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屋里的少女嘤嘤轻唤,带着少女刚刚苏醒所独有的娇软和慵懒,让人听来如同一只猫在轻轻搔人敏感的手心。
众侍女候在门外,闻声推开门,只见昏暗的屋室内,一阵勾人的幽香袭来。大榻上丽色锦被之中,一具活色生香的年轻躯体拥被深陷其中。那通身的肤色白里透着浅浅的粉,尤其是一张小脸,睡醒之后两颊粉嫩可爱,眼睛如两颗水晶晶的黑葡萄,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两人去支开房内的窗户,指使粗使抬走冰化了的水,收拾屋子。另两人侍候赵令然起身。一名侍女看着赵令然盈盈不堪一握的蛮腰上,浅浅搭着大红色的锦缎如腰带缠于其上。如此美景,就是女子看了,也不禁慌神。那侍女又默默地脸红了。
缓缓进来四名美侍,其中并没有大花。
“哦对了。”赵令然这才想起来,老管家说大花和小朵规矩仪态不合格,将她们丢去学规矩了。
这家伙不由骄傲起来,她没被丢去学规矩,那就是说她的规矩很好了。虽然都不知道规矩是什么时候有的,但是想想自己的灵性果然不是凡人可以比的!
两名侍女过来服侍赵令然起身。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赵令然从前没有被人这么舒服地伺候过,被顺毛顺得极是熨贴。
赵令然站着,任由两人为其着衣服。夏日里穿的衣服质地单薄些,可层数摆着,一层一层叠上去之后,着实也不清薄了。如此,那蛮腰依旧显得纤细无比。她们最后在她腰间系了一块压裙的玉坠后,穿戴完毕,赵令然的额头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汗。
门外走来一侍女,福身,“老爷回府了。”
赵令然问给她理裙角的侍女,“我得去拜见他对吗?”
侍女浅笑道,“正是呢,小姐入京之后,还未曾与老爷见过面,理当去拜会。”
顾月承居于直笔居内,是顾府整个府邸中最大的院子,于正中轴线上。为了避嫌,当初赵令然入府时,顾月承特地交代管家将其安排在文鸳阁内。文鸳阁在府里的西后侧,按前后院来分也属后院,两院之间不仅隔着一个后花园,还隔着另两个院子。这顾府在被皇帝御赐下来之前,是前朝一处王府,这王府的主人,生前便是以奢靡挥霍著称。他王府里的院子,自是各处都休憩得富丽堂皇,占地广阔。
这富贵窝住起来自然是极为舒服的,然走起来也是极为要命的。看侍女们这脚下生风的样子,定是常常走惯的。赵令然从前脚掌肉厚,走多少路都不嫌累,困了往地上一躺。如今这身子,走两步便脚疼。
这家伙还惦记着半月前小朵说的“十分俊美”的话,倒是对顾月承很是好奇。
顾月承离家两个月,府里依旧井井有条,对于老管家他十分欣慰。老管家是陛下赐下的,从前是宫中的宦官,为人最是妥帖。
顾月承回府,管家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着。
“赵家小姐来了半个月了,我请她过来见一见面。”
“啥?老爷使人传话了?!”
“是啊,她入府来半月有余,我都不得空见她,也是失礼,如今……”顾月承转身,见刚刚还在心里夸过的老管家,话也不等他说完,风风火火地跑掉了,远远地望着一脸着急忙慌。
顾月承笑着摇摇头,“白叔这身体倒是不错。”
直笔居内,一道屏风后,热水蒸腾,水汽氤氲之中,顾月承沐浴更衣。他是平民出身,贵族的那一套享受不来,还是习惯沐浴的时候没有旁人在场。即便是贴身小厮竹筠,也只是候在门外,若是需要换水,再将其唤入。
顾月承出浴后,换了一身家居常服,拿衣服的时候,思及老师刚刚过世,指尖落到了淡青色的竹居服上,将其托出。
顾月承洗完澡,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来。
“竹筠。”
“老爷。”竹筠入内,双手抵于腹前,垂首立于席前,悉听主人的吩咐。
“刚才白叔…是去做什么了?”
“似是……”竹筠,“似是去给赵小姐张罗轿子去了。”
顾月承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再问,“好,你下去吧。”
直笔居原是府里最大的院子,内饰也最为富丽堂皇。顾月承住进来的时候很是修缮了一番,如今已经看不出半分奢靡之气,倒是因其室内,庭院都占地广阔,空间宽大,生出了些大气了然之意。
顾月承的卧室在直笔居的最后一进,说是一间卧房,实则内里有四间大室,小庭院里栽着一小片主子,竹子旁有一圆石桌四圆石凳。四间大室中,哪怕是他的床榻边,入眼最多的也是各式各样的书目。竹筠告退后,顾月承撩袍坐于地席,自旁边成片的矮书架上拿出一本游记,侧身歪在靠枕上,细细地品读起来,屋内时不时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读游记既可放松心身,不若读其他书目般认真严谨,苦钻研读,作者精彩的笔触如真将那一江春水泼于面前,如同亲见,且一些游记上,不乏记载当地的地质人文,亦可增长见识。是以闲暇放松,顾月承最是偏爱游记。
读至趣处,顾月承愈发倚靠在大靠枕上,低眉缱绻,右手支着头,左手捏着书,青竹居服的袍子松松散于身体两侧,白色里袍下交叠的修长刚劲两腿若隐若现。书上有一地图画得甚小,他取下一熠熠生辉的金边雕花放大镜于眼前,细细分辨着书上的注解。细长的眼睛从镜后注视而来,艳若桃花。这前朝的奢靡之物,将清淡若竹的顾郎君衬得如春睡海棠,仿佛一汪清水之中注入了滚烫的金水,从此清雅是路人。
皇帝点他为探花郎,可见是点对的了。
“老爷,赵小姐到了。”竹筠进来禀报。
“这样快?那便请她在书房等我。”顾月承合书起身,进内室更衣。
很快,京城中人人尽知的,以威严板正,清朗俊秀出名的年轻大人,出现在了赵令然面前,仿佛屋里刚才那一幕,那慵懒涣散之人,只是檐下之风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天!求鼓励!这张昨天被锁掉了,所以今天发两章,如果不被锁掉的话。
第13章 义兄妹?
直笔居内,拔去了原先的繁复华丽的地砖地砌,改为鹅卵石小径,或是成片石板地砖。植被也移去了花草盆景,多改为高大树木,整个格局和氛围同顾大人在民间朝野的形象如出一辙。让人一踏进便晓得,这里的男主人有多么板正严肃,一如这石板。
如顾月承想来,自己是愧对赵崇父女的。恩师赵崇先生,生前人品贵重,在他少年之时,不仅学业上多多提点,生活上也是多多接济身为孤儿的他,让他不必担忧生计,可全心全意用于学业之上。在精神上,更是沐浴其宽和坚韧的品格。赵崇先生于他,虽无父亲之名,却有似父之恩,此重于山。
而其在壮年身死后,自己因为公务繁忙,不能亲至见他最后一面,为其陈敛棺椁,已是大大的不该。好在人马及时赶到,未让恩师爱女蒙受灾难,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他日离世,还有何颜面去见酒泉之下的恩师。
赵家小姐如今已安然到府,顾月承如今最担心的是,恩师的女儿在父亲骤然离世之后哀思过度,再加上之前丧礼上遭歹人陷害,如今住在自己这里寄人篱下,经此一系列的变故之后,若是移了性情,那就真的对不起先生了。
所以他希望让赵令然知道的是,住在顾府,绝不需有寄人篱下的惶惶凄苦之感。顾月承打算同赵令然结为义兄妹,如此,还能成全了他自己对先生的感念之意,又更加得名正言顺。他日妹妹出嫁,顾家就是娘家,他还会为她准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有他在朝,作其后盾,绝不叫她在婆家受欺负。
顾月承思虑良多,已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义妹生出了一腔拳拳爱护之意,视其为己责,甚至连她的未来归宿,都打算铺就起来。
然他思虑得再周详,这一系列的计划也在见到赵令然后碎成了渣渣。先是裂开了一条缝,然后这条缝慢慢变大,再接着裂出了无数小缝,最后碎成了渣子沫沫,被风默默地清走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显然现在一路去往书房的顾月承,并不晓得这些。
书房是平时顾月承工作的地方,若是公务繁忙,有处理不完的,就带回家继续处理,直至完成。顾月承甚得皇帝倚重,手头上诸事繁忙,常常于书房内批注公文至后半夜,第二天还要起一大早去赶早朝,甚为辛苦。
这也是为何皇帝要拘他于宫内住的原因。宫中规矩,除特殊恩赦外,哪怕皇室宗亲,也不能在宫内使用马车或仪仗。也就是说,官员们上朝,进了午门就要靠两条腿走路,每日一来一回,很是耗时。平日也就罢了,规矩总是要守的,但特殊时候特殊对待。比起允许臣子们坐着马车满前宫乱走,皇帝更偏向于让他们住在这里,靠腿走。
是以包括顾月承在内的一应官员,被留着在宫中住了两个月。
书房之中,多重要文件。平日里的洒扫,由竹筠一人负责,其他人都不得进。而竹筠除却洒扫,一般也不得进去。
老管家白叔告诉赵令然,安排在书房见她,是对她的看重。
赵令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好比从前他们山上,下着禁制的后山禁地也不能进去。原来在禁地接见别人是一种看重,明白了。
众人在书房外等着顾月承过来。
顾月承未曾想到赵令然会到得这样快。按理来说慢慢走过来,以闺中女子的步速,的确到不了这样快。但是白叔一听顾月承请赵令然这家伙来却没给安排轿子,风风火火地就叫了伙夫抬着轿子接她去了。是以大部分的路,都是坐在轿子上的,如何能不快。
白叔对自家主人的相貌气度十分有信心,对于他二十好几还不成家立室这件事情,十分不满。陛下将他赐下,也有让他照看顾郎君生活的意思,可照看到如今,别说妻子或妾侍了,后院里干净得养条狗都是公的。如今天降一个如此水灵晶的小娘子,在老管家眼里,这俨然就是未来的顾夫人了。
老管家畅想未来,赵令然神游天外之际,顾月承如御风而来。即使步履匆忙,也不见其仪态有一丝紊乱。他看着赵令然的时候,有短暂的恍惚,心中一丝异样的跳动很快被他克制地压下,转瞬如非礼勿视般移开了视线,推开书房门,温声道,“赵小姐,请进。”
顾月承的错愕,被一直关注着他面部表情的白叔尽收眼底,欣喜万分,暗道这事儿有门。
顾月承看着赵令然的时候,这家伙也在打量着他。心道小朵这个骗子,如此长相,怎么会是俊美呢,瞎吗?!充其量就是个普通!
很普通的普通!就是声音还挺悦耳的。
书房的门再次合上,白叔把侍女们支走,自己想了想,偷偷趴在门上。
从顾月承坐的角度,很清晰可以看到门前的纸缝里,有颗脑袋投下一片阴影。
顾月承未曾想到几年前还雪玉可爱的粉团团,如今竟出落得如此容色逼人。
实在是光阴如梭。
顾月承安慰了赵令然一番之后,直奔主题,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某年少之时,深受先生的恩泽,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如今先生仙逝,膝下独余小姐一人。某深恐照顾不周,使小姐有寄人篱下之感,且师兄妹的名分终究欠缺妥帖,是以某愿同小姐结为义兄妹。某痴长几年,便腆为兄长,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大楚的义兄妹,绝非是烧柱香,磕个头这么简单。一旦结为义兄妹,那是要上报府衙登记的,表示从此家中多了一个家庭成员。在大楚的律例里,一旦成为义子女,那就享受和亲生子女一样的权利,若为义子,他日可分家产。若为义女,家中要为其准备嫁妆,日后也当作正经亲戚走动,连生下的子女也作表兄妹。且一旦记录在册,就是不可更改的。一日是义兄妹,便终生是义兄妹,份同亲兄妹,不可更改。有余事情牵连太大,是以时下,收义子女,结义兄妹的事情极少。一旦结下,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全家庭成员认可的。且绝大多数,都是从小收养的。亲生血脉不可混淆,收养的孩子在感情上又甚为疼爱,不可计入族谱,这才有了义子女义兄妹一说。
顾月承这么做,是实打实在为赵令然考虑。若结为义兄妹,那赵令然便是顾家名正言顺的小姐了,顾府便是她的家,此举便可从客变主。
门外,偷听的白叔嘴巴颤抖,牙根紧咬,白白的胡须根根往外炸开,俨然是气狠了。这是什么人呐!他头一次觉得人人口中赞不绝口,皇帝陛下青眼相待的自家主子,其实是个绣花草包吧!这么一个美丽清绝,无依无靠的小娘子,都到眼前了,大可顺水推舟,日久生情结为夫妻,他要跟她结义兄妹!他要跟她结义兄妹!!然后给她准备嫁妆,欢欢喜喜地把她嫁到别人家去!白叔此刻十分想不顾主仆分别,推开大门摇醒自家不开窍的主子。然后对他说:主子你看看你自己吧!你也是个光棍呐!
如此可见,赵崇看人的眼光是多么很辣。这名学生的确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在他女儿强大的美□□惑之下,依然顶住诱惑,誓死守住本心,要结为兄妹。
顾月承的声音清冷如玉,如滚珠落玉盘,明明言辞间皆是相商的意思,可听到赵令然的耳中,成为了告知。
上天似乎听见了白叔的祈求,赵令然这家伙一听要结成兄妹,当下便很不乐意了。赵崇是父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她只能接受。这位是恩人,如若又变成了兄长,定然会时时管束着她。况谁说他年长于自己了,她都活了几百年了,谁比谁长呀!虽说如今灵力全无,可是大道苍苍,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恢复了。就算不能恢复,将来下了阴司用前世今生镜查看往日的时候,这顾月承必能晓得自己是何等福气,可供养灵兽!
赵令然摇头,表示不愿,“我并不觉得寄人篱下,所以不想结为兄妹。”
白叔在门外一脸激动,谢天谢地!小娘子顶住了!
顾月承还想跟她讲结会兄妹于她而言的种种好处,可见她言辞坚决,并不像是推诿,当下也不好再坚持。虽说自己完全是为了她考虑,可结兄妹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自己也不能强逼于人。
也罢,无论结不结兄妹,自己都会护她,不结也是可以的。
“赵理和李三,这二人合谋意欲谋害于你,又将先生气得身体直转急下,某会将他们料理了。”顾月承所说的料理,意图明显,便是打算在两人如今的境况下,再推一把手,彻底送入地狱。
说起赵理,赵令然的情绪变得有些阴沉,声音也不若方才天真烂漫,“李三随便你。赵理你不能动。老头去世前说过,绕过赵理一次。如果将来有一日他再来找麻烦,那才是遗嘱外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天!求鼓励!
第14章 所谓本性
赵崇临死前这么说,赵令然相信,赵崇更愿意的是给老赵家留一个后,哪怕这个后已经从根子上就烂掉了。赵令然不懂这些,她的世界里只有有仇报仇。以德报怨?那是什么东西。可既然是老头临死前的愿望,她知道自己该满足他的。
顾月承见赵令然精致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纤细小手抓着裙角,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于他而言,仇怨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太过沉重,那不是她该背负的东西,当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或许,先生的这道遗言,不仅仅是为了赵理,更多的为的是赵令然。
顾月承交代了一些东西,便让赵令然回去了。
白叔愈发殷勤地跟在赵令然翩跹而去的身影边上,顾月承从窗户里看见白叔老而白的老脸蛋笑得如一朵菊花。
这个白叔!上辈子大概是媒婆投胎。
“竹筠,赵小姐带入府的仆从中,哪一位是管事的?”
“回老爷,赵家仆从,除了两名贴身丫鬟,就剩一名老仆和一名武夫。”竹筠垂首答道。
“武夫?那是名高手呐。”顾月承撑着下巴,眼中闪过探究,喃喃自语。
两月前,月夜之中,一身风尘仆仆送信入京的那名黑袍高手,便是那名武夫。
笠辛。
他一出现,顾月承便注意到了这个人。信度城戌时末关闭城门,而此人是亥时到达顾府。难道他是早就进了京城,却一直躲到到亥时才来扣门?
直觉告诉顾月承不会。
这个人非官非权非贵,却有一身高强武艺傍身。能够在信度城封闭城门的时候,想办法进来。
当时实属特殊时候,顾月承实在有理由担心他是敌对势力派来的探子,所以将他扣住。一方面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三水,另一方面也是去探查是否属实。
顾月承曾想,如若当真是敌对势力,那对方一定有一个极为擅长见微知著的谋士,竟真的摸到了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