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这位李教授啊,”钱方堂一脸三观破碎的样子,他揉着头发嘀咕,“原来郗羽和他在谈恋爱啊……原来是这样啊。郗羽这是想开了还是怎么的……”
孟冬急于获取信息,便打断朋友的碎碎念:“你认识他?”
“准确的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们两校的中国留学生不知道这个人都难。大牛一位,超级大牛一位,”钱方堂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夸张的语言和最快速的语句介绍了一下李泽文,“……虽然他研究什么我不知道,但履历总不会说谎的。我发链接给你。”
“他居然是政治学教授?”李泽文的履历可以震撼到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孟冬当然也不例外,他说,“看起来很年轻。”
“是啊,要是超过四十岁取得这样的成就我也不会说他是‘牛人’了。我给你的学校官网里有介绍,你抽时间看看就知道了。”
钱方堂一边说一边发了个链接过来。孟冬略略思索,一脚刹车把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伸手点开了链接:网页左侧是李泽文的正装半身照,右侧是他的简单履历。
孟冬手指滑动着页面,又问:“……他为人如何?”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哪儿有机会和他打交道,”钱方堂很西式的耸了耸肩,“你看他的书和论文,就算达不到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程度,那肯定差不太多了,总之是闪闪发亮熠熠生辉的存在,和我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钱方堂在最初的吃惊后也平静下来——他的吃惊是基于好奇心的衍生产品,平静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郗羽虽然说不谈恋爱,但是人生的境遇谁说的准?比如他自己天天发誓再也不熬夜了但是还是在熬夜,也许郗羽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决定谈个恋爱也不奇怪,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石头——尤其是对方的条件如此之好,很能打动人啊。
“还有最后一件事,”孟冬说,“你们上个月毕业典礼的时候,这位李教授来了吗?”
“来了。”钱方堂这次答得又快又肯定,“我刚刚就想说呢。”
毕业典礼那天开完大会之后,大陆的中国留学生们还聚在一起拍了个照。钱方堂本人对郗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觉得她很有女神气质但他内心更偏爱小巧可爱类型的女性,不过因为孟冬的关系,他对郗羽的关注度还是比较高的,会后还和她聊了几句,问她的家人来了没。郗羽当时说她家人工作忙,而且机票贵所以没来美国。拍完照后他瞥到了郗羽和一位穿着黑色学位长袍的年轻男人站在树下聊天,当时整个学校都处于混乱状态,学生家长游客挤满了学校的每个角落,校园宛如一锅煮开的粥,钱方堂没机会没有没多想,以为是学校的哪个老师哪个博士和郗羽问路聊天呢,很快把这个细节抛之脑后。现在想起来,和郗羽聊天的那个人,不就是这位李教授吗,说起来,她手里当时还拿着一束鸢尾花?
孟冬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钱方堂一边打着个哈欠一边说“不客气”,和他道了晚安,挂上了电话。
孟冬稳当地开着车,因为刚刚短暂的停车,前方的奥迪已经消失在弯道的尽头,他的眼眸逐渐暗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和郗羽两人来公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回家,一向精明的他无法准确形容的自己的心情,就像一锅乱七八糟的八宝粥,什么情绪都炖在一起,压根分不清。
今天早上郗羽打电话给他,他是吃惊的。他和郗羽当年固然有一些交情,但这份交情不足以让她在十几年后专程给自己打电话——毕竟两人相隔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几年的时间啊。
为什么忽然和自己联系?答案很明显,那就是潘越。只能是潘越。
有了潘越这个联系,他认为郗羽不会忘记自己,这并非自恋,而有着绝对的自信。
除了潘越的家人外,潘越之死给自己和郗羽带来的影响恐怕是最大的。“潘越”两个字就像一条若有似无的锁链,将自己和她两人连接起来,哪怕两人相隔上万千米,也是不可能斩断的纽带,因为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度过了同样一段困难的时光。
他立刻约郗羽见面。见面后郗羽说要给潘越扫墓,完美的应证了自己的想法。
即便看过她在国外的照片,即便知道她的近况,但是活生生的郗羽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她的相貌和当年比起来当然成熟不少,但笑起来时脸颊的可爱酒窝丝毫未变,那瞬间他有一丝恍惚。
两人的交谈很顺畅,毫无生涩之感,他们虽然身处不同的圈子,但对人生都有着一种紧迫感,都有着认真的生活态度,他们能很快的理解对方,仿佛这些年的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路上的经历犹如一梦。
孟冬和大部分同时代的中国孩子一样,是家里的独生子,一直以来过着养尊处优的“小王子”生活,亲人们身体健康,他零花钱充裕,还有电子游戏可以玩,每天都觉得人生最困难的事就是早起上学,压力、挫折、反思人生等等情绪完全没有出现过,直到潘越的死改变了一切。他从潘越身上学到了人生的最重要一课: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他当然知道人是要死亡的,但那之前他以为只有很老的人才会死亡。潘越是他的同龄人,两人的认识时间之久,已经超过了他人生中的一半的时间,潘越会死,自己会不会也会死呢?和潘越比起来,自己简直一无是处。潘越去世了,留下了上百篇发表的文章,而他如果死了,还能留下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吧,大概是这样。
他困惑和焦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和死亡观念达成了妥协,以一种更积极更主动的态度来生活。他在读书一事上认真了许多倍,他不敢说自己是否想要青史留名,但世界这么大,浑浑噩噩的一生能有什么意义?他原本成绩就很不错,端正学习态度后,他的人生从此进入正循环。
他痛并快乐着的忙碌着,脑细胞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连谈恋爱都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这也是前几任女朋友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在这种情绪下,他平时分不出多少脑细胞来回忆郗羽这个人,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清空大脑的时候,“郗羽”这个名字就会伴随着早逝的朋友的身影,突如其来冲入他的大脑。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打开网络,在数据的海洋中寻找她的消息。
这份关注的成本极低——不论是用搜索技巧还是询问钱方堂,只需要花个几分钟就能了解到郗羽的近况,不需要付出多少精力,也不会给自己增加更多的负担——远远少于他在女朋友身上付出的时间精力。
钱方堂说过他对郗羽有点执着,还问过他是否喜欢郗羽,他当时给了否定的回答。花这么少的时间在一个人身上,似乎谈不上男女之情的喜欢吧?
他想,郗羽对自己来说,像一个执念在大脑里的投影,像生活中必须要吃饭喝水的固有习惯,像农家酿造的黄酒,毫不猛烈,但入口绵长,回味悠长。
从钱方堂那里知道郗羽完全没恋爱的打算,他心情复杂,但总的而言是很愉快的。虽然他也知道,把潘越之死怪罪到郗羽脑袋上是很没道理的事情,但他就是不想见到郗羽彻底抛下潘越,从此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然而事实让他吃惊。今天郗羽给了他天外飞仙的一击:她有男朋友了。
她居然会有男友?
孟冬看着前方的车,想,待会要严阵以待吧。
——郗羽和她那位教授男友,到底会在车里说什么?
——而郗羽,又是因为什么目的,才在十几年后的现在,提出要来给潘越扫墓呢?
第57章
江淮省是产茶大省,南都人基本都有喝茶的习惯,普通人家里各种茶叶很多,街道上的茶楼茶座茶馆茶庄也少不了,环江大酒店的副楼就有一个上档次的茶馆,装修得古色古香,环境极好,相当安静,是个非常适合聊天的好地方。
李泽文让蒋园上楼休息,自己和郗羽作为主人在茶馆里招待孟冬。
服务生抱着厚厚的茶单递给三个人。
孟冬作为南都人,当然也有喝茶的习惯,他对茶叶不挑剔也知道喝茶只是谈事的幌子而已,单子都没翻直接叫了红茶;李泽文翻了翻单子,问郗羽要喝什么,郗羽对茶叶没什么研究,李泽文便点了壶龙井。
茶很快送上来。茶具非常精美,红茶用的是小巧精美的玻璃器,一壶一杯,绿茶则是紫砂壶和甜白瓷,一壶两杯,热水倒入,茶叶的香气逸散四下。
“这茶不错呀,一旗一枪。”孟冬看着茶叶沉浮,发表点评。
服务生介绍说:“这是今年的新茶。”
孟冬品了一小口自己杯中的红茶:“的确很香。郗羽,你在美国是不是主要喝咖啡?平时也喝不到什么茶吧?”
“是的。咖啡好买,到处都是,茶叶就不那么好买。”
“买不到吗?”
“也不是,亚洲超市里也有一些茶叶的。我刚到美国的时候去过亚洲超市买过一次茶叶,总觉得喝起来不对劲,”郗羽用一种历经沧桑的语气说,“我喝到最后一袋的时候我室友把纸袋拆了看了看,然后告诉我,这种茶叶在国内,五块钱可以买一公斤。”
此言一出,孟冬笑起来:“五块钱一公斤的茶叶,确实没办法指望口感。”
李泽文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典故,他忍俊不禁:“我那里有许多茶叶,回美国后给你送过来。”
郗羽说这件旧事无非是找个话题来谈,绝没有趁机蹭李泽文茶叶的想法,下意识道:“啊,谢谢。不用了,我喝咖啡就好。”
李泽文侧目看她一眼,只道:“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
孟冬尽管心里有数还是故作不察,问:“李先生也在新泽西州?”
“不是,我在波士顿。”
孟冬追问:“就是说,你们现在是分居两地?”
“至少一两年时间内会这样,”李泽文从容回答,“好在距离也不算远,驾车不过四个小时,我周末和假期时可以去看她。”
“但还是有些远啊,”孟冬摆出不知情的样子,“李先生做什么工作的?”
“在大学做老师。”
“是什么学校?”孟冬自然要问。
郗羽连忙介绍了一下李泽文的工作,正如每一个听说李泽文职业身份的人,孟冬也露出了实打实的佩服之色,立刻就改口称呼为“李教授”,就算抛开身份不谈,李泽文也更年长一些,该有的尊敬也是要有的。不过在李泽文观察来,孟冬震惊和感慨的演技还不过关——他的吃惊程度略显浮夸。
“郗羽,你和李教授是怎么认识的?”孟冬对两人交往的细节很在意。
“我上他的课认识的。”郗羽说。
这一点对孟冬来说的确算是新闻,因为两人分属两校,专业跨度如此之大,他没想到还有“师生”这一层瓜葛。但他也没有特别吃惊——不论国内国外,男教授和女学生恋爱结婚的故事之多,已经到了让人审美疲劳的程度。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两人的恋爱经历无非又是一段异国他乡的师生恋,写成小说恐怕都没什么人愿意看吧。
闲聊之后,三个人之间的生疏感消散了不少。
“对了,孟冬,我这次回国,碰巧见到程茵了。”郗羽说,“她现在当了节目主持人,你知道吗?”
“这么说,那个中视的主持人还真是她?”孟冬抬了抬眉毛,情绪并不算大,一副“意料中事”的样子。
“是的。”郗羽说。
孟冬说:“我在证券公司工作的时候,曾经见过她两次。我当时和她打招呼,她说不认识我,也对我没有印象,中学也不是在南都二中念的。我以为我认错人了,毕竟世界上长得像外加同名的人也不是没有——虽然概率极小。怎么,她认出你了?”
“没有。她也说自己不记得我,还说自己对初中时代的事情都没什么印象。”
孟冬的表情看上去简直跟吃了个没成熟的青桔子一样:“不会吧?难道还是什么失忆之类的事?”
郗羽无奈道:“虽然我也觉得太奇怪了一点,但就是这样。”
“失忆之类的事情,我总觉得有点玄乎,”孟冬皱着眉头,“我记得她在潘越去世后没几天就转学了?”
“是的,她转学得很快,甚至比我还早。”
孟冬问:“不过,郗羽,你怎么确认电视上的这个节目主持人就是你当年的同桌程茵的?”
郗羽“呃”了一声。她找当警察的姐夫查程茵的资料并不值得到处宣扬,那毕竟是在规则范围之外的事。好在此时李泽文教授进行了解释,如几天前那样帮郗羽解了围。他说自己认识节目主持人程茵,知道她就读的小学是哪一所,然后将这此信息和郗羽拥有的信息加以印证,得到了证明结果。
孟冬“噢”了一声,似有所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李教授,你和程茵关系很好吗?”
“我回国后和她打过几次交道。”
郗羽说:“程茵现在变了很多,我和她总共也就说了几句话。”
“娱乐圈大概是最能改变人的,”孟冬脸上露出奇妙的神情,“现在的这个程茵和普通人已经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从刚刚开始李泽文一直扮演着很好的聆听者的形象,此时才问:“为什么这么说?”
孟冬看了一眼对面的这对情侣,手指轻轻拨了拨玻璃杯,倒是也没讳言:“她曾经是我老板的女友。后来两人分手,但依然关系极佳,我老板给儿子办满月宴都会叫她到场的那种关系。”
郗羽没有接茬,孟冬的言外之意她大概是也是能懂一点的,大概是说程茵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手段高超。不过,她对现在的程茵完全谈不上任何了解,也没打算就她的人品和人格发表任何意见。
李泽文问:“你老板是哪位?多大年龄?”
“我在证券公司的主管,谢云南,今年四十岁。”
李泽文眉目不动的发表评论:“这么说,她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郗羽下意识转过脸,认真看向李泽文。李泽文八风不动地对她一笑。
郗羽默默转过脸去。她当然知道李泽文对程茵是比较欣赏的,他这么夸奖她也不奇怪。
“我想也是。”孟冬说。
郗羽使劲揉了揉脸,无奈道:“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程茵。我不知道她有个姐姐,也不知道她喜欢潘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转学,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失忆……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孟冬有点同情的看着她:“她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主播行业爬到如今的地位,总有些过人之处,当然不是你这样一心一意研究学术的人能应付的。”
“嗯……”郗羽重重叹了口气,转开话题,“说起来……孟冬,你之前说和潘越认识很多年了?”
“是,我和潘越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
孟冬随后解释了他和潘越的关系。
家境不错而且重视教育的家庭,选择房子肯定挨着名校,孟冬和潘越的家庭自然不例外。他们的父母不约而同为孩子选择了全市最好的南都实验小学就读,而且同时在两个孩子六岁的时候搬到了距离小学不到一公里一个新落成的名叫瀚海花园的小区里。两个小男孩同住一个小区,又是同班同学,迅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上初中后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改变,两个家庭还是住在同一个小区,毕竟南都二中也在瀚海花园附近。也就是说,孟冬和潘越认识了足足七八年,对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他们人生的一半的时间了。
郗羽手指摩挲着白瓷杯,问他:“那……你知道潘越家里怎么样了?我是说他爸爸妈妈怎么样?”
孟冬看着她:“你问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