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
帘子一掀,江淮在前,月牙居中,白雪最后,就这么进去了。
殿内烧着檀香,平抚人心。
那位老太太坐在榻上,满头银发,不见首饰,眼角皱纹,眼神里有些浑浊,身上穿着姜黄缠枝莲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象牙色交领中衣,赤金撒花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往那儿斜斜歪歪的一坐,就一种气势逼人的感觉。
有宫女拿来了垫子,三个人进去给太后娘娘磕了个头。
皇子成亲也好,纳妾也罢,太后都没露过面,喝过茶,三人头一次见都得叩拜,口里面高呼着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身边的蔡嬷嬷端出了托盘,上面放置着三尊小的纯金送子观音,分别赠与三人,太后声音略有些哑:“既然成亲了,就不可再任性,尽快开枝散叶。”
白雪是看在纯金的份上收下来的。
江淮郁郁寡欢:“儿臣是想要为皇室早点开枝散叶,奈何二殿下偏偏宠爱侍妾。”
太后眉头一皱:“宠爱侍妾像是什么话?宠妾灭妻的后果还没看着吗?”
江淮有些尴尬,因为太后在骂她婆婆。
月牙也有些尴尬,因为她是侍妾,而且是受宠的那一个。
白雪置身事外,不言不语。
太后:“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
月牙心里苦,基本可以断定,这是冲着自己来的。旁边俩人都是正妻,犯不着听这些正妻重要的话。
太后盯着月牙:“《春秋传》曰:女为人妾,妾不娉也。且除了一些商户人家,断没有以妾为妻的,这一点是规矩,是体统,你可明白?”
月牙无奈下跪:“明白。”
太后的脸色缓和下来:“你为大皇子生育了儿子,是有功之臣,不必动不动下跪,即使是妾,也不同于一般的妾。况且你还陪着云渊入那边陲之地,吃了很多苦头,是有功劳的。”
“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能陪着殿下并不辛苦。”月牙实话实说,被白雪搀扶起来。
太后身子往后靠了,靠椅在垫子上:“是个好孩子,难怪云渊喜欢你,哀家也喜欢,但是皇长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陛下该给他指一门高门良配,也好操持家业,内有贤德之人。哀家认为,魏府的五小姐就根不错,你觉得呢?”
月牙:%#&*$
白雪觉得,月牙在沉默的时候是在心里骂娘。
太后眉头微皱:“哀家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才跟你说。”
皇帝上次没扭过莫云渊后,就将此事告诉了太后,让太后出面做月牙的工作,让月牙被说服,主动向莫云渊提出娶妻。
他们母子俩的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很有困难。
月牙还没有大公无私到把丈夫分出去,她低着脑袋:“妾人为言轻,不敢插手。”
太后:“云渊自幼吃惯了苦头,性情比较执拗,你作为侍妾应该帮他看一看长远,也帮你的孩子考虑考虑。”
莫云渊要只是个普通王爷,将来是要远走封地,且子嗣只能做郡王。
但莫云渊如果是皇帝,她的儿子必然是亲王。要是想一想权力,说不定她儿子将来还能当太子呢。
最要命的是,莫云渊不是太子、皇帝,他们少不了要吃苦头,甚至可能赔上命,像安王一样任人宰割。
这些都是要思考的问题。
却不是月牙思考的问题,月牙心平气和的说:“王爷从前就说,妾脑子笨,不适合想东西,凡事听话就行了,王爷说什么妾听什么。”
太后不悦,身子坐的直了起来,蔡嬷嬷从旁边搀扶了两把,在太后的身后又垫了两个垫子。
太后道:“你若如此蠢笨,那就不该养育皇子龙孙,哀家膝下孤单,让皇长孙入宫与朕与哀家作伴。”
江淮在旁边一直安静的听着,早在贵妃杨家一事闹出来后,她就知道自个没有当皇后娘娘的命。好在她家是本来就低,高攀上皇子已是不易,也没非要当太子妃、皇后。她听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立皇长子为太子,但皇长子不肯娶妻,宠爱妾室,而妾室又不知收敛,这让太后大为光火,打蛇打七寸,直接掐住了月牙的命脉——孩子。
不肯劝说莫云渊娶妻,就扣下你的孩子。
白雪心想,哪儿来的强盗?这事儿最后还得问问莫云渊能不能同意。
月牙:“行呀,妾身正觉得自己学识浅薄,没办法教导好孩子,又忙着照顾王爷分不开空,太后娘娘肯帮忙照料皇孙再好不过,妾明日就让殿下将小腊月送进宫了。”
江淮吃惊:“你竟然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她脱口而出便后悔,伸手捂住了嘴巴,低着头不再说话。
倘若她有了孩子,那是要日日养在身边的,怎么能让旁人抢去?
月牙不以为然:“能够在太后娘娘跟前沐浴皇恩,那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太后娘娘是小腊月的曾祖母,肯定疼爱孩子,我为何不放心?”
太后:“少说一些好听的话,没有用。”
太后仿佛看着一块滚刀肉,脑袋疼的厉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为了独宠连孩子都不要了。
她枯瘦如干枝的手一指江淮:“你难道会阻拦你的丈夫去更好的地方吗?”
江淮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恭恭敬敬的说:“侍奉丈夫,不能光想着自己,一味的想着独宠,贤德的妻子会劝丈夫雨露均沾,会督促丈夫光耀门楣,事事以大局为重。”
太后道:“听见贤德的妻子是怎么说的了吗?你为妾不够贤德,做妾也不需要你贤德,但不可学那些妖妖娆娆的作派,杨锦衣的前车之鉴,你难道还要踏一踏吗?你非要拖累死哀家的孙儿吗?”
月牙真的很头疼,都怪皇帝不打个好样,宠爱女人,非得提拔女人的亲眷,弄得如今大家对于男人偏宠侍妾极为警惕。她十分诚恳的说:“太后娘娘,妾没父亲、兄弟、姊妹。干干净净一孤家寡人。”
太后气的心肝疼,谁管你有没有亲眷,眼睛一横白雪:“若你换了她的处境,会阻拦一个君子娶妻子吗?”
“不会。”白雪肯定不会拦着,但她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要是娶了,我就去死。”
太后一愣,觉得自己有些耳背:“你说什么?”
白雪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我就去死。”
月牙没忍住,低着头扑哧一声。
太后口干舌燥,怒目睁圆:“荒唐荒唐说的什么话?!”
蔡嬷嬷赶紧给太后娘娘顺背,然后道:“肖二奶奶实在放肆,太后娘娘面前说什么生呀死呀的!”
白雪盯着自己脚尖前的三寸:“正是因为太后娘娘问,所以才要如实回答。”
她好烦这个老太婆,拿莫云渊没法子,回过头来就像月牙施压,这不就是夫妻没孩子,恶婆婆挫磨儿媳妇的戏码,只是换了内容而已。
“这种混账话也是当家奶奶该说出来的吗?你知不知道女子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善妒乃是无德!”
“不知道。”白雪也如实回答,“肖张同别的女子好,我要么忍要么不忍,绝没有什么宽容大度,主动迎人进门一说。”
蔡嬷嬷:“二奶奶糊涂,妾室进门,又不会影响你正室夫人的地位。”
白雪:“可是肖张会同旁人圆房,他睡在旁的女子榻上,又怎么能做我的夫君呢?这就相当于,有哪个男人不恨红杏出墙的女子?”
太后:“男子本就是三妻四妾。”
白雪:“肖张没和我说过,我不知道。月侧妃,大皇子跟你说过吗?”
月牙摇头:“没。”
白雪感叹:“可见他们都是忠诚的,忠于婚姻。如果有一天他们背叛了婚姻,我可能会很伤心。那到时候就得看我还喜不喜欢他了。如果我不喜欢他,就大大方方的说一句‘既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一刀两断另寻新欢。若是还喜欢他,我就……”
“不许提那个字。”蔡嬷嬷警告。
白雪从善如流的改口:“买下一
个酒楼,自个儿去当说书先生,快板这么一打,就说长安城里有一个负心人姓肖,宠妾灭妻,抛弃糟糠,人品败坏,道德不存。”
月牙若有所思。
太后瞪了她一眼:“你若敢学必死无疑。”
月牙小声提醒:“蔡嬷嬷说了,太后娘娘跟前不能提死字。”
白雪:“这你就不懂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字什么时候能提?你什么时候死?那都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若你哪一日活不下去要死了……”
这话说的就像是太后要逼死月牙一样。
太后呵斥:“胡乱说些什么呢?没规没矩的,太不像话了,肖家怎么会让你这种女人进门!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