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钱不是靠内讧来的,是靠赚出来的。
算了,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自豪的,我人缘这么差。
来的时间点赶巧,正好是中午饭点,迎面都是拿着碗去食堂的工人,见着我和Derek了纷纷打招呼,搞得我好好一个老板像客人似的,被他们拽着去食堂里吃饭,小灶都没开,拿俩食堂饭盒子打了饭菜送过来。
当然,也不能怪他们,我规定的,除了请合作方之外,纪家其他人来厂子里都吃食堂,省得再出现某些人带着亲朋好友来厂子里蹭吃蹭喝报销每餐几千上万的事情。就算要蹭,蹭个食堂每顿十几块钱,就亏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纪总要来,西红柿炒蛋没放糖,比较咸,就没打。”
“纪总口味怪,西红柿炒蛋放糖。”
到底谁口味怪!
Derek也笑了,分分钟叛变我,说:“是啊,纪总口味是挺重的。”
我觉得他们这叫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跟我作对而作对,西红柿炒鸡蛋炒咸这操作极为令我窒息,一度怀疑食堂师傅是嫌工资开少了故意的。
“要不再炒两个菜吧?”
“是啊,岱总更挑嘴。”
有时候就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但我就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了起来,怎么我少个菜就不跟我说要开小灶,他挑嘴就给他开小灶?这有点过分了,就因为他话比我多?
Derek笑着摆摆手:“不了,就这么吃吧。”
大家就坐食堂里都吃起饭来,也没太拿我这老板当回事儿,意思意思聊了几句,该怎么三三两两吃饭聊天还怎么弄。
吃完饭之后,我和Derek去厂子里面看了看,下个季度的新设计正在投入第一批生产,生产部部长为人比较谨慎,每次新产品制作的量都卡得紧,用他的话来说,宁可卖得少,不能卖不出去。
仓库那边的负责人特别喜欢一厂生产部部长,这不是秘密了。
生产部部长陪着我和Derek看生产线,墙边的架子上都是样品,有些小饰品我看着瞎眼,问怎么回事。
虽然很多设计我都会把关,但也不是全给我看,毕竟小商品这东西难说,成千上万个小设计,全由我负责不现实。
部长解释:“这些卖得还挺好的,虽然我也觉得丑,但有的人就觉得炫酷。”
哦,好吧。
部长又说:“不过纪总,我说实话,你再让你二哥来负责原料这边,我是真的奉陪不起了,上回原料出了问题,差点货就没赶出来,后来加班加点给弄好的,我去找他,也不是为了别的,加班费拨一点吧,他死活没肯拨,最后我也没给你添麻烦,从陈厂长吵了一架,从一厂其他的费用里拨的。我这也不是告状,我先坦白,这笔钱反正我肯定是要发给工人的,不是你二哥说的什么‘工人来回都是做了那么多事,就不需要加班费了’。”
我点点头:“你没做错,陈厂也只是为了大局。”
“我知道,没怪老陈。”部长接着说,“还有,你三姐能不能别插手设计开发的事儿了?这部门是跟我没关系,问题是他们屁股一拍通过了东西,就都得我来做,做出来东西卖不出去,成本摊我们生产部头上,这不合理吧。”
我委婉地说:“产品卖好了,利润也是和生产部分的。”
“不是,我不是说我们只能好不能坏,问题是,设计开发部门他们自己都怕你三姐啊!”部长叫屈,“他们不敢说,就我敢说。真的,我也不好意思背地里说她,但真的,纪总你不知道,她不合适我们一厂,我们这又不是高档线,她不切实际你知道吧,搞什么设计师制度改革,还每个商品上要刻设计师名字,我们一个成本八毛钱批发卖三块二的手链,搞这么高档干什么?刻名字去珠宝店行不?”
我:“……”
我艰难地解释:“我知道这件事,也给否了。但她也只是为设计师着想,别的没想那么多,解释完就没事了。”
“什么啊,跟您是说没事儿了,跟我们那可不,骂了我们好久,说我们技术落后,后来您四弟都听到这事儿了,作模作样查了大半个月的账,非得说我们贪了中间的成本,就为了不给刻个字。问题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我们贪了东西,就查出来您二哥那批原料废了两笔款,我当时也是火气上来了,问他是不是这也要好好报一报,您四弟指着我鼻子骂了一顿啊。”
Derek说:“例行查账,让四少跟着熟悉一下而已,程哥你也别想太多。四少脾气是有点暴,后来回去纪总听这事儿也说了他。”
不,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当然我并不会在这个时候认这一点。
程部长摆摆手:“行吧。但幺蛾子又来了!您三姐过了一批东西,那设计抄大牌的我不说了,这事儿我们也不全清白,问题是,那批东西没有抄的必要啊,那批货特殊,能买会买的基本都买原牌了,市场不对口,我们开机成本都怕赚不回来。不听啊,解释不清啊,非得跟我甩数据,说卖得多好多好,那正品是卖得好,又不贵,有病吗买我们山寨的?就为了卖那么点尾单,我们还得专门开条新线。”
我:“……”
Derek说:“这也否了。总体来说,这些事情纪总都能理解,都看得透,所以也都没给你们过压力,他都给否了。”
哦,这些事情我其实也没全知道,估计是Derek代我给否了,毕竟他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经验,这些一看就该否的东西不必要问我。
也因为这样,我觉得他确实磨出来不少,所以才专门计划给他开了条新线,想让他去试试手,如果能独当一面,我就放他自由飞翔吧。
十多年都没给我潜成功,我也别指望以后了,早点放手,大家见面还是好主仆。
程部长又絮絮叨叨了好一阵,主要也就是抱怨,让他说完,Derek表示我心里有数了,他也就满足了,挥挥手继续坚守岗位。
回去的路上,Derek边开车边笑着说:“不该来这一趟的,纪总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吧?程部长就喜欢抱怨。”
我没说话,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远的一厂。
这里都是我的人生。
新进的小职工们我大概不能认全,但老职工都认得,部门负责人往上走的更是全都被我请家里吃过饭,逢年过节都拉着一起聚聚,都很熟了。
我收回目光,转回去,靠着椅背,没说话。
车子却忽然停了下来,Derek回头看着我,神色有些复杂,半晌说:“纪总,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只是突然想说说话。
于是我说:“其实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在想,要不我就退出算了。”
一切不过是从头来过,我不是个玩不起的人。何况退股之后,我私人财产还有相当的一部分,分分钟东山再起,想想也没什么很值得卖惨的地方。
惨都卖不出来,这才是唯一惨的地方吧。
然而,我舍不得一厂,甚至也舍不得二厂三厂,我舍不得,都舍不得。
Derek说:“不想退,就不要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