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团团围簇的女孩子们不禁窃窃私语, 带着迷惑的意味相互议论。
    “宋总监后面的是谁啊？”
    “不知道。”
    “他好帅啊……”
    ……
    莫思源没有言语，视线在“荆棘爱神”耳环上仅停留了几秒便很快移开, 然后落向了不远处的桑暖。
    她脸色苍白，半垂的手紧紧拗在一起, 几乎连手背筋骨都清晰可见。这副神色他曾经并不少见，再一联系起那枚耳环, 当下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径直破开人群走到她的面前, 他淡看了她几秒，然后垂下目光将耳环拿起来看了看，说：“这不是‘荆棘爱神’要出展的耳环？”
    周围的所有人的声色一下子全部都被压住了, 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怎么会知晓d-king内部的事情。
    景芷媗和宋缇顿了顿，也走上前。景芷媗压抑着脸上的难看说：“是。”
    感觉到周围人的一头雾水, 宋缇半笑着解释, “这位就是马上新来的运营总监, 莫总监。你们快认认, 以后可是你们的大上司了。”
    人群里立刻扯开了一片轻微的吸气声，然后是一片低言细语的议论。
    这一边的景芷媗继续说着，“不过这不是成品, 是仿样。但是红宝下面的绿石错了。我们一开始原定的是用沙弗莱石，但是现在的——”
    “我知道。”
    莫思源打断了她的话，将手中的耳环放下了，看向了桑暖，“设计图是你画的。”
    桑暖微怔。
    他面无表情的神态仿佛面对的她只是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让她心底不由异样翻滚，诚实地点点头，“是……”
    “我怀疑她有色弱。”盯了桑暖半秒，景芷媗抬头，面向莫思源说：“目前这个样品的颜色明显是祖母绿的颜色，可是我刚刚问她，她根本就看不出这个颜色的不同。桑暖，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有色彩弱视？”
    “我……”桑暖心中沉坠，轻轻吞吐出一口气。僵滞许久，似乎认命似的低了低头，“我其实……”
    “你的设计图上有标记色号么？”然而没等她说完，莫思源已然自顾将她的话语打断。
    他十分平静地问道。
    色号标记，一直是设计部与起版部门之间一个合作默契所在。
    由于彩笔的色彩太过多变，且不同的宝石之间，颜色太过相似的宝石也的确存在，而宝石的色泽又很难单一的用普通水彩描绘下来，所以在设计成稿完成递交到起版部的时候，设计图稿上都需多一样工序，便是以铅笔将对应宝石的对应色号标记，以给起版师较为明确的指令。
    那一晚桑暖在画设计稿的时候，他明明都已告知好了何处该标注怎样的色号，却不知为什么眼下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听到他的疑问，桑暖的神思略停顿了一瞬，讷讷答：“有的……”
    “沙弗莱石你标记了多少号？”
    “410。”桑暖几乎想也没想便答。
    莫思源的心中沉默了一下，果然。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面没有露出丝毫的波动，看着她说：“你记错了，沙弗莱石，其实应该是418号。”
    “啊？”桑暖愣了，几乎是强忍着才忍住了自己翻找记录的冲动，讶然说：“418？可是我怎么记得是410？我……”
    回想起那一夜她通宵画图，极可能不慎看误了一个数字，桑暖的心不禁又开始狂跳起来，空慌慌的。
    莫思源顺势对景芷媗说道：“应该是色号标记的问题，才导致起版部那边择错了宝石。好在只是个小问题，而且也只是仿样，不是真样，现在修错还来得及。”
    “是这样吗？”景芷媗却始终存着狐疑，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桑暖不放，“既然是这样，桑暖，为什么刚刚你看着这仿样，却一直看不出问题？”
    “她见过多少宝石？”却是一旁的莫思源直接截口，语意淡漠。
    “实习生，非设计学院毕业，没接触过珠宝认鉴，就连这幅设计图都是修改的别人的。沙弗莱石与祖母绿颜色极近，即便是从事设计师行业多年的人，有时单一拿出都不一定认得出，她不认得有什么奇怪？”
    “你……”景芷媗话语一滞，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气氛似乎有点古怪。
    感觉到这边景总监与这位新运营总监之间有点莫名的氛围，旁边的一众人也都不说话了，纷纷不明所以地盯着两人看。
    看着眼下的状况，宋缇心里总有点不太好的预感，轻蹙了蹙眉。
    听着莫思源漠淡的话语，桑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身上，心里微微有点愣怔。
    他似乎……是在帮她……
    轻叹了口气，景芷媗不再纠结，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放松，“好吧。可是即使是这样，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要究责的。”
    究责……
    听到这两个字，桑暖的心情不自觉地一紧。
    “究责。”
    莫思源也轻轻将这两字念了念，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笑，“好，既然要究责，那么我们干脆就细说，这件事该怎么究责。”
    没有看景芷媗，他说完目光直接向着旁边的众人轻扫了一眼，问道：“‘荆棘爱神’这个系列，一直是谁负责的？”
    淡淡凉凉的语调有种不怒自威的意味。
    一直负责“荆棘爱神”修改的阿峥下意识一凛，马上赶紧站出来，说：“是、是严副总监！但是严副总监出差了，所以后续的修改跟进一直我负责的……”
    “那负责‘荆棘爱神’起版的起版师是谁？”
    “是孙然，他一直是起版部负责‘荆棘爱神’的。”
    “好。”莫思源点点头，重新将耳环拿起，漠声说：“‘荆棘爱神’耳环的展品虽然是最近才开始动工，但据我所知，早在两个月前，这一系列的主款项链就已经造出了成品。既然是这样，负责‘荆棘’系列的起版师就应该知道，‘荆棘’整个系列所用的宝石就是红宝石和沙弗莱石，那么为什么，起版师在看到这次的设计图纸和上一次有异时，没有及时跟设计部沟通就直接制作了仿样？所以若论究责，起版部的责任不能推卸。”
    “所以按你的意思，这一次事故的所有责任都在孙然身上？”景芷媗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莫思源淡淡道，目光一转看向她，眼神深浓，“你也有责任，景总监。”
    “我？”景芷媗瞬间怔了，毫不理解，“我怎么——”
    “在这张图纸被送去起版部之前，你有检查过吗？”莫思源打断她。
    景芷媗话语瞬间顿住。
    仅看着她的神情便已猜测到答案，莫思源冷淡的语调不变，“作为设计部的总监，这张图，这个作品有多么重要你完全知晓。你明明知道修改这张图的，只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实习生。那么在成图出来之后，你作为总监审核都没有审核过就直接发去了起版部，芷媗，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有责任？”
    僵定了半秒，景芷媗的神情闪过一点慌乱，忙说：“那是因为那天起版部着急要设计图，我没有来得及，所以我——”
    “就算是起版部着急定模，但在起版部制作蜡模期间，你完全也有时间检查设计图，如果有问题也能第一时间和起版部沟通，但是你有吗？”
    莫思源语气凉的像雪，目光冷峻。
    “所以，如果要究责，我觉得这件事不光是桑暖，包括你景芷媗作为总监，包括‘荆棘爱神’的负责人，还有起版部，全部都逃不开责任。但是我不明白，景总监，你作为领导，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选择先将事故解决，再努力将自己部门的责任压到最小？还是从一开始，你就故意没有检查那张设计图？”
    最后一句话音静静落下。
    景芷媗赫然一怔，整个面庞刹那僵白。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平漠的语调虽非质问，但似乎也足够打击到她骄傲的尊严。
    她静静站了很久，冰凉的手终于紧握，半天没说出话来。
    长时间的沉默让屋里奇怪的氛围越来越浓。宋缇见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笑着。
    “诶，诶！好了好了，这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个仿样嘛，又不是成品，再改不就得了？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再不行回头我去跟起版部那边说……”
    暗示性地轻拍了拍莫思源的肩，宋缇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还是不要将事情闹得太过僵硬的好。
    轻轻瞥了眼低垂着眸的景芷媗，莫思源面无表情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芷媗，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静静说完，他迈开脚步，向着门外走去。
    就在经过桑暖身边的时候。
    莫思源的脚步略停了停。
    转头看了她一眼，他十分轻微地对她轻笑了下，笑容有点安慰的意味，没说什么，很快直接走过。
    ……
    回到工位，桑暖的思绪沉甸甸的，来时满怀的好心情彻底落下来。
    就在刚刚会议室散去之后，景芷媗将她单独叫住，说了几句话。
    “这件事既然是因你而起，那么就由你解决吧。等下你回去，把设计稿再好好检查一下，将问题标注好，然后跟起版部那边沟通一下。”
    “还有。”漠然盯着她，景芷媗语调忽然转冷，“一个有色弱的人，是没有资格做设计师的。你最好真的没有色弱。”
    ……
    ——一个有色弱的人，是没有资格做设计师的，你最好真的没有色弱。
    将头深深迈进手臂里，她努力平息了好一会儿，那漠然冷厉的话语却还是一直荡在耳边，挥之不去。
    她闭着眼，手指的指甲紧紧地掐住了手心，拼命暗示着自己没关系。
    还是不行的啊……
    本想着自己努力隐瞒，能够隐瞒到什么时候就隐瞒到什么时候。只要别人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只要自己加油扬长避短，总有一天，即使她不能认清那么多颜色，她也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设计师。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莫思源这一次的围护，恐怕她现在，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走人。
    莫思源……
    想起他，桑暖微怔了怔。
    从手臂中抬起头来，她拿出手机，划开了微信页面。
    手指在那个“m4○”上停顿了很久，桑暖纠结了半天。
    他帮了她，她应该跟他道个谢的。
    可是……
    自从上次郊游不欢而散，他们还没有再联系过，她这个时候突然联系他，会不会……
    正思索着，手里的手机却忽地一震。
    桑暖一愣，下意识讷讷地低下头。
    就见简洁的微信框里，一条最新消息弹条出来，对话框里的话语寥寥而简洁，只有简单几字。
    ——别哭，别怕。
    加油。
    消息来自于“m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