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是郡主,王慧兰是县主,也不过是李氏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罢了。
“还有大房的那位县主,怎么那样?平日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婢子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呢,竟然在关键的时候,落井下石。幸好有郎君出面,否则今日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玉壶愤愤不平地说道,“婢子算看出来了,这个家中除了郎君,就没一个好人!”
嘉柔被她的模样逗笑:“在这种大家族中生存的人,哪一个简单呢?认清他们的为人,以后小心点应对就是了。总归有我这个郡主在,你的小命还是安全的。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多谢郡主!”玉壶起身行礼,走到门外,刚好看见李晔和云松走过来。玉壶连忙让开,李晔见她用棉布捂着半边脸,问道:“伤势严重吗?”
玉壶受宠若惊,连忙回道:“郡主给婢子上过药了,不要紧的。”
云松皱眉道:“这二郎君下手也太重了,怎么能打一个弱女子……要是脸上留下伤痕可怎么好?”
李晔看他一眼,他连忙抿嘴不言了。
“你那儿不是有消肿止痛的良药么?去拿来给玉壶。”李晔吩咐道。
云松这才想起来,对玉壶说道:“对啊,那药有奇效,不过两日就好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完,就径自跑开了。
嘉柔正在屋里换衣裳,听到门外的动静,知道是李晔回来了。她刚将小衣穿上,还来不及系带子。门扇开合,发出轻微的声响。能不禀报直接进入他们房间的,只有李晔。
她连忙说道:“你等等,我在换衣裳。”
但她话音刚落,李晔就走到屏风后面来了。她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你这人!”
“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吗?”李晔笑道。
她的头发垂放在一侧,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像月牙一样的弧度,身体还散发着不知名的花香。李晔莫名觉得燥热,走过去,从背后把她抱入怀里:“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嘉柔被他抱着,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也谈不上委屈。对于我来说,他们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你站在我这边。你进来的时候,都不问发生了什么,就相信我没有推刘莺吗?”
“那倒也不是。进去之前,小鱼拦住我,将她看见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李晔故意逗她。
嘉柔转过身,轻推开他,气道:“如果小鱼不告诉你,你就会觉得是我推了刘莺?亏我当时还觉得很感动!”
李晔轻笑起来,莫名有点喜欢她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伸手将她抱住:“骗你的。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无条件地相信你。”
嘉柔微愣:“若有一日,我真的骗你怎么办?”
李晔没回答,只是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他是如此迷恋她,别说是谎言,就算是她给了毒酒,他大概也会饮下。
起初他只想浅尝辄止,可她竟然大着胆子,伸出舌头挑逗他。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声音已经变了:“月事结束了?”
嘉柔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边李昶扶着刘莺回到住处,还是觉得不放心,叫婢女去请大夫来看看。刘莺靠在李昶的怀里,用手轻轻地给他胸口顺气:“郎君,我真的没事,孩子也好好的。”
“刚才在堂屋,你为何要阻我?明明是你受了委屈,四房却振振有词。就因为木嘉柔是郡主,所以轻易地揭过了。”李昶心疼她,又觉得父亲处事不公,分明在偏袒四房,心中郁结。
刘莺趴在他怀里,娇滴滴地说道:“其实我受点委屈不要紧,重要的是您能认清现实。”
李昶抬起她的下巴,眼睛微眯:“你这是何意?”
刘莺握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从前我就跟您说,四郎君回家没那么简单。您现在看出来了吧?相公对他有多偏心,连自己盼了很久的亲孙子差点出事,都可以压下去。您说假以时日,若四郎君在官场上有所作为,李家还有您的位置吗?恐怕四房生个嫡孙,对您来说就是大大的威胁了。”
刘莺一下就说中了李昶的痛处,他的下颚紧绷,一张俊脸立刻变得阴沉起来。
刘莺摸着他的脸:“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吏部的铨选比科举还难,之前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有位世叔在吏部能说得上话。只要不让四郎君入仕,您永远都是相公最得力的儿子。”
李昶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位世叔还真是神通广大,之前我惹下那件事,也是他摆平的。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他究竟是哪位大人?我也好登门拜谢。”
刘莺躺在他的腿上,笑着说:“我这位世叔为人低调,不想要郎君的报答,也不让我说他的身份,您就不要追问了。他当年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所以特别照拂我。但为了避嫌,外人不知道我们这层关系。说来说去,他出手帮您还不是因为我说了一堆的好话?这次的事情若是办成,您要怎么谢我?”
李昶勾起嘴角笑了笑:“让你再给我生一个孩子?”
刘莺拍打他的手臂:“讨厌,您真是没个正经……”
两个人亲热了一会儿,婢女在外面禀报,郭敏请李昶过去。李昶本来不愿意去,刘莺劝道:“她是您的正妻,您置之不理,实在说不过去。您还是过去看看吧,省得一会儿相公又该说您的不是了。”
“还是我的莺莺最懂事,今夜我好好赏你。”李昶在刘莺的脸颊亲了一口,才起身出去。
等他走了,刘莺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地方,连眸色都变冷了。
晚间开宴,郑氏听了嘉柔的建议,好好打扮之后,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十岁。李绛看她:“你怎么穿成这样?”
郑氏坐下来:“不可以吗?女为悦己者容。妾身没有悦己者,只能自己对自己好一点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不像从前那般唯唯诺诺,反而自信多了。李绛又看了她一眼,才移开目光。
因为白日发生的事,就算晚宴上的菜色再丰盛,也难以掩饰尴尬的气氛。一年到头,全家人难得到齐,可是席间却寂静无声,没什么交流。嘉柔沉迷于各色美食,她一向心大,也不会管旁人如何。
这个宴席刘莺没资格参加,李昶一颗心全都在她身上。只吃了两道菜,饮了一杯酒,就借口退席了。
李绛也拦不住他,知道他还气白日的事,嫌自己处事不公。
郭敏看李昶行色匆匆地离去,就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去找刘莺那个小蹄子了。刘莺长得的确貌美,可依李昶的性子,一个貌美的女人,不可能拴住她的心。两个人之间,肯定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当着众人的面,她只能隐忍不发。反正初二她就正大光明地回娘家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时,王慧兰举起酒杯,对嘉柔笑着说:“今日的事,全当是一场误会。我以茶代酒,向四弟妹赔个不是。”
王慧兰惯会做好人,打了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上下都称颂她贤惠。而且她说的是,当做一场误会。言下之意还是说嘉柔推了刘莺。
嘉柔的面前本来放着壶果酒,但是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她只能举起空杯,淡淡地说道:“大嫂一向处事公正,说这话言重了。”
她话里含着一丝讽刺,王慧兰尴尬地笑了笑,饮酒之后把杯子放下了。她今日那么做,其实也想试试家中几人的底线在哪里,李绛和李晔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李昶的态度却让她意外。一个妾而已,李昶为了维护她,差点跟木嘉柔撕破脸。这刘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就让他那么看重?
不管怎么说,李晔回家不过一个多月,李绛的心已经明显偏向他了。
或者应该说,李绛心里一直就最偏爱这个幺子,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让他回来。等到李晔能够撑起李家的那日,大房和二房都将没有容身之处。本来李绛当年也不是赵郡李氏中最强的一脉,世家大族之中的资源,往往只会给最优秀的那个人。李绛是做了宰相,才能把整个家族最好的东西握在手上。
李暄和李昶虽也存在着竞争,但毕竟一母同胞,又是一文一武,就算其中一个得势,也不会不管另一个。但李晔就不好说了。
王慧兰的心思已经转了几道弯,嘉柔却还在找她的果酒,从案上看到案下。
李晔在袖子底下握着她的小手,问道:“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看见谁动了我的果酒?”嘉柔问道,“刚刚明明还在我的食案上。”
“不许饮酒。”李晔言简意赅地说道。
嘉柔这才知道是李晔藏起来了,不满地说道:“那是果子酿的,不会喝醉。我就尝一点?”嫁到李家以后,她可是连酒壶都没有摸过。想着过年了,又是果酒,饮一些也无妨,哪知道李晔管得这么严。
李晔侧头看她,态度坚决:“只许喝茶。”
嘉柔叹了口气,乖乖地端起茶碗。完了,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会被李晔吃得死死的。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晚宴结束,一家人要围炉守岁,都去了郑氏的住处。李晔提前跟李绛说过,带嘉柔回房中换衣裳。嘉柔穿的是上回李晔用李慕芸的名义从东市买回来的胡服,意外地合身。
嘉柔对镜戴好胡帽,对李晔说道:“我很好奇,你阿姐是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大概只是巧合。”李晔说道。
嘉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李晔拉着她的手出门,不再给她发问的机会。她的感觉极敏锐,他有时都招架不住。
院中燃着熊熊大火,照得四处火光通亮。年幼的孩童投竹节于火堆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下人将旧岁用坏的笤帚也投进去,还有人在偷偷埋穿坏的鞋。
李晔看着他们说道:“小时候听长者说,只要把穿坏的鞋埋起来,以后家中就有人能做大官。我一口气埋了三双,后来才知道,人若太贪心,愿望就难以实现。”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眸中映着火光,神色却是清冷的。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在百姓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在高门大户里头,就算表面维持平和,内里也是暗潮汹涌。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太多,每个人都要计较得失,连亲兄弟也互相算计。
嘉柔不由地握紧李晔的手,说道:“我记得小时候过年,我和阿弟给阿耶阿娘磕头,阿娘都会给我们一片金叶子。有一年阿婆生病,阿弟想多得几个金叶子分给她,便傻傻地磕了五个头,最后还是只得了一片。他哇哇大哭,差点被我阿耶给揍了。我倒觉得,人就算长大,也不该失去赤子之心。”
李晔含笑看着她:“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娘子教诲,我记下了。”
嘉柔的脸微红,她原本就想用《孟子》里的这句,可是一时记不起来,只讲了意思,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若是论做学问,嘉柔怎么可能比得过这位新科进士,赶紧略过这个话题。
李晔听得出来她是在安慰自己。其实他并不是对家人寡淡无情,而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争取的东西。而已经握在手上的,更不想失去。生在世家大族,若不能为人上人,又有何意义。
他从前不争,是不需要争,不代表他争不过。到他想争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
他们出门,云松已经备好马车。李晔扶嘉柔先上去,刚要抬脚,余光瞥到有个人站在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对他微微一鞠躬。他对嘉柔说:“你在车上等我一下。”
嘉柔点头,好奇地从车窗看出去。一个面生的男人站在角落里,身量高大,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袍,态度十分恭敬。李晔一介白衣,怎么会有人追随他呢?不过他进入官场以后,是需要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使唤,大概是李绛为他安排的。
嘉柔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便放下了帘子。
话说回来,相较于其他同榜的进士,李晔是太过悠闲了。前几日崔雨容派婢女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还说崔时照现在每日都在吏部的主事和座师府上走动,以求混个脸熟。现在卢氏要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而李晔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干脆放弃了,每日都呆在家中,也不见他往哪府投名帖。
莫非他以为吏部铨选比科举容易?还是仗着自己是宰相之子,最后肯定能混个官当当?嘉柔倒不指望李晔能有多大的出息,反正就算将来李家倒了,凭她的那些嫁妆,养李晔也没有问题。
但若他真的不想做官,当初大可不必考科举。既然考中了,难道就没有争上游之心?
嘉柔很想看看李晔真正的实力,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李晔走到石狮子后面,说道:“你怎么来了?”这是负责联络各处探子的张宪。因为探子们做着诸行百业,都是不起眼的相貌。平时张宪也不会露面,只负责把情报送到暗格,李晔定期去查看。他亲自来找李晔,就说明有要事。
张宪说完事情,李晔皱眉:“淮西节度使已经秘密抵达长安了,并且跟舒王见过面?”
张宪点头道:“淮西节度使是扮做胡商进入长安的,没有惊动官府,暂时还看不出他们要做什么。不过今夜驱傩的队伍会进入皇宫,给圣人表演,会不会与此有关?”
李晔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道:“继续盯着舒王府,再派人在皇城附近打探消息。”他从袖子里拿了一封名帖给张宪,声音大了些:“你帮我跑一趟吧。”
张宪应是,收下名帖藏入怀中,告辞离去。
李晔回到马车上,嘉柔问道:“那个是什么人?怎么从前都没有见过。”
李晔说:“我让他帮忙投一份名帖,不是太重要的人,你不必在意。”
嘉柔没有再问。他做事有自己的章法,不愿意多说的时候,也问不出什么来。其实床笫之间,嘉柔也能感受到他的掌控欲很强。他们用什么姿势,要做几次,都是由他说了算。
嘉柔有时也不服气,自己堂堂一个郡主,竟然被个白衣压得死死的。想想就火大。从前在南诏的时候,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现在都快转性子了。
这马车里虽有手炉,但寒冬腊月,还是十分冷。嘉柔怕冷,往李晔的身边靠了靠,他索性伸手抱着她。外面的大街上已经很热闹了,万家灯火,爆竹声一阵接着一阵。家家户户的庭燎,将院墙外面的路照得通亮,一点都不黑。
路上还有穿着新袄的小儿嬉闹着跑过,一派欢乐祥和。
云松将马车停在巷子里,大街上驱傩的队伍已经开始经过了。前头一男一女,戴着老翁和老妪的面具,嘴里唱着《驱傩词》。他们身后是成群带着小孩面具和鬼怪面具的人,还有吹拉弹唱的乐者。浩浩荡荡的,数不清有多少人。
街道两旁来观看的百姓,熙熙攘攘。
有些小贩趁机摆起了摊子,大多是卖驱傩面具的。面具上画着各种各样的鬼怪,怒目圆睁,露出獠牙。嘉柔拿了一顶面具放在脸上,她的脸太小,大大的面具显得很滑稽。
她顽皮地发出凶神恶煞的声音,要吓李晔。李晔却只是觉得她可爱有趣,脸上带着纵容的笑意。
“郎君给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买一顶面具吧,辟邪消灾的。”摊主热情地说道。往来的客人都是看得多,掏钱得少。他见眼前这一对璧人气质高贵,相貌不凡,必定是出身富贵人家,手里不会缺钱的。
李晔刚要叫云松掏钱,嘉柔连忙按住他的手,大声说道:“不买不买,我只是觉得好玩,才拿来玩。真要买回去,半夜看到会吓死。那边有卖首饰的摊子,我过去看看。”
嘉柔放开李晔,径自往前面的摊子走去,李晔跟在她身后。她没见过这样的夜市,东逛逛西看看,像只蝴蝶一样流连其中。
但是这些夜市上摆的东西,都是卖给寻常百姓的,不会有上乘之物。而且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很容易以次充好。李晔本想提醒嘉柔,但看她看得多买得少,钱袋子捂得很紧,便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