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许濛趴在榻边,她头发乱糟糟的额头的血都没擦,昨天一直忙到很晚,先是医者过来,接着便是给陈昱煎药,所幸并非伤寒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她又从别的宫室拿了被子和褥子过来,把陈昱捂在里面,就这样忙到了天微亮才坐下来休息。
陈昱睡了一觉,晚上发发汗,一早起来舒服多了,他坐起来,看向坐在地上趴着睡觉的许濛,他伸手抚开了许濛脸上的乱发,只见许濛一脸血,睡得香甜。
陈昱不由大叹,怎么有这么傻的姑娘,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将水盆中的绢布帕子拧干,替许濛擦脸,他手很轻,动作很温柔,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许濛的伤口,许濛低声呼痛,睁开眼睛,见陈昱醒来很高兴地说:“殿下,您没事了?”
陈昱道:“好多了。”虽然看着是好多了,但是陈昱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许濛很高兴,准备起身,道:“殿下,我昨夜说了让他们今晨送白粥过来,也不知来了没有,我去看看。”
许濛刚一起身便觉得头晕目眩,她扶着床榻向后退,倒把陈昱吓了一跳,他接住许濛,替她查看额头上的伤口,那伤口不大却挺深的,周围皮肤已经变得青紫,此时的许濛看起来真的挺吓人。
陈昱将许濛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替她盖好了被子,陈昱起身,道:“孤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许濛倒是想起来,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昨晚绷着一根弦,可今天稍稍放松,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不适。
只见陈昱走到门前,打开了门,门外守卫见是陈昱出来,尽皆拜下,陈昱摆摆手,门前放着食盒,他把食盒拿了进去,又关上了门。
陈昱把食盒里的白粥拿出来,又摸索了一会儿,在许濛惊讶的目光中将那食盒隔层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白瓷瓶子,原来是个药瓶。
陈昱把粥和药都拿过来,许濛靠在床榻上,拥着被子,不过是一夜,她便憔悴了许多。
陈昱把粥端起来,这是个挺大的碗,他拿起勺子对着里面的粥吹了吹气,喂到了许濛唇边,许濛愣了,笑道:“殿下先吃吧,大病初愈,总要吃些东西的。”
陈昱摇头,道:“你一口我一口。”
这话说得许濛有些脸红,这么亲密的方式,不太好吧。她忙道:“不太好的,殿下先吃吧。”
陈昱不动,许濛见了也没法子,她张嘴将勺里的粥喝下去,陈昱却把勺子递给她,许濛怔愣半晌,这才明白,这是陈昱让她喂他。
嗯,这样真是,许濛见陈昱坚持,她便给陈昱喂了一勺。
这样的郎情妾意,若是在什么水榭暖阁之中自然是美好的,可是在这暗室之中,两个人都快馊了,还这样一起吃,就有点怪怪的。
不过许濛心想,既然都差不多馊了,谁也不要嫌弃谁吧,二人同吃一碗粥,大概就能吃个半饱,陈昱又替许濛擦了药。
擦药的时候许濛闭上眼睛,陈昱手上拿着药膏,他们身上都没什么干净的东西,所以只能把药膏倒在伤口上。那药膏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擦起来又凉又是疼,许濛瞬间就想躲闪,陈昱则按住了许濛的肩膀。屋内光线不好,他靠得很近,小心翼翼地把药膏倒了上来,许濛真是无处可躲,她只得闭上眼睛,使劲抽气,越来越疼,不由流出眼泪来。
陈昱不知为何,他这两辈子见过不少女子的眼泪,却都没有这样的戳人心肝。
明明哭得不是那么美,明明涕泗横流来着,明明跟什么梨花带雨完全不沾边,可是就是让他没由来地想到了昨日许濛的坚定,她决定赴死的时候,不惊慌不恐惧。
许濛心知自己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不是什么太子殿下的宠姬么,有宠姬这样子的么?
正在许濛自暴自弃的时候,陈昱将许许濛低着的头抬起来,用自己的衣袖替许濛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擦干净了,许濛呆愣一会儿,说好的洁癖呢?
许濛呆呆地望着陈昱,顾不上疼了,陈昱看着许濛,凑上来,在她唇角亲了亲。
嗯,殿下还是嫌弃她臭臭的啊,算了,我也挺嫌弃他的,许濛这样想,忽然捧着脸笑了。
她这一笑不知为何陈昱也笑了,他也上了床榻,同许濛钻在了被窝里,小小一张床榻挤着两个成年人,陈昱道:“就这么开心?”
许濛想了想,道:“嗯,特别开心。”
二人相视而笑,陈昱摸了摸许濛的头,道:“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许濛嗔道:“不许摸,可脏了。”接着又道:“其实若是能够给点有味道的饭菜,让我们洗个澡就更开心的,真是,嘴里没味儿,身上臭臭的。”
陈昱把许濛抱在怀里,道:“没事,孤不嫌弃你。”
许濛心想,你不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半斤八两的臭。
这样想着忽然笑了,许濛挠了挠肩膀,这才想起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殿下,你,有没有。”许濛欲言又止。
陈昱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痒不痒?”许濛鼓足了勇气道。
陈昱不明就里点点头,许濛这下有些紧张了,道:“这被褥不知放了多久,好像有跳蚤。”
哎,跳蚤,陈昱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是大魏太子陈昱此时此刻应该已经生跳蚤了。
许濛见陈昱一贯山崩于面而不变色的神情有些皲裂,她咽了咽口水,道:“没事,就是会有点痒。”
陈昱扶额,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一起痒吧。”
许濛嘴快,道:“没事,互相抓抓就好。”
陈昱绝倒,互相抓抓,那不就是山上的猴子,亏她想的出来,他将许濛抱在怀里低声道:“不会很久了。”
“哎,殿下,您说什么?”许濛似乎是没听清。
陈昱但笑不语,许濛却低下了头,她自然是听清了,可是不知为何,她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过短短几日,便已经美好得值得她一世珍藏了,只愿时间能过得慢一些,慢一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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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昱急病的消息传入宫中,是梁琥报到了魏帝面前,魏帝昏迷两日终于清醒,一醒来便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他喝了药挥手让梁琥下去,对守备的将军也没有做出任何处置。
这意味不明的态度,便是梁琥也有些心惊,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私下里那些手段,不由毛骨悚然。梁琥刚退下,一个小宫人却过来在他耳边附上,说了几句话,梁琥一听,顿时心惊肉跳。
他不敢耽搁又入殿中,在魏帝耳边低声道:“陛下,昨夜,佛泉庵烧了。”
魏帝一顿,重复道:“烧了,是什么意思?”
“昨夜便起了大火,守备佛泉庵的人赶去救火,庵中人皆亡。”梁琥迟疑道。
“靖宁呢?”魏帝道。
“靖宁公主下落不明。”梁琥说完这句话便跪在了地上。
魏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道:“好好好,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二人正在说话只听一个小宫人来报,说李婕妤听闻魏帝醒了,赶过来看望他,魏帝笑了,缓缓道:“请李婕妤进来吧。”
接着魏帝对跪在地上的梁琥道:“起来吧。”
梁琥不知为何,魏帝没有下令严查,或者搜捕靖宁公主的下落,而是不置一词,他满腹疑问,当然不敢问,只得沉默退下。
李婕妤走进来,不过短短几日,她便形销骨立,再不复往日风姿。魏帝审视她,陈婧被救走的这个当口,魏帝对李婕妤的怀疑终于再次升起,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呢,巧的就像是有人安排好一样,这张相似的面庞,真的只是巧合么?喊魂刺杀太子圈禁,桩桩件件都踩住了他的痛脚,谁这么了解他,施了这连环计呢?
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魏帝宛若一头老兽卧于榻上,他呼吸间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破败的身体就像是个破风箱,苟延残喘罢了。
年少时的野心,绝望的爱恋,争位时的丧心病狂,年老后的不甘,对儿子的猜忌,失去幼子的哀恸,对庞后的愤怒,还有此时此刻的惊疑不定,以及内心深处的难以忽略的欢喜,种种情感夹杂在一起,魏帝笑了,他伸出手道:“阿蕴,过来。”
第56章 乱局
魏帝下旨将圈禁在暗室的太子移到了环境更好的宫室中,并且为他赐下良医,诊治病痛,这道诏令顿时让后宫和前朝都在称颂魏帝的仁善之心。
东宫的人绷了这么些日子的那根弦总算稍稍松弛下来,太子的姬妾们脸上都有了些笑影,心道陛下只要还念着父子之情就好,到时候再彻查一下陈晏之死,便更好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太子妃正在看着陈姝与陈熠吃饭,两个孩子差不多要一岁半了,平日里很安静,极少说话,可太子妃知道,他们早就会叫阿娘了,可偏不叫她。放在从前,太子妃定然要用手段整治他们,可是现在她日日思虑,压根没空顾到这里来。
陈姝和陈熠也发现,今天的太子妃有些神思恍惚,他们对视,眼中都是疑问。
阿妪将消息一说,太子妃见阿妪脸上神情,冷笑一声,道:“陛下这不过是缓兵之计,阿妪这么高兴,可见东宫危矣。”
阿妪敛了神情,道:“女郎这话是何意?”
“且不说殿下醉后误杀亲弟的事情还未查清,尚且是一笔烂账,再者,你说陛下若是真的生了慈父之心,何不将病中的殿下放出来,查明真相,可见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让底下的人稍稍放松,让情势不那么紧急罢了。”
阿妪一听了太子妃的分析,脸上的喜悦如同冰雪消融,她忧虑道:“那,该怎么办呢?”
太子妃道:“如今,总也抓不住这时机,我们困在东宫消息不畅,不能自乱阵脚。”说着太子妃沉吟道:“眼下看似风声已缓,实际上不过是风暴前的宁静罢了,若不能破局,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事败了。”
太子妃揉了揉额角,道:“阿妪,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查清了么?”
阿妪脸色一黯,走上前来,看了看榻上的两个孩子,陈姝和陈熠正自顾自玩着,她低声道:“查清了,似乎真是三娘。”
太子妃手中茶盏砰得一声放在案上,颤声道:“你们没搞错?”
阿妪一咬牙,道:“真的是啊,传出消息的是从前伺候三娘的人,怎么会错。”
太子妃掌心紧握,恨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若是太子这里稍有差池,家族定然翻脸不认人,但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太子妃怒极却不能大声说话,她声音低哑,道:“多好的打算,他们把三娘送去给燕王,呵,眼见着太子这里无利可图,便想着两方下注,再没有这样好的盘算了。”
阿妪上来,抚上太子妃的手,道:“女郎,此刻切不可同家族离心,您只当不知道吧。”
太子妃捶了捶床榻道:“怎么当做不知道,阿妪,你可知大穆厉帝之妻怎么死的,当时厉帝无道,我卢氏早就想要反之,又怕担了乱臣贼子的名头,便让厉帝之妻设计自己死在厉帝手中。她是按照家族的吩咐,被厉帝用弓弦生生勒死的。太子若是事败,我只怕活得还不如那厉帝之妻,不,我不甘心。”
阿妪默默流泪,道:“女郎,你太苦了。”
太子妃冷笑:“我从来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生死皆不由己,眼下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不行,阿妪,我们不能这样枯坐东宫,我们要出去,我们要破局。”
太子妃已经叫阿妪带来的消息冲的头晕眼花,她心中的兴奋和愤怒不断翻滚,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条生路,忽然,她的目光锁定到了榻上的两个孩子身上。
是了,比起正当盛年的太子,陛下对自己的孙儿还是有几分怜惜的,那么,也许可以通过这两个孩子,从东宫出去,见到陛下,甚至留在陛下身边侍疾,那也要比坐在这里,我为鱼肉强。
太子妃将陈熠抱在怀中,低声道:“阿熠,走,我们去看看阿爷,你要乖一些。”
陈姝目光对着陈熠,似是在说这太子妃抽的什么风,陈姝忽然眼珠一转,伸手道:“不,不要爷,要父。”
陈姝刚把这话说出口,一旁的陈熠顿时知道陈姝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心中冷笑一声,一样重复道:“不要,爷,要父。”
两个孩子的童言,那阿妪忙过来拿着手里的玩具逗弄他们二人,太子妃原本也是想要勉强安抚一下这两个孩子的,可是忽然,她的手顿住了。
不要爷,要父。
不要皇帝,要太子。
隐隐的,太子妃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她眼中光芒愈盛,如果,只消下对了这步棋,就没问题了,只要太子还是太子,这一切便都还有转机。
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心如擂鼓,既然有这样一条路,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她到底敢不敢这样做,成则母仪天下,败则粉身碎骨。
太子妃口中都是血腥味,宛如林中蛰伏的一头猛兽,退,真是退无可退,退到哪里去?进,只需要进一步,这天下至尊之位唾手可得。
她牺牲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就这样败了,怎么甘心?
“阿妪。”太子妃道。
阿妪放下了哄着两个孩子的小布偶,抬头看太子妃,只见太子妃脸色煞白,眼中却有着不正常的狂热,太子妃如梦呓一般道:“把最深的那条线起出来吧,我要用。”
阿妪没想到太子妃居然要用她们入宫这许多年来经营最深的那条线,她道:“女郎这是要做什么,何至于此啊?”
太子妃摇头,轻声道:“再不用,怕是没有机会了。”
说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露出了一个笑容,又道:“破局,倒不如杀了这执棋人,哈哈哈哈。”
太子妃带着摸不着头脑的阿妪离开,榻上原本睡着的陈熠张开了眼睛,看向陈姝,道:“阿妹好手段。”
陈姝闭着眼睛没说话,陈熠又道:“借刀杀人,血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