的任务便也算顺利完成了,这般,娘也该兑现了对己的承诺。
她也再不用成日再在这破败冗杂的后院中,处处看他人的脸色。
就这样魂不守舍地等了一整天,她终于等到了来自东院陈嬷嬷的召唤。虽陈嬷嬷并未说明缘由,但她却觉得,应该是锦心的事成了,娘寻机要在家主面前提拔她。她欣喜不已,换上了早已备好的新衣,仔细在镜前照了又照,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陈嬷嬷在门槛外看着她,笑含冷讽,“姑娘打扮成这样,是要去选妃不成么?若教家主等急了,可没姑娘好果子吃!”
锦瑜一惊,连忙致歉,又最终向镜中望了一眼,同陈嬷嬷匆匆步往东院。
可走进晴源居的内堂,锦瑜立即发觉了气氛的异样。堂中灯亮如昼,里里外外列了许多人,神色怪异,噤若寒蝉。她刚一入,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聚,犹如一道道利剑,戳得她心中极其不自在。
她喏喏地巡视了一圈,看见了立在堂中央的锦心。身体僵硬,脸色异样的苍白。她慢慢走上前,在锦心身边跪下,磕头,“奴婢王锦瑜……请老夫人、长公主、各位少爷安。”
老夫人默默看了她一眼。
“你先起来。”
“是。”她应了一声,站起身,并立于锦心身侧。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锦瑜的脸上。
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她又侧过视线,看了看锦心,面上表情淡淡,却打从鼻息间哼了声,自语般的道:“眉眼之下,倒还真有些像。”
不懂她这话何意,锦瑜怔怔僵立着,不敢妄言。
老夫人却对她笑了,道:“孩子,你的事,你娘都对我说了,苦了你了。”
这话真令锦瑜完全惊住了,登时睁大了眼,望向一旁的问蓉,“我……娘?”
“是啊。”老夫人观察着她的神色,“难道问蓉,不是你的娘亲吗?”
锦瑜怔住了,却见问蓉背着老夫人,眉眼紧蹙,极微地朝她摇头。
感到了有些不对,锦瑜心口一跳,闪烁回道:“回、回老夫人……老夫人说笑,问蓉嬷嬷……不是奴婢的娘亲……”
“你扯谎!”却是长公主的容色厉了,遽然拧眉,呵斥。
锦瑜从未见过家主动怒,腿膝一软跪下来,颤声道:“长、长……长公主息怒!”
长公主神情莫测地盯着她,“你娘都已认了,你却还不肯认,天下还有不肯认娘的儿女不成?自顾百善孝为先,你这可算作是孝义?”
锦瑜心泛狐疑,惴惴的心里更加迷茫了,壮着胆子抬了抬眼,看着问蓉,试探般小声问:“是真的吗?娘……”
便是这一句,“娘”。
问蓉的脸色顿时颓败了下来,灰凉如丧。
红玉在一边忍不住扬唇冷笑。
真相已白,老夫人叹了口气,握着手杖的手紧了又紧,虽言语仍平,语气里却已掩盖不住了怒色,“问蓉,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老夫人!”问蓉慌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叩首哀道:“老夫人,老夫人恕罪!奴婢并非刻意隐瞒老夫人事情,奴婢只是想心无旁骛照顾老夫人,不想老夫人为奴婢的事分心劳神,奴婢知错了,求老夫人饶恕!”
锦心也哭着跪下来,“老夫人,您就看在娘亲侍候您多年的份上,原谅娘这一回吧,求您!”
老夫人却无动于衷,视线一瞥落在案上的两则记册上,倏地扬手,将记册掷在问蓉面前。
“你若只是隐瞒我你有私女便罢!可是你让你这私女掌着府上分院的权利,又做了这些荒唐事!是存着什么目的?我这般器重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是嫌我这公府,不够乱不成么!”
她气意太急,粗喘着气,越说越觉呼吸气短,止不住咳嗽起来。
长公主见状一惊,连忙斟茶。一边的沈长歌沈长昱陈嬷嬷等也一刹围过来,一边替老夫人拍着背顺气,一边出言劝阻,“祖母息怒!生气事小,气坏了身子便不好了。”
稍一平息,老夫人看向锦心,冷道:“还有你,锦心!”
锦心心中顿凛,猛然抬眼,扬起一张泪水斑驳的面庞。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入歌儿的内苑啊?!”
她这话一语双关,锦心的心中顿时一沉,知晓母亲所筹谋的一切已教老夫人猜的通透了,心下慌乱,嘶声唤道:“不是的,老夫人,我——”
老夫人不理她,转眸看向这并蒂双锦的另一个,“你这丫头更是可恶的很!品级不够便也罢了,还滥用私权!问蓉是怎么吩咐你的?你竟敢这样给我胡乱分院!”
锦瑜一刹面如纸色,浑身剧颤,更说不出一句话来。
问蓉瞬间疾道:“不是的老夫人!老夫人息怒!请听奴婢一言,奴婢……奴婢确用私令锦瑜坐上这红枫苑的掌苑,可是奴婢……奴婢没有让她胡乱分院啊!”
她眸光微转,心中一横,又道:“老夫人,定是锦瑜这丫头不懂事!私自胡乱分院才酿此大错,是奴婢未曾教导好她,老夫人恕罪!”
锦瑜惊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抬头看向她,“娘——”
问蓉也看向她。
却不等她说出话,她忽上前扬起手,猝然掴了她一掌!
啪!
锦瑜完全怔住了,讷讷捂着脸抬头看她,泪珠滚落,一脸难以置信。
问蓉怒斥,“你这死丫头!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分院的?!”
她一边说,一边眉目轻眯。视线瞥向她臂腕隐露的玉镯,示意。
锦瑜立即会意,连滚带爬重新跪好了,泣声磕头,“老夫人,长公主!奴婢胆大妄为,实在有罪,可是,实在是奴婢受人所迫!奴婢也不愿这样做的,求老夫人长公主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