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宇走到客厅中间去看这些绿植。
谷妙语发现他脸上的神情有点高深莫测——并不是完全的欣赏,有很大一部分是评判。
谷妙语走过去,谦恭讨教:“陶老师,是不是绿植我们选的不对?”
陶星宇沉吟了一下,转头,冲她温和一笑。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你自己的职业规划是怎样的?或者这么说,未来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设计师?”
谷妙语认真想了下,很郑重地回答:“未来我想成为一个顶级的设计师,就像您这样。”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问,“我是不是有点痴心妄想了?”
陶星宇笑得温和真诚:“没有,不管做哪个职业,希望成为那个职业中的顶尖者,这都是个很基础的未来目标。”
他说完话锋一转:“那你觉得想要成为一名顶尖的室内设计师,你应该具备哪些该有的素养?”
谷妙语挺直了脊梁骨,回答:“应该是职业技能和责任心兼具!”
陶星宇点头:“这两样是必需的,但只有这两样,还不够。”他笑了笑,俊朗的脸上是一片温润柔和,“你想成为顶级设计师,除了专业能力要过硬以外,你还需要坚持,还需要有高的情商、懂得高效沟通的技巧、还要保持珍贵的好奇心,这是你灵感的源泉;要有耐心、良心。以上这些是教科书般你应该知道和掌握的东西。除此之外,根据中国的地域和文化特点,你还应该掌握一项教科书外的技能。”陶星宇顿了顿,关子没卖太久,他告诉谷妙语,“这就是风水。”
陶星宇告诉谷妙语,老陶其实一个讲究风水和避讳的人。他对谷妙语说我们不提倡这些,但我们也不回避这些。而不提倡也应该懂,因为当遇到在意风水避讳的客户时,不用再现去了解。
“老陶嘴硬,但他其实很信这些。遇到他这样的客户,你要提前了解他信的和他忌讳的。老陶他忌诲这些窄叶尖叶植物,认为它们会破坏他和我母亲之间的阴阳相连,未来等他百年之后会无法跟我母亲相聚。所以我以前给他选的那些植物都是肥头大耳的,那些在他看来,能够铺开一座通往我母亲的桥。”
谷妙语一边听一边思考。是的,她确实从没有考虑过风水这个因素,而她也确实应该把它考虑进去才对。
她在刹那间有点恍然有所悟。
原来这次陶大爷让陶星宇回来看苗条的叶子,说比你买的肥头大耳的叶子强多了,其实真实意思是,她买了犯他忌讳的叶子,但他才不要得罪人,他要让他儿子回来得罪人。
谷妙语再次感到陶大爷真是一个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藏真高深莫测的小老头。
她转瞬又有了另外一个领悟。陶星宇不是不关心老陶的,他不只关心,而且了解。可他们的关系却又那么剑拔弩张。
真是一对迷一样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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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远站在一旁听着看着陶星宇和谷妙语一起聊天。
他发现陶星宇在看完他订购的那些绿植之后,有了点欲言又止的状态。
他接着发现,按下那点欲言又止,陶星宇对谷妙语问了别的问题。
起先他以为陶星宇是在装职业大佬指点江山,心里还暗自哂笑了他一下。
可后来他发现,陶星宇是真的在用他的职业经验,有技巧地点拨着谷妙语,也通过这种点拨,指出她布置的那片绿植,到底哪里有些不太合适。
——他以为那些绿植是谷妙语选的。
而他在顾忌直说出绿植选得有一点点小问题,会伤害到谷妙语的成就感和自尊心,于是迂回地用他的职场经验,以让人受用的方式,循循善诱地告诉谷妙语,哪里有一些小问题。
邵远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心里那声哂笑,笑得草率和幼稚了。
陶星宇真的要比他成熟,不只在年龄上,还在处事的技巧上。
他们处事时各自有各自的谋略和方法,但陶星宇比他更懂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他看到谷妙语在戳她的丸子头,很自省地说:“我爸妈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也跟着他们认为牛鬼蛇神并不是鬼,只是面目心灵都可憎的人。所以我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风水忌讳这个因素。”
陶星宇在安慰她:“没考虑到不是你错,只是能考虑到就更好。”
多么如沐春风的一个男人。
他想这个男人能成功应该不是意外,不是偶然。他的斯文俊朗是给他的成功加分,但他绝不是花架子,他有真本事。
谷妙语看男人还是有眼光的。他昨天还在想,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小姐姐?现在这个男人出现了。陶星宇,他是可以的。
有点闷。他不想再在客厅待下去了,他愿意把气氛这样好的二人独处的空间让出来,留给谷妙语去享受。
他拐进厨房里,帮陶大爷打下手。
陶大爷问他怎么不待在屋里。
他也问陶大爷:“您其实很信那些东西?”
陶大爷居然一反平时真真假假满嘴跑火车的样子,他脸上浮起落寞。
“当你做了亏心事,又没什么机会忏悔,你就会变得信神信佛。小邵啊,大爷告诉你,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做,就是别做亏心事,你得背着它在心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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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星宇被陶大爷抓去摆碗筷,邵远坐在沙发上用水果刀练习给苹果削皮切块。
谷妙语站在梯子上给吸顶灯贴花纹。
刚才邵远陶星宇都提出帮她贴,但都被她果断拒绝了。
“花纹方面,你们都是直男审美,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们贴,你们根本看不出来有啥区别。”
邵远不太服气:“未必吧。”
谷妙语指指自己嘴唇:“我今天唇膏什么色?”
邵远看着她润润的嘴唇,眼神一荡。
随后他问出了和陶星宇共有的疑惑:“你涂唇膏了?”
谷妙语一脸的呵呵:“当然。现在还要上梯子吗?”
她这样获得了登梯权。
邵远环视屋子。四个人各干各的事,和谐得简直像一家人。
这份和谐被谷妙语的一声尖细短促的叫声打破了。
她踩偏了梯子,人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
一刹那间邵远脑子里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扔了水果刀和苹果,怎么冲到谷妙语身边的。但他看到陶星宇和他的速度一样快反应一样敏捷,他也飞快地从餐桌旁赶到了梯子下面。
他们几乎同时去接谷妙语。
谷妙语最终歪在了他的怀里。他紧紧一收臂,稳稳抱住她。
那一瞬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被幸运眷顾了的感觉。
好像大家都在抢着一件宝贝,而那件宝贝最终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把谷妙语抱稳后,把她的双脚落在地上,让她顺势站稳。
有重量的怀抱一下轻了。他只用了两秒钟就习惯了那个重量,现在重量消失了,只沉淀了那么两秒钟的重量,倒叫他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谷妙语拍着胸口,有点惊魂未定,对邵远说:“得亏你了,我刚才下落姿势没调整好,要是你没接住我,我就得脸先着地了!天啊太凶险了太凶险了!”
他本来还在担心她,一下子就担心不下去了。
他看到陶星宇也松了本来在跟着担惊受怕的眉头,还微微笑了一下。
陶大爷在厨房嚷嚷菜好了,快来个人往桌上端。陶星宇让谷妙语去了,他自己转身去了二楼。
邵远去找那个被他削了一半的苹果。苹果正躺在地上,离他在削它的地方相距甚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力气甩掉了手里的东西去救谷妙语的。
他把苹果捡起来,奇怪被削掉果皮的裸露果肉上,怎么会有一抹红,一抹奇异的红。
陶星宇从楼上下来,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样东西。
他接过来看。
居然是块创可贴。
他疑惑地抬起头。
陶星宇冲他的手抬抬下巴:“你的手流血了。”
他恍了一下,收到了提醒的伤口终于复苏了痛感。
他抬手看了看,手掌下是一道血口子。
心里有点百味陈杂的感受。
陶星宇连他手上受了伤都能察觉到,都能关怀到。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
他又不得不服气,又为这种服气而有一点莫名的不甘心。
他抬头对陶星宇说了声谢谢。
*
四个人坐下一起吃午饭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陶大爷冲着餐桌上其他三个人一声吼:“都别动!吃,你们吃,我去看看是谁。”
他颠颠地跑到门口。
谷妙语听到陶大爷不怎么客气的声音响在门口那里。
“你这孩子谁啊?怎么上来就认亲戚?我不是你叔叔,哈!”
“嫣然?你姓嫣啊?有这姓吗?哦你姓贺不姓嫣,叫贺嫣然。那你就直说你叫贺嫣然不就完了吗,咱俩又没多熟,你自我介绍得说全名。”
谷妙语听到贺嫣然三个字,有点吃不下去饭了。
她扭头悄悄看了一眼陶星宇,陶星宇没什么特别反应。她鼓了鼓腮帮子,默默运气。
邵远也悄悄瞧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瞧了陶星宇一眼,而后放下了筷子。
他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还没开始吃就已经饱了。
陶星宇嚼完了一口菜也放下了筷子。他抬起头对着门口喊了一句:“她是我工作室的人,老陶你让她进来吧。”
贺嫣然捧着个文件袋进到屋里来。
换掉鞋子之后她一抬眼,和正坐在餐桌前的谷妙语一下对上了眼。
两个人一个怔在那一个瞪在那。
随后怔在那的那个立马回了神,应了她名字那样的笑语嫣然起来:“呀,妙语,你过来了呀?”
这句话谷妙语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好像一个在外面上班的女主人刚下班回到家里,看到自己丈夫正在招待客人,于是热情地问候:过来了呀。
谷妙语在心里措着词,合计着怎样简短有力地把贺嫣然给她撅回去。
她还没想到具体怎么回答,陶大爷已经在旁边开了口。
“嘿?你这孩子怎么抢我们小妙语台词呢?”陶大爷转头看向谷妙语,一脸的无邪天真,“妙语啊,这是你应该对客人说的话,赶紧的,别怠慢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