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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这座宅子完全是随唐果果的心意建造的,颜色斑斓得刺眼,像一个巨型的翻糖蛋糕。站在门边的韧子等他出来,很容易认出想等待的人——顾晓山穿梭在马卡龙配色的空间里,一身的黑与白,神色异样的冷峻。顾晓山还是那冷漠的模样,随手摘掉了胸前的白玫瑰,用黑皮鞋踩碎在脚下。
    当看向韧子的时候,顾晓山的眼神里还是灵堂里的疏离。韧子的心又拔凉拔凉起来,但还是迎难而上,习惯性地扬起笑脸:「小山哥,小山哥!」顾晓山听见的时候,眼眸里的光芒动了动,重新多了点温度:「是你啊,在这儿做什么?」韧子见顾晓山的态度回暖,心里更是火热了,就说:「我等你呀,我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顾晓山笑笑:「你爸让你来,没给你安排?」韧子便说:「我爸说让我『投奔』你,总不会吃亏。」顾晓山也挺无奈的,说:「我住附近酒店,你一起吧。只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间。」
    冲唐果果之死而来的人太多了,附近只有一个稍微体面的酒店,豪华间都人满为患了。既不能叫韧子住标间,也不能叫徐芸芸与韧子同住,所以韧子顺理成章的住进了顾晓山的套房里。韧子原本因为灵堂上顾晓山的态度而忐忑不安,现在他却发现,顾晓山不是对他疏冷,而是对外界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当时他双目是涣散的,好像被什么困扰着。
    韧子这么一想,只感毛骨悚然:难道是撞鬼了?
    当韧子打电话询问老爸要不要买点什么神符时,郁老爷淡定地回答他:「你妈过身的那会儿,你也是这鸟样啊。」韧子完全没印象了,还问:「那您有烧符水给我喝了没?」郁老爷直接挂了电话,过了半会儿,给他发了一条《农村小伙无知学风水,饮下符水患急性肠胃炎》的报道。
    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他们住的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家星级酒店。酒店的设施也很一般,尽管他们已经住了「豪华间」,但感觉也差远了。如果是平时的话,顾晓山还会跟韧子说说话、解解闷,现在顾晓山却不怎么开口,甚至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让韧子一个人呆在客厅加的小床上。韧子侧躺在硬梆梆的小床上,耳里只能听见老旧空调发出的扰人的声响。
    他根本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又见老爷子发了一条信息「别沉不住气,别贸然示爱!」。韧子也没注意别的,光盯着亮晶晶的「示爱!」两个字加那个赫然的感叹号,心脏怦怦跳——示爱,示爱,示爱!
    韧子横竖是睡不着,骨碌一声爬起来,打开了的手机备忘录,开始构思他对小山哥的动人告白……寂静的夜晚、沉闷的噪音、无边的孤独,反而给了韧子无限的灵感——他一边想着顾晓山的模样,一边飞快地摁着九宫格键盘:「如果我是北京往圣地亚哥的航班,你就是阿图罗梅里诺博尼特兹,因为我想要到你那儿就得『转机(基)』,如果我是延绵的山路,那你就是n字的路牌,遇见你我就得弯……」
    无独有偶的,卧室内的顾晓山也无眠,手里拿着唐果果给他的遗书:「从你父亲那儿拿走的,我注定要还给你的。拿走它们,并非是我贪财。我说来说去,都是那句,我只要爱情。他既然立心摧毁我的爱情,我便也要夺走他的爱——大约就是钱财了。他爱他的钱去吧,我不管了。我爱你。」顾晓山看着这些字,胃酸又是一阵翻涌的。
    他来这儿,听见的、看见的,都是无处不在的「爱」,让他烦厌,让他崩溃。他想,如果现在有人敢来他面前说个「爱」字,顾晓山一定得一拳捶死他。
    房间外,韧子已完成了「示爱草稿」的最后一句「这就是爱、爱、爱,因为爱,所以爱,我们赶紧相爱」,心里非常满足:小山哥一定会被我感动。
    第32章
    翌日,顾晓山从卧室里开门出来,就看见韧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小床上,依旧是他风格的呼呼大睡。顾晓山看他一眼,拎着公文包出门了。当年的十亿,现在已经增值不少,归属了顾晓山,也算是顾晓山不敢相信的。徐芸芸以为自己老板应该会很高兴,可顾晓山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最近的顾晓山总是很冷淡。
    韧子想要给他一点温暖。
    顾晓山回到客房的时候,闻到一股浓烈的人工的香味——显然是来自于泡面。韧子一听到开门声,就高高地抬起头来,扬起一个笑脸:「芸芸姐说你们快回来了,还没吃饭,我特地泡了个面给你吃!」说着,韧子又献宝一样说:「还打了个蛋!」顾晓山笑笑:「那可真难得。」
    顾晓山在饭桌边坐下,看到充满仪式感的镂空碗垫、金边白瓷的阔口碗,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汤面,浮着一个黄汪汪的鸡蛋。顾晓山拿起木筷子,说:「这些都是酒店配的?」韧子邀功似地说:「才不是,我自己买的。」顾晓山一边用筷子搅动汤面,一边说:「这儿没有洗碗机,我可不会洗碗。」韧子便说:「那就扔了呗。」顾晓山便笑说:「像你这样浪费,在我家一早被揍死了。」
    韧子听了,陷入深思:原来要入顾家的门,就得当个节俭的人啊?那我岂不是无望?
    只是,韧子惯会转变思路:既然我入不得顾家家门,那让小山哥进我郁家家门也无妨。相信老爹也不会介意。
    顾晓山草草吃了两口方便面,又看了一眼韧子,笑道:「你就看着我吃?」韧子点点头,认真地问:「你喜欢吗?」顾晓山是个注重生活品质的精致基佬,实在说不出「喜欢方便面」这样的话,但姑且念在是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做的,便赏脸说:「不错,很好。」韧子又尝试表白一样地问:「那要让你吃一辈子呢?」顾晓山闻言一怔,又干笑说:「一辈子吃方便面?」韧子便想刮自己两嘴巴子,真的不会好好说话了。
    韧子想起了手机备忘录里的表白稿子——他对此是挺满意的,并且背得滚瓜烂熟,说来惭愧,他可是苦练了一个下午才把那句「你就是阿图罗梅里诺博尼特兹」给说顺溜了。其中他几度想删掉,但又觉得这个比喻非常贴切,于是硬着头皮诵读,功夫不负有心人,算他最后终于流畅地报出了「阿图罗梅里诺博尼特兹」这个地名。一切都如此完美,可他还是觉得必须找个合适的时机,才好将这些绵绵情话和盘托出。毕竟小山哥正在混乱之中,他何必搅局。当务之急,应该是让小山哥走出阴霾。
    但是,韧子又觉很难按捺住内心那暴风狂浪般的爱意,便屡屡在心内喝止自己,要起码等回到本市才告白示爱。
    韧子又想着,小山哥最近心情不佳,他该想点什么来使他快乐起来。就在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对顾晓山知之甚少。他甚至不太了解顾晓山平常休闲娱乐的活动有什么。他和顾晓山一起的时候,多是吃饭、打球——这些活动,顾晓山看着不太讨厌,也不太喜欢,有点只是为了陪韧子解闷的意思。
    于是,韧子只能求助于那位最了解顾晓山的人——徐芸芸。他问徐芸芸,平常小山哥都喜欢做些什么解压?徐芸芸脑内立即浮现「做什么,当然是做、爱」,可这不合时宜,便只说:「顾总很懂得自我调节。我从未发现过他特地做点什么解压。」韧子又说:「那他不开心的时候又做什么散心呢?」徐芸芸答:「他什么时候就不开心了?」韧子便道:「他现在显然就不开心!」徐芸芸装傻充愣:「不会吧?我没觉得呀。」韧子说:「啊,你不是很细心的吗,居然这么不敏锐?看来还是我比较了解小山哥啊。」徐芸芸不住点头:「当然、当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既然挂上了「顾晓山最好朋友」的头衔,韧子也不好对徐芸芸穷追不舍。
    韧子却对这个头衔颇为怀疑了。第二天,韧子仍给顾晓山做了泡面,这次不但加了鸡蛋,还配了一罐冰可乐。顾晓山一边笑一边说:「这还真想叫我余生都吃泡面吗?」韧子耷拉耳朵:「啊……可我只会做这个……」顾晓山笑道:「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韧子仍是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顾晓山。顾晓山有些食不下咽,问:「你饿么?」韧子摇了摇头。顾晓山又问:「那你有什么事吗?」顾晓山既然问了,韧子这直肠子也就答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顾晓山觉得好笑:「这是什么问题?」韧子有点感到自己被看轻了:「你觉得这个很可笑吗?」顾晓山点头:「这难道不是小学生才会计较的问题吗?谁和谁是最好的朋友?」韧子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学生」,便反驳:「谁说的,中学生一样很在意这个!」顾晓山无言以对,默了半晌,放下了筷子,说:「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确实如此。」韧子惊喜地问道:「确实?我确实是你最好的朋友吗?」顾晓山泼了一下冷水:「毕竟我朋友也不多。」
    韧子不说话了,脸上依旧是并未减退的困惑。顾晓山无奈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韧子便说:「可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说着,韧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丧气:「明明你对我那么好,什么都为我着想,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也有办法逗我高兴。可是……可是你不开心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一点都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怎么才能帮助你!这又算哪门子的好朋友?」顾晓山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笑笑,说:「这不是你的错。」
    「啊?」韧子怔了怔。
    顾晓山说:「你一定是觉得你太粗心了才不了解我。不是这样的,像徐芸芸那么细心的人也不了解我,不是吗?」韧子无言以对。顾晓山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想要被了解。」
    像有块橄榄堵住了韧子的喉咙一样,韧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同时又难受得快要窒息。但勇气又让韧子将这「橄榄」吞了下去,喉咙割得生疼,他用沙哑的声音问:「可是……这样我还配得上说是你的朋友吗?」顾晓山摆摆手:「你也可以认为,我没把你当真正的朋友。」
    韧子像是一下跌进了冰窖,那「你就是阿图罗梅里诺博尼特兹」在心中碎成八块了。
    顾晓山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当。换在平时,他是绝对、绝对说不出这么不妥而又坦诚的话语的。可现在的他情况也不太妥当。他原谅了自己的冲动,他索性对韧子解释说:「我根本没有朋友。不想要,不需要。没有更好。」韧子愣愣地看着顾晓山,下垂的眼睛里充满茫然和不解,似乎还有些伤心,眼神像被弃之门外的小狗。
    顾晓山又开始后悔,他不该对韧子说这样的话,尽管是实话。对韧子说谎,又有什么所谓呢?韧子又不懂得分辨,还能听假话听得很开心。
    顾晓山也明白了,自己最不希望韧子不开心。
    第33章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是短信解救了这一刻的静默。律师给顾晓山发来了信息,请他去签署文件。顾晓山将面汤饮尽,说:「谢谢。」说完,顾晓山便离开了。
    方便面的香气像是这忧愁一样,非常廉价,又浓郁,关着房门是久久不能散去的。像是想散心一样,韧子也选择了独自出门。但又和一般散心散步不同,韧子并非是走得漫无目的地慢行。他是有想去的地方的,是老爷子发给他的新闻简报里的地点——夕阳下如同琉璃的一片海。
    那儿风景如画,是个胜地。也许因此,自诩为浪漫主义者的唐果果选择此地抱着儿子自杀威胁丈夫。也是因出于对这景色的爱,唐果果在这个靠海的地方建了自己的豪宅,以此为家。韧子忽然想看看那片海是怎样的。从唐果果的豪宅侧门去可以到达景色最佳的渡头。
    夕阳散下金光,此刻是最佳的赏景时刻。
    在韧子来到之前,已有另一个赏景人来到了。在签署完相关文件后,律师告诉顾晓山,他随时可以回去本市了。顾晓山也知道,便叫徐芸芸订好明天回去的票。他也不想在此处久留,然而,临别之际,他又忍不住故地重游。穿着白衬衫的他,站在浩瀚的海洋,竟显得有些清瘦。脆弱而渺小,让后面来到的韧子几乎无法认出这个是他印象中坚不可摧的小山哥。
    夕阳将风变得有些热。韧子的脸庞发烫,正想呼喊出小山哥的名字时,却见顾晓山忽然脱下上衣、鞋袜,往层层叠浪的海里跃去。韧子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甚至也不记得要脱去鞋袜,就跟着跃入了海中——在浪花扑打而来的时候,韧子才发现,自己不但忘记了脱去鞋袜上衣,更忘记了顾晓山当年是本市青少年百米自由泳比赛冠军,最重要的是忘记了自己游泳考试不及格的事实……
    韧子不但当年游泳不及格,现在更是长期缺乏锻炼,是刚落水就冬瓜一样沉下去,都来不及「呜呼哀哉」!反而是顾晓山徜徉在水流之中,沉浸在与回忆挥别的情怀里,却蓦然发现身后有个人掉了下来。他也来不及感怀身世了,回身把落水者捞起,当到了浅滩,他终于看清对方那张煞白的脸时,他自己的脸也煞白起来:「郁韫韧!」他几乎是用吼的,咬牙切齿,但牙关又打起颤来——好像很冷一样,但也不应当,这原是炎夏。
    韧子似乎被吼醒了,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夕阳下沾着水汽的顾晓山像是神仙一样,韧子脸红耳赤,口齿缠绵:「你……你是……你就是阿图罗梅里诺博尼特兹……」「什么?」顾晓山没听清这句话,便凑近了些,想要更听明白,但韧子又晕过去了。顾晓山又急又气又难过,死死盯着韧子那张脸,那肌肤白得似要透明了,颈脖的血管浅蓝浅绿的很明显,叫顾晓山的一颗心要碎成一百颗。
    韧子醒来的时候,手背上连着点滴。点滴旁边坐着顾晓山,顾晓山身着黑白,脸色肃穆,韧子差点以为自己被「瞻仰遗容」了,拍了自己的脸颊两下,觉得是疼的,才说:「我还活着?」顾晓山冷笑:「你还知道这是要死人的!」韧子理直气壮:「你不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跳海?我可担心了!」顾晓山听着「我可担心了」这个几个字,真的极气恼又无奈,最后只得给韧子掖了掖被角,道:「哦,我可是游泳冠军。」韧子理不直气也壮:「那也不能跳海!」顾晓山见韧子中气十足,一颗心也算定下来,便有余力反讽:「哦?你这个游泳白痴也能跳,我是冠军反而不能了?」韧子无言以对了,想了半天,便服软了:「那咱们以后谁也不跳了,行么?」
    顾晓山答应了:「好,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韧子又想起了什么,一脸的慌张:「老爸没知道吧?」顾晓山便道:「我也不敢告诉他。」韧子才放心:「这就好、这就好,不然他得多担心。」顾晓山竟有些不忿:「你怕他担心,就不怕我担心?」韧子撇过头:「横竖你也不当我是你朋友!」顾晓山知道这话惹了祸,便哄他说:「当然,人的朋友是能有很多个的,但你在我心里,就这有这么一个,是不能多、也不能少的。」韧子听这话听得两耳发热。
    顾晓山见韧子脸上没有怒色了,便也安心了,正要招呼护士前来,韧子却又忽然握住了顾晓山的手,说:「你也是的。」顾晓山一时不察:「是什么?」韧子竟然有些忸怩:「嗯,你也是那一个……在我心里不能多、不能少的一个。」顾晓山愣住了,眼里没瞅韧子的脸,却盯着透明的点滴,一滴一滴的,半晌,顾晓山才摁下了服务铃,将护士召来了。
    其实,顾晓山选择在离开之前跳水,是有种挥别过去的意味,更想强迫自己走出阴影。然而,韧子贸然落水险些淹死,又给顾晓山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阴影。
    顾晓山想了想,认为这个地儿真邪门,以后还是不要不信邪,老老实实离开这个地方远远的吧。
    翌日,顾晓山又跟韧子说:「我要回去了,你在这儿好好休息。」韧子深感不可置信:「你要把我扔在这儿?」顾晓山便答:「医生说你没有大碍,只是要多呆两天观察。我呢,则需要立即回去工作,恕我不能陪你郁二少解闷了。」顾晓山这句话,听在韧子耳里也有些夹枪带棒的意味。全因顾晓山从来对他很有耐心,鲜少说出这样的冷言冷语,韧子被这掉冰碴子的语气冻得痛不欲生,便可怜兮兮地说:「你以前从不这样。」
    顾晓山原想说「你这话说得又像那种烦人的女朋友了」,可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够对韧子再开类似的玩笑了。有念及此,顾晓山心里也是一阵微妙的酸意,像是夏日里想吃一口果汁,却咬着了杯缘的柠檬片,不期然的酸了个掉牙。顾晓山摸了摸鼻子,说:「因为我跟你坦白了,我没当你朋友。既然如此,不如坦白到底,我也不是天生一个体贴温柔的人。我极重视财富和地位,所以我得回去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韧子却更心酸了:「可你不是说了,我不是你朋友,但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吗?」顾晓山极后悔说了这样的话,引出了韧子那番痴傻的形容来。
    若是旁人,顾晓山或许还可似有若无的戏弄暧昧,要对方是韧子,他也做不成这样玩弄人心的事来。他确实没想过韧子有一天会变成基佬,他更没想到韧子有一天会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想法。
    说实话,顾晓山挺慌的。
    顾晓山因此也有些掌不住平日那些游刃有余的分寸,他既不敢对韧子那样随意地开玩笑,也不敢对韧子展示不同寻常的关心,只是,他又不愿意再说点什么使韧子不愉快的话来。他只能告诉自己,韧子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把韧子晾一晾,韧子就该冷了。如同韧子当初忽然疯狂追求顾晓雾一样,三四个月也就淡了。就是一只傻狗忽然追着蝴蝶跑的兴致而已,看着浓烈,但又不过一会子的热度。
    第34章
    「你不是说,我是不能多也不能少的一个吗?」韧子的语气充满委屈,「难道这也是假话?」顾晓山认为这当是自己的真心话,但又不好承认,便模棱两可:「当然,世界上只有一个郁韫韧。谁还能像你这样?」韧子果然听得似懂非懂的,一时琢磨起来,也没顾得上看顾晓山。顾晓山已经转身走了,有些狼狈意味,却又老神在在地吩咐徐芸芸留守此处,直到韧子出院,而且得一路陪护韧子回本市,才算任务完成。徐芸芸笑着答应,心里却想:「我不过是想当个普通的秘书,却要陪老板奔丧,完了还得陪护老板的朋友,送人家回家。玛德,老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啊!你们这些富家子弟读那么多书,都不知道绅士风度吗?敲你吗!」
    多亏韧子还算好相处,没什么说的。他的身体也没大碍,完全能够照顾自己,再不济还有专业陪护呢。徐芸芸也就在旁边看看,陪着说说话罢了,倒也轻松。没过两天,医生就批准韧子出院了。徐芸芸便一路从列车到私家车,全程一对一送了韧子回郁宅。
    郁老爷子见韧子蔫蔫儿的,没精打采,便知道他遭遇滑铁卢。郁老爷也是早有所料了,便说:「我叫你不要冒失,你死活不听!从小到大,你但凡听我半句劝,也不至于是今日这个样子!」说着,老人家又开始翻起韧子的旧账来,从韧子幼儿园的错事开始讲起。韧子听得头大,便躲进房间去。
    韧子总感觉顾晓山对自己冷淡了很多,他发的消息,顾晓山也不回。他又撒娇,说自己想吃桥头店的面条,若是平时,顾晓山就帮他订到了。今天,顾晓山却说:「那你该学学怎么使用外卖软件了。」韧子简直是通体发凉,整个人凉过月色,也不管礼貌不礼貌,直接就给顾晓山打电话。顾晓山直接把他电话挂了。韧子又是心凉又是着急的,便给徐芸芸打了电话,问她:「顾总在哪儿呢?」徐芸芸语带抱歉:「对不起哦,这个我确实不清楚。因为顾总已经下班了。」
    韧子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感觉不靠谱啊,便厉声说道:「你还蒙我呢!顾总怎么可能这么准时下班!」徐芸芸一下愣住了,没想到韧子的反应居然这么敏锐。可这次真的是实话,徐芸芸问心无愧:「我也觉得奇怪呢,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韧子虽然不聪明,但和徐芸芸认识久了,也知道徐芸芸看着开朗健谈,但嘴巴其实挺严的,要问也问不出什么。韧子挂了电话后,又给顾氏总裁办嘴巴最大的秘书打了电话,问他:「今天顾总下班很早啊,我正找他呢,你见过他么?」那个嘴巴超大的秘书果然不负所望:「对啊,他今天还穿超帅的。我问他是不是相亲,他还说是呢。哈哈哈!基佬怎么可能相亲吗!」
    韧子一瞬间变成热锅上的蚂蚁,没头没脑的乱爬,在卧室里转了半天,才匆匆跑下楼,看到老爸在固定地方看着报纸呢。韧子便哇一声大叫,说:「老爸!小山哥今天相亲去了!」郁老爷愣了愣,说:「哦,是今天吗?」说着,郁老爷还看了看报纸的日期。韧子听了,整个心更凉了:「你知道他要相亲?」郁老爷怔了怔:「你不知道啊?」韧子的膝盖瞬间发软,险些立即跪倒:「不……不可能……」
    郁老爷放下报纸,说:「我还以为他会跟你说呢。你们现在不是每天都发短信吗?」韧子苦哈哈地说:「只有我单方面给他发啊。」郁老爷挑眉:「所以,你还是跟他表过白了吧?」韧子果断摇头:「没有!」郁老爷却说:「那你肯定是没藏住心思,被他发现了。」韧子垂头丧气:「也许吧……」郁老爷也没寄望韧子能把这心事藏多久,便叹了口气,说:「看来他还是不想接受你,但又不好开这个口。所以他才开始相亲吧,想叫你死心。他宁愿和不认识的人约会,也不会考虑你的。」
    韧子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哇哇大叫。郁老爷忍不住说:「你吼啥呢?」韧子跺着脚说:「疼啊!」郁老爷问:「疼啥呢?」韧子捂着胸口说:「心疼啊!」郁老爷看着儿子这样,也跟着心疼起来,便也一起哇哇大叫,发现这大叫真的有效缓解疼痛,便跟着吼了起来。这正是周五晚上,郁韫韬刚好回家里看望亲人,一进屋就听到两父子鬼吼鬼叫,他便问:「吊嗓子呢?」郁老爷便说:「不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嘛,所以咱父子俩长歌当哭啊。」郁韫韬不解地问:「哭啥?」郁老爷便说:「这不,顾晓山去相亲的事,你听说了吗?」郁韫韬想了想,说:「好像听说过吧。」韧子听了更烦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郁韫韬也挺震惊的:「怎么,咱们一个个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韧子也说不出话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郁韫韬看不得这个,便说:「咋回事呢?」郁老爷便说:「他那点小心思被发现了呗。人家哪能当面说啥呢,就相亲给他看呗。」郁韫韬便道:「这有啥啊,你不爽,就去搅局呗!」韧子一怔:「这样也行吗?」郁韫韬说:「这有啥不行啊?你不是没表白么?」韧子点点头:「没有。」郁韫韬道:「那不就得了!你没表白,这就对,你只要不表白,你就是他发小。咋了,相亲的时候遇上发小了,不得唠嗑两句啊?你就直接往人家桌边坐着,满嘴喊『小山哥』,勾肩搭背的,笑特么嘻嘻的,我看他俩怎么相下去。」郁老爷皱起眉来:「这会不会有点不得体啊?」郁韫韬道:「肯定不得体啊,但好过两父子在家里喊麦吧。咱郁家人就得往前冲啊,是不这个理儿?」
    韧子被说动心了,但还是有些过意不起:「这也太奇怪了,而且散了之后小山哥问我怎么回事,那怎么办?」郁韫韬无所谓地说:「我不说了嘛,你就不告白,不行就说『咱俩发小,这说句话都不成了』、『小山哥,二十多年的兄弟,你就这么说我』,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韧子有些惊讶:「这样……会不会有点不要脸?」郁韫韬一拍桌子说:「追男人还想要脸呢?就是你长得美也没你想得美啊!」
    第35章
    郁老爷也一早已经掌握了顾晓山相亲的信息。这也不难,前几天,顾晓山答应相亲的时候,顾老爷就欢天喜地地开始跟郁老爷商量起来。郁老爷不动声色,还说:「他终于肯定下来啦?这也是好事!」顾老爷摇摇头:「那也未必呢,他也叫我别抱什么希望,他也不一定会定下来,就是认识认识朋友而已。」郁老爷听着这话,联想到韧子那个状态,就猜得差不多了。他心里也埋怨这儿子,怎么就不听老人言呢?说了叫他不要猴急,又不肯听!
    顾晓山的相亲对象叫叔敬仪,和顾晓山从某程度上来说非常般配,都是「大龄基佬」,也是「世袭」的总裁,一直游戏花丛,但从不耽误工作。说起来,叔敬仪还比顾晓山大好几岁。更加上,顾晓山原本长相显年轻,穿t恤就似学生哥,反观叔敬仪有些少白头,眼角还有浅浅的笑纹,两人看起来年龄差就更大了。然而,这些细碎的银发和清浅的笑纹,并没有让叔敬仪看起来衰老憔悴,反而使他平添了一些旁人不具备的魅力。
    顾晓山原本只是想来走个过场,但现在却觉得他很享受和叔敬仪的交往——并非男男之情的那种。他俩一开始倒还是标准相亲流程地聊了两句私人的事情,后来却不知怎么样开始谈论起公司的经营和市场的情况,然后就停不下来了,惊觉志同道合,忽有相见恨晚之感。
    叔敬仪这几岁没有比顾晓山虚长,他说的话都正中要害、头头是道,叫顾晓山这样桀骜的人都非常佩服。二人算是「酒逢知己」了,吃得挺慢的,好容易侍应来上了甜品。
    甜品还没上,韧子就上来了。
    韧子推开包厢门进来的那一刻,顾晓山是非常惊讶的。韧子也觉得超级尴尬,可他想起了兄长的教训「追男人,靠的就是不要脸」。于是韧子推门而入,背了郁韫韬给他的稿:「啊,我刚好来吃饭,听人跟我说小山哥你也在呢,所以来打个招呼,没打扰你们吧?」
    顾晓山还没来得及回答呢,韧子就秉持郁韫韬教导的「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极快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顾晓山旁边的位子上,毫无廉耻地招呼服务员给自己倒茶。这个时候顾晓山也不能说什么了,任由服务员给韧子加餐具、斟茶。
    这一顿操作也是行云流水,顾晓山也是无计可施,便笑着介绍说:「这位是郁家的二公子,郁韫韧,这位呢,是参潭集团叔总裁,叔敬仪。」韧子便又站起来,跟叔敬仪握手。叔敬仪和韧子握了握手,便说:「郁家的儿子果然一表人才。我读大学的时候还听过大郁先生的演讲,深受启发。」韧子呵呵笑了:「是吗?我天天在家听我爸演讲呢,都没受到什么启发。可见是我不能成才。」叔敬仪说:「你现在还非常年轻,以后一定是不可限量的。」
    韧子又说:「你们俩在这儿谈生意呢?我没打扰吧?」叔先生说:「我们没有谈生意,只是普通吃饭而已。」顾晓山却想起自己要「狠心」,便直接说:「难道你父亲没告诉你,我在相亲吗?」韧子一怔,但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因此没有失礼,便背起了郁韫韬教他的话:「我不知道啊!什么相亲?你男朋友换得车轮一样转的,还用得着相亲?」顾晓山听了这话,脸都绿了。叔敬仪倒是很淡定的,笑着说:「那真巧,我也是这样的。所以正好一起聊一聊,什么时候将这车轮停下来,免得日积月累的,机体损耗大了。」
    叔敬仪的反应并不在郁韫韬的预想内,更不在韧子的意料之内,韧子一时怔住了,半晌说:「那、那您、您牛比。」
    叔敬仪说:「人年轻的时候就会想要多尝试,这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别在尝试中花了眼、迷失了。尝试是要为了明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是最重要的。」韧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就点了点头。叔敬仪便爽朗地笑起来,眼角浮现起笑纹:「嗯,我年纪开始大了,便喜欢说教!」
    言语间,甜品也上来了。韧子瞪着眼睛说:「你都吃甜品啦?」他心想人家的饭都差不多吃完,聊得七七八八了,他才来搅局,会不会有点太晚。而且目前来看,他搅局也搅得不是很成功。顾晓山和叔先生依旧相谈甚欢。聊着聊着,他甚至自己也加入了聊天,一起谈笑风生,聊嗨了他还主动提出要不要续摊。
    于是三个人一起去了附近ktv,韧子还说:「咱三个人唱k太无聊了。不过这儿我熟啊,我给你们点几个公主和少爷,他们很嗨的,又会唱又会玩又会喝,场子不热我倒立!」说完,韧子还招呼了这些陪唱的服务人员,大家一起快活地玩耍起来。
    郁韫韬还担心韧子会不会藏不住事儿,明确说出了要阻挠人家相亲的话。然而,这个担心竟然是多余的。因为韧子都忘了自己是来搅局的,吹着啤酒唱着嗨歌,玩得很开心。顾晓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第36章
    郁韫韧多喝了两杯,有什么不能的,酒池肉林都能搞起来,一旦开心,香槟塔可以排成金字塔。那些个相熟的少爷、公主知道是郁韫韧来了,喜得要拜佛。还有一个公主原本在外头和男友开`房呢,一看见韧子发信息问她在不在,她就丢下对象立即飞的赶来,一边说「在呢,在上厕所,马上来」。还好大晚上的不算很塞车,公主半个多小时赶回来了,韧子还说她:「你上哪个厕所?那么久!」公主赶紧罚酒,悄咪咪倒了点喝了点,把剩下半瓶酒喝光了,又叫来一打。就是要骗酒钱。韧子也不注意到,顾晓山和叔敬仪也并不会在意。
    刚好一个少爷点了首刘德华的《独自去偷欢》,众人哄笑,说那个少爷是不是古人。韧子发现叔敬仪一直没唱歌,就指着叔先生开玩笑说:「叔先生,这该是为你点的。」叔敬仪无奈笑道:「看来我是古人了。」顾晓山笑道:「叔先生是年轻人,只是有点少白头。」叔敬仪摆手,也不推辞什么了,拿着麦克风,字正腔圆地以诗朗诵的形式吟唱:「在我内心中我反我叛……独自去偷欢,我谢绝你监管……」画风像是高中语文老师尬唱ktv。
    可惜此刻顾晓山有个工作电话要接,走到了露台那儿接电话,并未欣赏到这么风味独特的唱腔。
    倒是大家都笑说,应该给叔敬仪点一首大江东去浪淘尽才算合适。有嘴甜的公主说道:「可我看叔先生长得就像刘德华。」叔敬仪便笑着应道:「鱼尾纹是挺像的。」韧子用力挤眉弄眼的说:「我也有鱼尾纹。」叔敬仪却笑着看他:「并没有什么纹理。但好像有颗痣。」那些公主少爷便趴在韧子的身边,要仔细察看,说:「咱们认识韧总那么久,都没发现呢。」大约是ktv灯光昏暗,确实看不清楚。韧子只得推开他们,说:「眼尾那儿是有一颗的,不过很浅很小,不注意是看不见的。」韧子又说:「听说这个叫泪痣,是不是不吉利啊?我还想去点了呢。」叔敬仪便伸出手来,指尖滑过韧子的眼角,韧子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眼尾被睫毛的阴影笼住。叔敬仪道:「长这儿的不叫『泪痣』,叫『桃花痣』,是好的。」韧子听了,便笑了起来,原本有些下垂的眼角也微微挑起了。陪唱的人又笑道:「对啊,韧总的桃花一向都很旺啊!原来都靠的这个痣啊!」
    韧子又凑近了叔敬仪一些,说道:「你还会看相啊?」叔敬仪笑道:「像我这样有点年纪的生意人,多少都会稍微了解这些的。」韧子却说:「我爸就很上年纪,从不在意这些。」叔敬仪的笑意更深了:「谁能都像令尊那样呢!」韧子又道:「确实我那颗眼尾的痣也真的是几乎看不见的,好像还只有你刚认识我就能注意到。好多朋友和我认识十年都不知道呢……啊,对了,我倒是这边还有颗痣颜色要深许多的,一直考虑要不要点了,你看看碍不碍事。」说着,正好顾晓山打完电话进来了,见韧子在作势要脱衣服,吓了一跳说:「你做什么?」
    韧子一惊,说:「看相啊!」顾晓山一怔:「什么?」旁边的公主少爷都咯咯大笑起来。韧子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就说:「啊,你刚刚打电话做什么?」顾晓山便只以为韧子是喝多了又犯神经,便说:「我要回去处理一点事情。现在也晚了,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喝了酒也别开车,记得叫代驾。」叔敬仪却道:「我没喝酒,我到时送韧总就行。」
    顾晓山走了之后,郁韫韧也有些意兴阑珊,但被公主少爷们起哄,也喝了不少,到最后迷迷糊糊的。叔敬仪见郁韫韧快不行了,就叫停了公主少爷们的嬉闹,并且付了钱,这局就这么散了。
    郁韫韬却不知道自己过分担心了,又对老爷子说:「你说韧子能行么?」老爷子说:「总不能这个也做不来吧?小时候,我让他测过智商的,他不是弱智。」二人正聊着天,管家则来敲门说:「二少爷回来了。」郁老爷正要去看,郁韫韬却叫父亲别动,他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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