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笑道,“既然将军也如此说,朕就放心了,期待这一次能有捷报传来,也能让朝廷和百姓安心些。”
裴翎顺势笑道:“说不定不出七天,就会有让皇上满意的消息送到了。”
跟前线之间的联络有一定的滞后性,康城战略呈报上来,其实攻势已经开展了。说不定就在两人谈话的功夫里,边关战士正在生死搏杀着。
“也许比将军预料中更早。”秦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朕可是非常期待……”
两人又针对近日的朝政事务略谈了两三件,之后裴翎起身告退了。
裴翎离开宫廷,策马走在路上。皇帝的精神和心情都还不错,甚至比他想象之中最好的情况还要好。让他安心的同时,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来。
第149章 收网
如同秦诺所说的, 康城攻略的结果来得比想象中更早。
这一日。
夜幕降临,蝉鸣凄切。
一轮明月孤悬天际, 冷冷照澈世间万物。
裴翎尚未睡下, 突然宫中来人,传召他入宫觐见。
“是收到了前线的最新战报,皇上请将军入宫商议。”许敏才恭敬地说道。
裴翎没有任何拖延, 立刻更换衣裳出门了。
入了宫内, 秦诺正在乾元殿后的书房里。殿内烛火通明, 却并没有多少人, 只有许敏才带着小徒弟陈珪在殿内服侍着。
将裴翎带入之后, 许敏才奉上茶水, 带着徒弟也告退了出去。
房间内只留下君臣二人, 裴翎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儿。
他上前见礼, 秦诺抬手笑道:“裴卿不必多礼,你来得正好,朕收到了捷报, 心下喜悦,想想这朝中也只能与你分享了。”
裴翎平身,上前接过秦诺手中的战报。
是前线的杜慷传递过来的,康城战役,大捷!已经顺利收复了康城,还有周边县城。
裴翎眉梢一挑,确实是开战以来难得的大捷。康城拿下,就相当于切断了南陈残党在建邺和后方乌理国一半的联系, 接下来的战争可以大大松口气了。
南边的土地和北部的建邺可以分头各个歼灭。
再看时间,只是一天半之前的战况。
裴翎大为惊讶,好快的战报啊?是真的吗?
建邺和康城都有通畅的水道联系大周境内,所以战报的传递也比往日迅捷,但就算快船加快马,日夜不停,也需要五六天功夫才能抵达京城吧。怎么一天多前的战报就送上来了?
秦诺没有细说,这是格物司对信鸽的初次尝试,实际上,效果比秦诺想象中的更好,这个时代江湖之上,原本就有宗门用训练好的鹞鹰传递信息的,不过这种聪慧的鹞鹰罕见,可遇而不可求。秦诺提议信鸽,格物司立刻接受并开始试验,如今这一次,便是开端。
裴翎也顾不得关注这些小细节,他开始仔细参阅战报的内容。
整个战役的过程记录地非常详细,不仅包括斩获记功这些东西,还有大周兵马的两次反攻和包围。
杜慷的战略,是佯攻建邺城。
七天前,他带领大军从密州出发,沿着水道一路西进。却在即将抵达建邺的时候,兵分两路。
其中,辟东营的五万精兵继续打着旗号西进,杀奔建邺城外,迷惑视线。而杜慷和霍飞茂、贾辟则带着主力部队,刚刚汇聚的十二万精兵,拐道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康城。
趁着南陈势力将防守重点放在建邺的时候,将康城一举攻陷。
可是在南下的路上,杜慷等人竟然陷入了埋伏圈!
沿着水道南下不久,还未抵达康城,在中途的芟衣山地界,南陈的兵马埋伏的河道两侧,伏击即将上岸的杜慷等人。
当时情形惨烈,战况艰难。南陈兵马准备已久,两岸滚石巨木飞落,直奔大周主力而来,原本那一处河道就狭窄难行,两岸山岭又高,在这样奇诡的攻势下,再坚固的战船也无法抵御巨石奔涌而下的袭击,很快当先的数十条战船都被砸碎击沉,哀鸿遍野。
战船接二连三碎成木片,内中的士兵跌落水中,南陈的伏兵从两岸涌出,准备对有幸没有死在船上,游到岸边的士兵进行杀戮。
然后……
然后,大周赢了!
为什么能赢呢?
当然是因为杜慷和霍飞茂各自率领本部的兵马从两岸的后侧杀出,将埋伏的南陈兵马一网打尽。
南陈的兵马从埋伏者变成了网中的猎物。
原来,行走在河道中的大周战船看着威武雄壮,旌旗飘飘,实际上主力兵马早已经从战船上偷偷下来了,船上承载的,只是一些掩人耳目的花架子。
而主力部队早已经绕到了芟衣山河道两侧,从后路包抄围剿南陈的伏兵。
整个战役持续了足足三天的时间,双方战况激烈,杀得整条河都染成了赤红色。最终大周兵马凭借出其不意的攻势,和人数装备上的优势,将南陈的主力压制地死死的。从而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一场仗,斩获超过五万人,俘虏一万人,将原本康城的驻军,还有从建邺城出击救援的兵马几乎一网打尽。一举扫清了之前管县大败以来的颓势。
裴翎合上了战报。
这是一场伏击与反伏击的出色战事。
也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精彩布局。
但是,要完成这一场复杂的战事经过,有两个重点。
裴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透了两件事。
第一,大周军方有人泄露了康城攻略的秘密布局,否则南陈的兵马不会在芟衣山地界设下埋伏。第二,大周军方,或者说皇帝,是知道这一次秘密被泄露的,否则杜慷他们不会依循计划,设下这一场反包围了。
方源明明已经被清理,而南陈在京城的据点也被剿灭地差不多了。
兵部还是有别的细作潜伏!
知晓康城战役布局细节的,根本没有几个人,再跟之前的投毒计划两相映照。
秦诺没有说话,从裴翎开始看战报起,他就在观察他的表情。
直到那张永远都是冷静到甚至冷酷的俊秀脸庞上出现颤抖崩裂的痕迹,秦诺明白,他已经想透了其中的关窍。
包括那个人。
长久布下的网,终于可以收起来了。
秦诺站起身来,走到裴翎的面前,从他僵硬的手中,将战报抽出来。
他笑了笑:“朕相信裴卿,也希望裴卿不要让朕失望。这件事情就交给裴卿处置了。”
一瞬间,秦诺有种错觉,仿佛是自己狠狠抽了裴翎一鞭子。尽管他已经将话语放得尽可能柔和了。
他身形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但是很快,他冷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来,低声道:“臣明白了,臣告退。”
他甚至没有跟皇帝按照礼节辞别。
秦诺没有在意这个,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慨叹了一声。
对裴翎这样的聪明人,很多话不必说的太透,他应该会作出最聪明的选择,或者……秦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作出更加利于自己这个皇帝的选择呢?
还有建邺城,想必捷报也会很快传来吧。
南陈的战事,起步突兀,过程艰难,但结局,也许会让天下人都震惊的容易。
只希望,那支天下无双的水师战船,不要受到分毫损害,完完整整落到自己手上才好。
搁下茶盏,秦诺一个人走到庭前廊下,遥望着夜幕之下,闪烁不停的星辰。
回想起刚才裴翎离开的步伐,心中闪过一丝不忍,自己这样逼凌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之前他安慰自己的那一番话语,如今落在他自己身上,能否看破,能否放下呢?
想起之前那次会面,旋即又感觉到一阵隐秘的快意,哼,活该!之前他对方源的指控,如今原原本本落回到他身上,是否能感觉到跟自己一样的痛彻心扉呢,亦或者……比自己更加痛苦。
***********
任惊雷从五城兵马司的衙署出来,原本想要回任家府邸,可走到庆云坊,本能地拐了一个弯,往裴家方向去了。
周老管事迎了上来,露出熟悉的笑容,絮絮叨叨着:“昨天晚上侯爷被宫中召见之后,回来就一直没有睡觉。在书房里熬到很晚,今天白天也一直把自己关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摆弄些什么东西,送进去地方饭菜都完好地端了出来。惊雷少爷有空劝劝他吧。”
任惊雷脚步一顿,方才恢复如常。他快步往后院书房走去。进了书房,却不见了裴翎的身影,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和一碗蛋羹,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动了久远之前的记忆。
任惊雷有些出神,片刻之后,又摇头苦笑,是一整天没吃东西,所以干脆自己下厨整治了吗?怎么突然弄这个了?
他转身出了书房,往东而去。
这么多年来,裴家跟他自己家也没有什么两样了,每一个房间,每一处拐角,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裴翎果然在小厨房里,一身白衣胜雪,与厨房的环境格格不入。
“将军,怎么今天亲自下厨了?”任惊雷笑着问道。
裴翎注视着任惊雷,旋即挪开的视线,“你上次不是说惦记着我熬的米粥吗?今天有空,就置办了,你去尝尝吧。”
他的音调依然平淡,却带着一种久违的颤音。
任惊雷心神微动,抬起头来。
然而视线尽头,裴翎已经转过了身,“先去喝粥吧,我继续弄点儿吃的。”
任惊雷猛地醒悟了什么,他低着头,半响才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他回了书房,坐在桌前,端起碗筷来。
依然是熟悉的味道,在那段少年时光里,自己每次发烧病弱的时候,那个人都会为自己熬制的……
记得有一次,他烧得几乎要死过去,水米不进,那人抱着自己,为自己输入内力,祛除寒意,之后又亲自一口一口喂自己喝粥。
胸口堵的难受,失神了片刻,突然一声熟悉的嘶鸣传入耳中。
任惊雷转头望去。
书房的后门开着,透过枝繁叶茂的花园,一眼看到,自己的坐骑暮雪,正在花园里随意漫步。
身为一匹马,经常会在裴府的马厩里留宿,跟他的主人一样,对这个家极为熟悉了。
但是被带到花园中,这还是第一次呢。
暮雪好奇地溜达着,不时探头啃一啃花园中浓翠的植物根茎。
任惊雷手抖了起来,他已经看到,自己最常用的佩刀,正挂在暮雪的身侧,同时还有一个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