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本事大多数时候对于鲜卑人来说,并非像是“连斩几大将”、“提多少头颅来见”这般让人热血沸腾,为之震撼的本事。
汉人似水,润物无声,用他们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着鲜卑人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无主的尸体必须掩埋烧葬,还是大营中的营厕和畜生棚必须远离人群,很多他们下达的命令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自他们进行改变后,确实营中的得病率变得低多了。
草原上一马平川,鲜卑人和柔然人性子都直,不喜欢弯弯绕绕,汉人的军事才能在个人武勇的衬托下反倒变得不怎么起眼,可他们最可怕的“经营”能力在军中充分发挥了出来。
接近六万的大军驻扎在黑山大营,若是没有像样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之术,光这么多人的粮草和军备就能活活把鲜卑人拖垮。
由于北魏人的国策是设立军镇和边关抵御北方的柔然,腹地采取均田制养民,所以后方的百姓很少受到战火的洗礼。只有后方安稳的环境,才得以不停的输送粮草和物资上前线,养活前方的六万大军。
而军中又把黑山大营立在敕勒川口,敕勒川的牧场足以放牧黑山大营所需的牛羊、战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道要比柔然人优越多少。
贺穆兰估算过,自拓跋焘设立北方大营以抗柔然后,柔然人能成功劫掠到物资的机会比之前少了大半。
柔然汗国的地理位置在后世外蒙古到西伯利亚那一块,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位于内蒙古的黑山大营,柔然人不可能饿着肚子一直飞到,除了不停的设立游帐带着奴隶和照料马匹辎重的人南下,他们势必还要向柔然其他附庸的民族压榨血汗,获取南下一路上的给养。
在这种情况下,人口众多又善于经营的高车人,被柔然人欺辱到直接叛逃也是正常事。
总体来说,她穿来的时候虽然是北魏初年,一切都荒蛮无比,但鲜卑人确实逐渐从奴隶制度开始向封建制度转变,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学习和改变着。
她是现代人,以后世成熟的眼光看待这个时代,自然是非常不完美的。远的不说,就连南朝的刘宋,也比北魏不知道繁华到哪里去。
但和周边诸多胡族建立的国家比起来,北魏已经算是十分开化、也是接受汉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国家了。
很多鲜卑人根本不了解汉人在做什么,但出于对汉族文化的认同,从最上层开始,强迫着整个国家先改变后理解,这让北魏的国力顿时甩了周围秦、凉、燕、夏不知多远。
而柔然人则是以倒退的速度发展,越压迫越反抗,外有强敌,内有动乱之下,必将被历史的大潮所抛弃。
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知道鲜卑人是什么种族,历史书里一堆“拖把”笑死了人,而慕容鲜卑的美名更是连金老爷子都写出了“慕容复”这样角色。
可是柔然呢?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完全不知道柔然是个什么鬼东西。
同样是胡族,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鲜卑人不知甚解先拿来用了再说的特点,在军中发挥的也是淋漓尽致。只不过这是个刚刚经历过五胡乱华没多久的时代,汉人自己习文识字的都很少,更别说鲜卑人,所以军中的军师和参军就变得尤为珍贵,大多数都是来自北方高门、世代将种的人家。
相对于许多在朝中谋求官职的高门子弟,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值得敬佩的汉人。真是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鲜卑军中才不至于陷入蛮荒征战的样子。
对于大多数鲜卑人来说,汉人的参军帐是不可踏入的世界。军中传着一句笑话,用鲜卑话翻译成汉话,类似于“进了参军帐之前你是个人,出来后你就变成了一头猪猪”之类。
贺穆兰一直不知道参军帐究竟有什么好让人怕成那样,上辈子的若干人在里面待了许多年,也没见养成了什么变态。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性子几乎没多大变化。
哦,也有变化。这二缺居然也能做好一郡的太守了。
总而言之,贺穆兰作为超越整个黑山大营,不,应该是超越整个时代眼界的一个灵魂,对参军帐这种地方是不抱有任何畏惧和好奇的心理的。而若干人更是对那个地方无限向往。
不过只是片刻,在众人同情的眼神中掀开了参军帐主帐帘子的贺穆兰,就有了一阵尿急的想法。
……
新世界的大门,残酷的向着他们打开了。
“来了两个?终于给我们派人手了?”
两人一进入帐中,还没有开口说出来意,一个山羊胡子的文士就迎了上前,满脸“含情脉脉”地表情朝着他们期待地问道:
“你们会写字不?”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山羊胡子的文士一击掌,拉着两人就跑,“来来来,我这还有许多文书要誊抄……”
“韩老二,你那不忙,莫抢我人!来我这来我这,我这还有一大笔帐要算!”
“你们莫吵,我这军簿今天就要交予参军将军的,我这最缺人!”
“怎么,你们还想和我打一架不成!”
“打就打,就你那体型,怕是都站不起来了吧?”
“哎哟,你莫说,我坐了一日,腿已经麻了,真站不起来了……”
一群刚刚还“气度不凡”、“运笔如飞”的文士们,顿时像是军中普通的士卒一般吵闹了起来。直到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文士重重拍了拍案几,这些人才消停,但对着贺穆兰两人的热络一点也不减,拉着两人就往案边奔。
若干人和贺穆兰早就被帐中的“热闹”吓了一跳。
军中那么多营帐,哪怕是库莫提的王帐,都没有像这样摆满了一帐子的案几的,也没有哪个营帐里有这么多人在共事。
其中还有许多穿着窄袖胡服的汉人抱着厚厚的简牍在案几间来往穿梭,那些简牍比他人堆得都高,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一路走一路掉,这些人也不管,把这些简牍放到各自的案几上之后,再回身去捡,重新再跑一趟。
南北朝时期,简牍、缣帛和纸书三者并行,魏国大量的文书还是以简牍和缣帛书写为主,抄录的纸书则是汉人大族才能享有的便利。军中简牍最多,用废了的削掉写字的那面,还能反复使用,所以在参军帐中为官,久而久之连力气都变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若干人小声地和贺穆兰咬着耳朵:“我怎么觉得情况不对啊……”
贺穆兰看了看那堆成山的案牍,比他的脸色还难看。只要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没有一个人不怕抄书的。
这个连杀人都不怕的女人微抖着声音说:“情况不对,我们还是表明身份吧。”
看这虎视眈眈的气氛,大有今晚离不开这个营帐的感觉啊……
“敢问帐中那位是主事?”贺穆兰壮起胆子,叫了起来:“我是鹰扬将军的亲兵,和这位若干人是来……”
“哎呀,早上李参军说会派几个中军的亲兵来帮我们,说的就是你啊!”那山羊胡文士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不由分说的笑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进我们的参军帐,而且还是两个鲜卑人,原来是李参军找来的帮手……”
“不是,我们是为了高车人……”
“说道高车人正好,军中突然多出三千多老幼,这补给物资都要重新审定,每日的消耗也要计算清楚,来来来,来我这帮忙!”
一个蓝衣的汉人立刻欣喜若狂的招手:“我是黑山大营的典客参军,你们来的正好!”
其他人满脸失望的看着贺穆兰和若干人行到他的岸边,仔细听着他的吩咐。
“所以,按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半斤粟米、两个小孩一天半斤粟米,一个老人家加一个女人一天八两粟米算的话,三千人我们要……”
这典客参军开始在纸上画起各种格子。贺穆兰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这大概是古代原始的“代数”,忍不住感兴趣地也在心中计算了起来。
若干人却是已经听的头晕脑胀了,见旁边那个汉子手中的案牍捡了掉,掉了捡,立刻小跑过去,对他一笑:“哎呀,我帮你!”
那人本来已经腰背都酸软不堪了,遇到这么一个自告奋勇的,立刻把手中的案牍往他出来的手中一放,笑着说:“那可太好了,我从早上忙到现在……你把红线系着的给每个桌子上一个,蓝线的往几位……哎呀,你不知道是谁,这样吧,你就抱着,我来发……”
若干人一抱了那堆简牍就大叫不好,这么一堆压下来,难怪这人一路走一路掉,委实也太重了点!
他龇牙咧嘴的跟在那文书的后面,认命的随着他分拣文书,开始向各个参军的案几前发放。
贺穆兰陪着那典客参军计算辎重物资,想起怀里还有东西,立刻掏出那块布帛,往典客参军桌上一递:
“这位大人,这是高车人要的东西……说是会以好刀相换……”
“嗷!我刚才算到哪儿了?你别和我说话!”
那典客参军哀嚎一声趴倒桌子上,在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中连声大叫。
“啊!啊!啊!我要疯了!”
“您算到以现在的人数,这些高车人一天大概需耗费二十余石栗米,不过大人,高车人大概不会吃得惯栗米,是不是最好问问他们……”
“问什么!到了我们这里给什么吃什么!军中栗米和麦粉都不够用了,军中一年就要消耗二十万石粮食,这三千多人能有栗米已经是不错的待遇,总不能让军中将士吃豆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