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
空气中散发着食物的香气,从门诊楼投射过来的灯光映在孔易真的脸上,影影绰绰的,显得这一处角落格外的僻静。
李成勋用手推了一下一次性餐盒,语声淡淡地提醒:“就要凉了。”
孔易真神色怔忡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夜色中眉目清淡的男子,“你拿走吧,我不会吃的。”
李成勋看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她转过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姓李,是吗?”
“李成勋。成功的成,勋章的勋。”
李成勋。
原来他叫李成勋。
“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撞坏了你的饭盒,还麻烦你陪我这么久。”她这个人,素来不愿意欠人情,刚才的事,是个意外。
李成勋看她,湛然目光里透出一丝关切,“你觉得好点了吗?”
孔易真点点头,“好些了。”
刚才从楼上猛冲下来,气怒攻心,再加上低血压犯了,不小心就撞到了在一楼等电梯的李成勋。而她自己,也很没出息的晕了,若不是他及时相扶,她只怕就坐在饭菜上了。
原本可以等缓过来之后道歉离开,可不知为什么,在被他打横抱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忽然间捂着眼睛,无声地哭了出来。
他很诧异,以为她难受,于是脚步更加急促的朝一楼住院区那边走。
她拉住他的胳膊,声音呜咽,“别去。。我不想让人看到。。”
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到她脆弱绝望的模样,就连他,也不可以。
最后,他就抱着她,一路抱着她,把她安置在这处僻静的角落。
他一直默默地陪着她,不管她是在捂脸哭泣,还是在怔忡发愣,他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没有走开。
他们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是,她却让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到了她最狼狈脆弱的一面。
发泄过后,总归是清醒了。
“你不是要送饭吗?为什么还不走。”孔易真鼻音浓重地问道。
李成勋摇摇头,“不妨事。”
孔易真用冰凉的手掌压了一下鼻子,站起身来,“快去吧,我没事了。”
李成勋看看她,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他拿起水泥台上的食品袋,递过去,“血压低要吃东西才行。”
她抿了一下嘴唇,接过袋子,低声说:“谢谢。”
他单手插进裤袋,看了看她红肿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受到了感情上的伤害,才会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我不大会安慰人,但我想给你一个建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对方不合适,或者说你不能带给所爱的人快乐和幸福的感觉。”
他看着她,停顿了两秒,“那,还不如就此放弃。”
孔易真神色一变,看着李成勋的目光带了一丝疑惑和懊恼的意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又怎么知道我为何会伤心?”
李成勋淡然一笑,再次抬眸望向她的时候,眼里却闪动着了然和理解的光芒,“因为,我也曾像你一样,受过伤。”
孔易真蓦地愣住,她盯着他五官分明的清俊面容,反问道:“你也被人甩过?”
说罢,她的脸就涨得通红,心里懊恼的不行。
她在说些什么啊,这不等于承认了她被人甩了吗?
李成勋没有嘲笑她,甚至在她脸红躲闪的时候,还笑了笑,转移话题,主动谈起了他的恋爱经历。
“算是,也不是。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她是个非常好,非常善良的女孩。我曾无数次的想过我和她的未来,可由于种种原因,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她。那段时间,我的内心也是非常的痛苦和彷徨,可就在我鼓起勇气,打算向她表白的时候,一个比我晚到,可是却先进驻她心灵的男人得到了她的爱情。我失败了,失去了她,也失去了向往幸福生活的能力。我曾一度特别痛恨我自己,痛恨我的迟疑,痛恨我的懦弱和自私,当我看到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强烈的嫉妒心使我发疯发狂。可是,渐渐的,我想开了。我在想,如果我从那个男人怀里抢回她,又会怎样呢?我能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吗?能给她那般单纯快乐的笑容吗?答案就摆在明处,那就是no。我给不了,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就连一个家,都是我目前的能力无法做到的。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不爱我了。或者说,她从未爱过我,只是对我有着超乎朋友界限的朦胧喜欢而已。她现在爱着的,只是那个出色的男人,她的眼里,只有他,也只有他,能够带给她想要的快乐和幸福。”
李成勋目光炯炯地看着孔易真:“爱情里,从来没有先来后到,更不存在论资排辈这一说。爱了就是爱了,不需要遮掩和躲藏,我当初若是能够早早明白这一点,说不定。。”
他低头,感伤地撇起唇角,笑了笑,说:“但凡一个人伤心彷徨,都逃不过名、利、情三个字,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想必最后一种情况多一些。我冒昧猜中你的心事,你别介意,我不过就是倚老卖老,想用自身的经历和错误劝你一句,不如放弃。”
“放弃了,或许结果也不一定糟糕到了极点。说不定,放开心胸和眼界,你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呢?”李成勋说道。
这些话搁在以前,孔易真根本不屑于接受,就连听下去的耐性估计都没有。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她却把李成勋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牢牢的收进心底。
她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勉强勾了勾唇角,说:“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分享。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李成勋点点头,“一起吧,我还得再出去一趟。”
孔易真充满歉意地望过去,“对不起啊,弄坏了你的保温筒。”
“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瞅着她的目光有些深奥。
李成勋非常绅士的拦了一辆出租车,护着她上车之后,才双手插兜,仪态颀然的目送她离开。
车子转弯的时候,孔易真不由自主的回头瞥了一眼,她看到路边那抹高大的身影,正转身向前方璀璨的灯火走去。
深夜。
米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照得墙上那块买了十几年的石英钟表锃光瓦亮。
时钟指向十二点零七分。
断了一半的秒针滴滴答答勤勉工作,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客厅里诡谲紧张的气氛。
耷拉着脑袋,一脸末日之象的米果居中坐着。
她的左手边,端坐着他们家说一不二,极具领袖气质的老佛爷,米妈妈。
她的右手边,端坐着他们家和稀泥功夫一流,偏袒闺女功夫一流的弥勒佛,米爸爸。
米果不敢吭声,连偷瞄一眼岳渟川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米妈妈和米爸爸的手就掐在她的后腰眼子上,只要她敢给岳渟川甩一个暗号,那她这条小命,估计就要交待在沙发之上了。
“咳!咳咳!”一阵令人崩溃的沉寂之后,米妈妈终于发声了。
米果刚要抬头,就觉得左边腰眼上一麻,她身子一颤,头愈发低了。
米妈妈面若寒霜,恨不能把对面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给吞进嘴里,咬上几百遍才解恨。
这小子,以为这里是哪儿,居然敢搂着老米家的宝贝闺女在楼头表演十八禁。
不过,那小子也忒镇定了点吧。
从楼下抓个现行,到强被押到楼上受审,他似乎就没抖过一下。
这怎么行呢!
就算他长得确实,确实帅得吓人了一点,也不能目无尊长吧!
米妈妈重重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烟灰缸,重重地在茶几上磕了一下。
“咣——”
惊堂木的效果杠杠的,可惜的是,对面的那只没被吓到,反而身边一大一小两只同时抖了一下。
米妈妈狠狠剜了一眼自家没出息的两只,清了清嗓子,冲着对面穿着条纹病号服的镇定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我叫岳渟川。岳飞的岳,川渟岳峙的渟川。”
米妈妈愣了愣,小声嘀咕,“啥船艇岳池?”
米果赶紧狗腿提醒,“是川渟岳峙,是成语!唉哟——疼!”
她的后腰眼不无意外挨了一下。
米爸爸趁米妈妈收回手,赶紧帮闺女揉了揉。
米妈妈嗯了一声,继续问:“做什么工作的?怎么受伤的?还有。。为什么半夜找我们家果果啊?啧!米祖春,你干嘛,别打岔!”
米爸爸低声提醒道:“嗳,我看他有点熟悉啊,老婆。。”
“熟悉你个头啊!岳!岳船艇,你倒是说说!”米妈妈伸手,朝对面一指。
“岳渟川!妈妈,他叫岳渟川,不叫岳船艇!嘶——疼!”米果又挨了一下,眼眶都都红了。
岳渟川见势不对,赶紧抢过话头,回答道:“阿姨,您别罚果果了,都是我的错。我在消防支队特勤中队工作,前段时间去宝灵县抗震救灾受的伤,至于为什么半夜来找果果,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想求得她的原谅。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真的,非常对不起。”
米妈妈眨眨眼,愣了愣,突然转头,和同她几乎一个表情模子里刻出来的米爸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伸手,指着岳渟川,叫道:“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