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过是坐下来说说女人间的闲话,哪里算的累呢?”李婕妤笑了。
“朕倒是听说,你很喜欢太子的小女儿。”
李婕妤靠在魏帝怀里,道:“嗯,妾想着啊,若是能够同陛下得这样一个女儿也是好的,对了,太子殿下给那小女儿起得乳名也很好,阿苍,妾很喜欢。”
“哦,一个女孩儿这样刚硬的名字,阿昱也是乱来。”魏帝笑道。
李婕妤道:“正因为是太子殿下的女儿啊,便是刚硬些才能显示我们陈氏皇族的气派来。”李婕妤脸上的神情魏帝看得不分明,怎能看出李婕妤那一闪而过的恍惚与伤怀。
“再说了,太子殿下那里两个小儿都落地有半年多了,便是连个名字都没有吗,可不是该有个乳名先叫着么?”
李婕妤这话像是同魏帝说着闲话一般,不经意地说了出来,魏帝倒是颇有兴致,道:“你这是要替太子的两个孩儿讨个名字?宫中孩子难养,一般都是满了周岁才赐名,怕的就是年岁小,压不住名字,不过你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行。”
李婕妤直起身子,望着魏帝的脸,笑了,带着几分娇俏灵动,这模样,让魏帝恍了恍神,他总觉得,李蕴不仅仅像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其实也很像另一个掩埋在他记忆深处的人,可是他总也想不出来。
“陛下真是宽厚,妾很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孺子许氏,她送来的东西也很中妾的心意,就请陛下赐下姓名,也算是当做妾的回礼怎么样?”
李婕妤平日是个温柔静默的女人,甚少这样活泼地同他说话,魏帝手附上李婕妤的后背,道:“好,你若是喜欢,朕便给这两个小儿赐下名字便是。”
李婕妤笑:“多谢陛下,想来若是妾同这位许孺子结下了善缘,那日后在宫中也可召这位许孺子相陪,岂非乐事,妾在深宫之中也不感寂寞了。”
魏帝道:“不过一个小小的孺子罢了,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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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这天是个好天气,一个大太阳从早上一路晒到了下午,许濛躲懒,将蒲席铺在地上,同榻上的小彘和阿苍玩耍,现在两个孩子稍微大些了,许濛喜欢看他们在榻上爬,不过小彘和阿苍一贯都是懒洋洋的,只有许濛在了才能给几分薄面,愿意动动手脚。
“小彘,快看,快看这是什么?”许濛手里拿着自己的做的小猪布偶,在床榻另一边逗着小彘,小彘在许濛没看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用自己的短手短脚往许濛那里爬去,正要爬到地方,小彘忽然一歪身子就要往前栽,许濛上来将这孩子接到怀中,在他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彘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许濛则笑吟吟地看着小彘,道:“小彘,你怎么这么乖呢,阿娘最喜欢你了。”
榻上一边的阿苍撇了撇嘴,眼圈就红了,许濛忙把阿苍也抱进来,道:“阿娘也喜欢阿苍,快,阿苍,你也爬一下。”
阿苍被许濛放在榻上,她身形一僵,余光可及只见小彘的眼神已经带着幸灾乐祸看向这里,她心一横,也开始往前东倒西歪地爬,爬到一半,忽然僵住了,老脸一红。
许濛只见阿苍身上的尿布洇出了一块水渍,她笑道:“呀,阿苍要出恭了,来阿娘给你换一块尿布。”
阿苍的脸红的像番茄一样,她也不能动,就只能闭上眼睛,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许濛正要给阿苍换尿布,忽听有宫人道:“太子殿下来了。”
许濛手里拿着尿布,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正要下手,只听陈昱已经走了进来,她只得将尿布放下,跪伏在地上,道:“太子殿下安。”
“这是在做什么呢?”陈昱见许濛手上还拿着尿布。
“阿苍她要换尿布了。”许濛道。
陈昱坐在一边,打量着榻上的阿苍,只见她脸上通红,便道:“还不快给她换上尿布。”
许濛直起身子,准备把阿苍裹着的尿布解下来,而阿苍不断挣扎,很是不愿意,许濛弄得满身大汗,也制不住她,便想叫人进来帮把手,只见陈昱抬手把阿苍抱在了怀里,许濛茫然,道:“殿下?”
阿苍毕竟是个小孩子,力气小,挣扎了半天发现在实在是抗不过陈昱的力气,便放弃了,许濛手快,给她换了尿布,而阿苍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宫人送上水来,陈昱洗了洗手,道:“这几日忙着,也不曾得空来看你,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同你说。”
许濛偏了偏头表示疑问,道:“殿下同妾有事情说?”
陈昱点头,“今日父皇给小彘和阿苍赐下了名字。”
“名字?”许濛有些疑惑,按照大魏皇室的惯例,皇子皇孙要等到满周岁才有名字,就是因为这样,许濛不想用排行来称呼孩子,便按照民间的习俗,给两个孩子起了乳名。
“父皇给小彘赐下的名字是陈熠,阿苍的名字是陈姝。”
“陈熠,陈姝。”许濛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转过身看着榻上的两个小儿,喃喃道:“熠者,光华闪烁,以后我们小彘就叫做陈熠了;姝者,静女其姝,阿苍就叫陈姝,真是好名字啊,你们喜欢么?”
陈昱见许濛开怀的模样也笑了,道:“说来有趣,父皇说孤给阿苍起得乳名实在太过刚硬,女儿家还是温柔和婉一些好,便想着姝这个字能压一压苍这个字的整肃之气。”
许濛光顾着高兴,忽然反应过来,道:“不对啊,陛下怎么忽然想着要给小彘和阿苍赐名呢?”
“这事,还是李婕妤提起的,她说同你投缘,想要和你结个善缘,是以求了父皇。”说这话时陈昱面上神色不显,许濛心中却是颇为疑惑。
“李,李婕妤,妾同她并无什么过多的交集,不过她长得倒是颇像妾的一个故人。”
“哦,一位故人?”陈昱道。
许濛将薄毯盖在阿苍和小彘身上,用手拍着她们的后背,低声道:“妾的祖父有一位学生,妾认作阿兄,这位李婕妤说来就同阿兄的母亲长相颇似,其实妾也不过是惊鸿一瞥,这位伯母容色绝丽,气质清冷是以留下了这样深的印象。”
陈昱听许濛提起从前的事,他把目光放在低眉垂目的许濛身上,道:“阿兄,是你的阿樾哥哥么?”
“哎?”许濛有点不明白,只能呆呆地点点头。
陈昱见她这幅呆样,笑了,道:“阿濛这样讲,孤倒是对你这位阿兄愈发感兴趣了呢?”
许濛摸不准陈昱是打哪儿知道阿樾哥哥事情,不过想来她同这位阿兄实乃兄妹之谊,坦坦荡荡,便道:“阿兄现下应该在江南,殿下怕是见不到他呢。”
陈昱见许濛态度这么坦然,不由觉得好笑,他伸手摸了摸许濛的额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孤还有事,先回去了。”
陈昱身上的热意透了过来,许濛耳边微红,偏过头,道:“恭送太子殿下。”
陈昱见许濛这躲避的样子,也不恼,只是淡笑一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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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小彘与阿苍睡在榻上,身旁的乳娘也守着他们睡着了,忽然榻上的小彘,或者说是陈熠,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含春殿寝殿的装饰,他目光沉沉看向一旁的熟睡的妹妹,神色复杂,他记得死前的最后一幕是他妹妹坐在榻边,殿中空无一人,他满怀着一腔遗憾离世,他不知自己留下的那个体弱的儿子能不能撑起这江山,不知大魏在他死后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不知是谁杀了他,甚至不知身边的阿妹,究竟在想什么。
阿姝,是你杀了我么?
这问题徘徊心间许久,陈熠想问,却问不出口,只得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阿苍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小彘,陈姝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她死后来到了这差不多快八十年前,她早就不记得自己生下来是什么样了,也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了,甚至在漫长的岁月中,连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陈姝的心早就在帝王生涯中冷硬似铁,但她永远记得,她的兄长离世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伴在兄长的身边。
是不是我杀了你,有这么重要么,陈熠,你我一母同胞,你却没信过我。
陈姝冷笑,闭上眼睛。
后世魏史三大悬案之首,武帝陈熠之死,坊间流传,乃长信大长公主陈姝所为,而她是他的同胞妹妹。
这又成为陈氏子孙为皇权同室操戈,亲人成仇最好的佐证。
第20章 抱病
自李婕妤为两个孩子求下名字后,便时时着人来找许濛去陪伴她,许濛推辞不得,只能常常往明光殿去,可是这种行为可真算是扎眼了,宫中人议论纷纷,许濛拿不定主意,就只能默不做声,她倒是想要拿这件事问问太子殿下,可太子自赐名之后来了一次,便好像是一直没空,连后宫都甚少进,只说是前朝事忙。
许濛同这位李婕妤来往些时日就入秋了,这日清晨,许濛正在殿中为两个孩子做软垫,他们都八个月了,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来了,就是坐不太稳,天气稍微凉一些,许濛就想着不如做个软垫让他们用着。
“我看呀,你这个手艺,也就做点这种东西了。”满娘见许濛手上的软垫缝得歪歪扭扭便出言调侃。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去得早,所以也没人教我,手艺就停留在能把东西缝上这个水准了。”许濛头也不抬,专心干活。
满娘自知失言,便道:“到时候你怎么教阿苍,这手艺拿得出手吗?”
听满娘这话,许濛放下手上的东西,忧心忡忡道:“是呀,怎么教阿苍呢?”
坐在一边的陈熠有点无语,他这个妹妹说实话,针线功夫确实不怎么样,或者说他就没见过自己的妹妹摸针线这种东西。
陈姝躺在床榻靠里面的位置,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她也就小时候跟着宫人学了点,说来七十多年没碰过了。
她心想着,如果自己实在不能成为母亲心目中的那个静女其姝的公主,这可怎么办呢?
榻上两个刷了绿漆的老黄瓜正发着愁,许濛却忽然想通了,笑道:“这也没什么,我们阿苍就是不会又怎么样,一样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说完,许濛爬到床榻里面,在阿苍脸上亲了一口。
陈姝记忆里的母亲真的很模糊了,她的一生中有太多的敌人来来往往,都被她干死了,独独这个年轻的母亲,成了她梦中隐隐绰绰的一个背影,眼前的女人皮肤奶白,一双眼很是清亮,带着温柔的笑意,她年轻极了,也美得不可思议,陈姝望向她的眼神,非常柔和。
这,就是她阿娘啊。
陈姝觉得,她要保护她生命最初的一抹亮色,即便要为此杀一些人也没关系,她陷入了回忆,脸上勾起了一个冰冷的笑意。
许濛亲了阿苍一口,满娘坐在陈熠这边,调笑道:“不行,我们小彘要吃醋了。”
许濛伸手摸了摸小彘长着绒绒头发的脑袋,嗔道:“怎么会,小彘才不会和阿妹吃醋的,对不对?”
许濛笑眼盈盈,陈熠也露出了一个无齿的微笑,重来一世,困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吃喝拉撒都不能自主,可是身边有他的母亲,他就觉得这里美好的像是一个梦境。
许濛和满娘哪能明白两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许濛继续手上的东西,有些忧愁道:“近来几个月李婕妤总是邀我去明光殿作伴,虽然她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可我觉得我们这种关系实在是有些尴尬,阿满,你说,宫中这么多女子,李婕妤怎么就单单找我作伴呢?”
“我也不明白啊,也许是看你面善吧。”满娘咬着笔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小册子,头也不抬道。
“其实同这位李婕妤相处久了,我真觉得她很像李樾哥哥的母亲,你没见过这位伯母,但是我曾在李樾哥哥江南的宅邸中见过她,真是气质清绝的女子,虽然有些上年纪了,但仍然可见年轻时的风姿,我想若是李樾哥哥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就是李婕妤的样子。”
“哎,她们都姓李,你说,会不会有亲缘关系,所以这么像呢?”满娘无意道。
许濛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处境尴尬,总觉得这样交往下去,不太合适。其实,我也心有愧疚,李婕妤真是个很好的人,我们聊天也很投契,可惜这样的环境,让我们不能好好的相处。”
满娘觉得这话有道理,许濛和李婕妤一个是太子姬妾一个是皇帝的婕妤,这李婕妤还怀着魏帝的孩子。
“嗯,过近则狎,这样,阿满,我抱病上去,就说身体不大舒服,最近就不往明光殿去了,你着人同太子妃和李婕妤说说。”
满娘点头,“眼下就只能这样了。”
许濛和满娘谁也没发现,榻上的两个孩子,皆面色有异,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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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婕妤这厢刚收到许濛抱病的消息,她屏退左右,殿中侍奉的人都出去了,唯有阿岑站在她身边,道:“这许氏倒是有几分乖觉,这就要抽身了?”
李婕妤摸摸肚子,她正好怀胎三个月,穿着衣服看不出来,摸一摸就能感觉到微微的隆起,阿岑见她失神,出声道:“婕妤,大公子那边的意思,您看……”
李婕妤笑了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恐怕由不得她了。”
“可是,我们在宫中本来就颇有些束手束脚,若是再为大公子做了这事,有负夫人所托,那便不好了。”说完,阿岑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李婕妤的肚子。
李婕妤抚上自己的肚子,道:“这事不是为大公子做,而是为夫人做,我们怎么也没料到,这宫中竟有故人,许濛见过夫人,大公子还对她这么牵挂,留着她,会坏事。”
李婕妤意有所指,阿岑也喃喃道:“您的意思是?”
李婕妤点点头,“我们只用做完前半步,后半步自有人补齐。”
阿岑眼前一亮,道:“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就做大公子安排好的,自有人,要许孺子的命?”
“后宫女子啊,不出手便是温柔静默,一出手,皆是雷霆万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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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春殿偏殿,赵孺子面色惨白,她靠在榻上,脸上都是冷汗,一个宫人进来,道:“赵孺子,晚膳的时间到了,奴婢要到膳房去提膳,孺子今日可有想吃的膳食?”
赵孺子是个懦弱单纯的女子,这同她娇艳的外表并不相符,往日这个时候,她总是要嘟囔着,她若是想要吃什么,同膳房说了,膳房也是推三阻四的,真想吃什么,这样说一点用都没有,不如就拿点钱去。人家许孺子,只需要向着膳房透个口风,想吃什么就有人做好了送过来,哪像她,谁还记得她是哪根葱。
可今日赵孺子却没有说这些,宫人有些疑惑,道:“孺子,孺子,晚了膳房就是些冷东西了。”
赵孺子刚回过神一般,道:“哦,你看着弄点东西吧,都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