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烟浓也提了一口气,她轻声一笑,吹了吹方才险些被捏坏的指甲,“好,请贤王殿下这两日派人上敝府一趟,您落了不少物件在我这儿,既要扯开了说,以后表兄妹也做不成了,浓浓不是不知情识趣的人,以后嫁了人,自然不该再来搅扰贤王殿下。”
齐咸看着她,目送他们兄妹扬长而去。不知为什么,即便是受辱,她也是这般趾高气扬,嚣张明媚。
似落在眼帘处一团炙热的火。
齐咸的眼里漫过细腻的湿润,他知道,他的浓浓,此今以后再也不是他的浓浓了。
两人像斗胜的公鸡一样昂然出府,这是将军府的规矩,输人不输阵。
但直至离贤王府远了,冉横刀仍后脚跟在妹妹后头,方才许多话想说,但碍着她在场,没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齐咸揍一顿,此时望着她渐渐换下来的背影,不由心弦一动,“浓浓,要哭便哭罢,哭完了哥哥带你回家。”
冉烟浓回眸一笑,哪有半点泫然欲泣,“没事,其实我不觉得难过,反而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
“嗯?怎么说?”刀哥挑眉。
冉烟浓道:“我方才问他敢不敢和我私奔,就算他敢,我也不敢的。既然皇上下了旨,君无戏言,这桩婚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我就是心有不甘,莫名其妙地嫁了个素昧谋面的人,怕错过一段深情。但他对我假仁假义,无情无爱,那就欢欢喜喜一拍两散罢。”
冉横刀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我妹妹拎得清。”
冉烟浓拍了拍脸颊,笑道:“好了,你再和我说说,容恪的事儿。”
“哎。”
兄妹俩一前一后地回府,听说长宁四处找二姑娘,明蓁带着晕头晕脑的冉烟浓上了母亲的绣阁,复道如虹飞渡两畔,其间丹松翠蔓罗络牵缠,长宁公主带着女儿宛如走在空中楼阁上。
冉烟浓看了看母亲,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便乖乖地闭了嘴。
长宁还以为她对齐咸念念不忘,今日上贤王府又受了委屈,自然该难过,可黄道吉日在即,陈留世子已在求亲路上,她有些话不得不点破。
“浓浓,要说为你择婿,母亲是千挑万选,但自你说过心中有齐咸后,我便认了这命。其实我是不愿你嫁给他的,你心思聪慧,必然能明白母亲话中之意。”
长宁握住了冉烟浓宛如削成的两肩,语重而心长。
冉烟浓低垂螓首,缓缓点头。
母亲为她吃了很多苦,考虑得很多,这些她都知道。
长宁叹道:“但我更不想你嫁给容恪。陈留距此地千山万水,路途遥远,凶险莫测。当年留侯两个儿子折于雪山之上……以后你要再回来魏都一趟,多有不便。何况留侯世子性行阴戾,诡谲多变,我怕你应付不来他。”
性行阴戾?怎的和刀哥说的完全不同?
冉烟浓疑惑地眨了眨眼。
长宁很无奈,“奈何皇上赐了这旨意。你爹同我说,当今天下,也许是太平日子久了,盛世之下难出俊彦,那陈留世子,守边关三载有余,力克夷族,西收番州,已是难得的少年英雄,总不至于配不上我家浓浓。”
冉烟浓脸颊微红,“阿娘,老说什么配不配得上就不大好了,我觉得容恪挺好的。”
长宁微微惊讶,眉梢迤逦开来,“当真?”
冉烟浓的眼波潋滟着一池晴雨,悄然挺胸,“自然是真。”
长宁总算安了些心。
但冉烟浓从转出亭阁之后,明媚的笑靥便有了细微的崩裂。
她连留侯世子是圆的是扁的都不知晓,怎么会觉得他好?自然都是骗母亲的,好教他们安心。
爹爹在朝中并不怎么受文臣武将待见,自古功高易震主,这圣旨自然是万万不敢不接的。冉府上下都深谙一个委曲求全的道理,除了飞扬跋扈的刀哥,依旧显摆招摇,连她也要开始,谨小慎微地,去迎合皇上心思,迎合皇上心思地去迎合容恪。
婚事在即,将军府又在年关过后陷入了一团忙碌当中。
待嫁的冉烟浓,在一团忙碌当中成了核心人物,她日日被明蓁姑姑拉着试穿嫁衣,这个时候的她,已完全想不起来齐咸,也完全想不起四年前落水的少女被他从水里救上来后情窦初开的娇羞。
她将嫁做人妇,成为陈留的世子妃,从今以后,她心里想的人,只能是她的夫婿,不能再有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海的女儿这回事是没有滴,虽然有小小的波折,但浓浓还是和恪哥哥在一起了~
下一章等男主来把浓浓娶回家~
我的节奏终于可以慢点了哈哈
☆、世子
冉烟浓缓缓垂眸,只见大红的衣袖上竟有了啼痕,她心中悚然,一扭头,明蓁姑姑素来稳重的那张脸,却已老泪纵横沧桑百态,冉烟浓也不禁红了眼眶,带着笑问:“姑姑,你怎么了?”
明蓁素日里对她管教严苛,不允她日日跟着刀哥鬼混,冉烟浓知道这是为她好,只是她觉得跟着刀哥自在,跟着姑姑约束太多,才不喜与她在一处。但她对明蓁姑姑,也是打心里敬畏的。
明蓁也跟着笑,用自个儿的土褐色衣衫拭泪,“是姑娘要出嫁了,姑姑忍不住,才去求了公主,让姑姑跟着二姑娘到陈留去。”
家中的陪嫁丫头都不愿意去穷山恶水之境,没想到明蓁姑姑竟主动请缨。
冉烟浓感动于明蓁的忠心耿耿和宠爱,又哭又笑地抱住了她,“谢谢姑姑。我很怕一个人在外头没有人管,姑姑,有你在我就会安心了。”
明蓁拍拍她的背,轻笑:“二姑娘从小跟着公子厮混,男女之道却什么都不懂,到时候伺候不好世子爷,恐怕夫妻不睦,既让老爷公主担心,又让皇上为难。”
她怀里的冉烟浓闷声闷气道:“我不会,以后姑姑教我。”
明蓁笑道:“自然。”
冉烟浓放心了。
明蓁说罢,却又愁眉不展,“只是姑娘怕是不知道,那个世子,实在是个狠角色,把我俩摞一块儿,也未必是他敌手。要是他动辄粗暴行事,我老胳膊老腿的却是敌他不过,如何是好。”
冉烟浓立起身,悄然眨眼,心道:又是一种说辞。
不得不说,她现在对她的夫君充满了好奇。
她笑着抿唇道:“我是他娘子,他会打我?”
明蓁摇头,叹道:“这说不准,民间百姓多少夫妻不睦,皆因丈夫在外头寻欢作乐,或恐有不如意处,回到家中拿妻子发泄。何况这位世子,听说力能扛鼎,是个活阎罗,连三岁小儿看着他都吓得不敢啼哭。在夷族那种不毛之地待久了,生性也和夷人没两样,是啖人肉、饮人血的,何况,听说他连两个哥哥都敢……”
明蓁自知多话,后头的便不说了。
连两个哥哥都可以手刃?
冉烟浓依稀记得,当年明蓁姑姑带话,说是世子容允有心推容恪进虎笼。那时她们都以为,这是要谋害亲弟。
可后来容恪没死,安然无恙,这个传闻似乎不攻自破,而容允死了,于是对弱者的同情转嫁到了容允身上,那个十九岁没于雪峰上,让皇上也闻之哀恸题字送往陈留的少年。
但只有冉烟浓记得,当年的容恪有多逼不得已。
刀哥说,他当时也险些去了半条命,浑身都是血……
而这种不公正的欺凌和折辱,想必也不是一回两回。她甚至能感同身受,倘若谁逼得她走投无路,她必也鱼死网破。即便他谋杀兄长,又如何。
冉烟浓的嫁衣挑选好了,她安心在家待嫁。
其间齐野又下了一道圣旨,封她为韶音郡主。
大姐冉清荣从宫中出来一回,给她捎了一些新酿的干果,还有甜酒,冉烟浓贪嘴,她是知晓的,因而贴心地给她准备了一些零嘴。
“这些且都是存留时限长的,这些晒干了的果子,有些可放上一两年,我用蜜蜡纸封好了。但你也要记得吃,不许舍不得,没有了,你托人捎个信儿来,姐姐再给你做。或者你在陈留有什么吃不到的,想念家乡的,都告诉我。”
冉清荣出阁前,是家里最疼她爱她的长姐,一说这话,冉烟浓便忍不住红了鼻子。
大姐在宫中并不快乐,成婚四年,只在第二年为太子生了一个女儿,后头伤了身子再无所出,皇后舅母为太子又新物色了两名良娣,在宫里头仗着皇后宠爱和太子的不作为,也不把将军府出身的姐姐放在眼底,说话是豆腐嘴刀子心,冉烟浓有时候听了,气得大怒,可竟无法回嘴。
也许正因为皇室如此,对齐咸,她最初的少女娇羞之后,也慢慢地心灰。
冉烟浓和姐姐聊了许久。
送嫁那日,冉清荣却没来,不知何故。
冉烟浓紧张地坐在梳妆台上,看着一绺一绺的鸦色长发被盘上头顶,珠钗宝簪参差错落,凤冠翠翘井然对称,一身名锦绫罗,裁剪地修短合度,衬得她稍显丰腴的胸脯愈发饱满,身材愈发纤长,凹凸有致,有花朵初绽的夭夭风姿。
“来了来了!”明蓁从外头一下穿帘而过,带起一波珠帘晃动的清音。
明蓁眼前一亮,跟着蹲到了冉烟浓脚边,“姑爷来了,和将军少爷他们在前厅说话,等吉时一到,便来接你。”
听罢,冉烟浓被胭脂抹得殷红的脸蛋,更红了几分,艳光照人。
她羞赧地躲了开去。
明蓁笑道:“姑姑替你瞧了一眼,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像是,比少爷还高半个头,一身的红,太扎眼了。”
冉烟浓悄然捂住了脸颊,新嫁娘的娇羞是不学自会的,何况她虽没见过容恪,听说过他的事迹,了解了个一鳞半爪的,难免心有憧憬。
听明蓁姑姑的话,便按捺不住,心跳砰砰的。
明蓁握住她柔软的两只小手,“姑娘要记着,这位世子来自北疆,不同于咱们魏都男儿喜好可怜风情,他们北边的人爱大胆热情的女人,姑娘不要凡事都躲着,也要学着对他献媚才行。”
好……好羞涩。
冉烟浓对谁都好撒娇,但对丈夫是真的做不来。因为只有丈夫是最特别的,他们可以有肌肤之亲,还要生活一辈子。单是想想,冉烟浓心底里便有些发憷。
但她应许了明蓁姑姑的,要事事都听从她,何况一点小事。她红着脸,佯作镇定地点头。
然后,一顶通红的红盖头遮了下来,覆住了她的凤冠,将整张小脸掩在盖头底下,冉烟浓更是紧张。
外头报了一声“吉时到了”,于是一室的人都手忙脚乱地忙乱起来,未簪上的凤头钗落了一地,冉烟浓手里被仓促塞了一只玉如意。
“姑爷。”
听人一唤,冉烟浓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瞬间双脚并拢,一副防备紧张态。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骑马,坐在马背上,明知接下来该怎么挥鞭子,怎么夹马腹,可理论都有了,实践起来还是会慌张。
四周静悄悄的,冉烟浓怕了这份死寂,听她们又不肯出声,只有男人轻缓的跫音在耳边,犹如惊雷。
她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讨好地唤了一声:“夫君。”
于是房中爆出了一个男人大笑的声音,边笑还边跳脚。
“哈哈哈哈——”
原来是刀哥作弄她!
冉烟浓又羞又气,这个哥哥没正行,她都要嫁人了他还来这一出!她气得要扯盖头,冉横刀一把扑上来,“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哥哥同你闹着玩儿的。”
她放了手,脸颊气鼓鼓的,方才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
明蓁忍了很久,方才少爷给她摆手势不许人出声,这会儿可算差点憋坏了,“少爷,该送姑娘上车了。”
“是,是。”刀哥也是很舍不得妹妹,从今以后,又一个小跟屁虫远走他乡,成了别人的掌上瑰宝,该换别人宠着了。
他扶住冉烟浓让她起身,“作为容恪的大舅子,今天当然是我送你上车,浓浓紧张得连这个都忘了,还会被我骗到。”
实在是好笑,刀哥想想,又暗搓搓咧开了嘴。
冉烟浓不服输,哼了一声,“都说一报还一报,日后刀哥成婚时,只怕也不太平。”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可能。”
彼时没有谁预料到冉烟浓一语成谶,让他痛苦良久。此时他只记得尚书家的潇潇,人美心善,是他一定要娶回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