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一年四季都有, 春冬两季的味道最好吃, 笋鲜嫩、冬笋肥厚,油焖春笋、腌笃鲜、笋干红烧肉,是姜元最常吃的用笋做的菜。不是春冬两季的出来的笋口感略苦,纤维感很重,吃着就跟小毛驴啃草似的,市面上基本不会有夏秋两季的笋。
不知道十二弯农家乐怎么处理的,将秋笋做出了春笋的鲜嫩,笋尖鲜嫩中还带着清甜,姜元看得出来每一条笋就取了笋的小尖尖部分,竹笋的空心处灌满了鸡汤,送入口中牙齿一咬,鸡汤就在口腔里炸开,绝妙。
吃完了饭,小贾告诉了姜元农家乐附近一个好玩的地方,夜晚走走可以看看夜景还能够消食,一举多得。
小贾说的好玩的地方出了农家乐之后沿着十二弯慢慢走就是了,姜元支着脑袋看着黑黢黢林子,“黑漆马虎的有什么好看的?路都看不清楚,走着走着摔到沟里面去?”
十二弯是一条干枯的河道,从山林的深处泉眼冒出来一路向山下流淌,因山势地形变化出现十二个弯道,河面不宽,河水清澈湍急,十二道弯上下落差大,非常适合皮筏漂流。运城政府起先要利用十二弯开发旅游项目,什么秦妄山天然氧吧、十二弯漂流,再请上一些人充作“野人”,搭个挂满牛头骨的“山寨”,便可以吸引一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想凑凑热闹的游客。
后来,一场众所周知的泥石流出现,十二弯源头断流,河干枯后只剩下河道,所有的开发都成了泡影,但被泥石流带出来的石碑轰动一时,谁还管前期清理河道投入的人力财力。
姜元看看小贾,小贾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手电筒出来,“可以打着手电过去,沿着河往里走个二百多米就能够看到我说的美景啦。成百上千万的萤火虫飞舞,就像是银河落到地上,很梦幻。萤火虫不怕人,你们走进去就和走进星星里一样。”
姜元呵呵笑了两声,明人不说暗话,开门见山地问:“故意引我们过去,是有什么目的?”
小贾的脸色一僵,他还未入社会,青嫩的大学生于骗人一事上脸皮不够厚,被戳穿了就似针扎的大气球似的,“吱”一声瘪了下来。哥哥叮嘱他不要把原因说出来,小贾觉得还是要以诚相待。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贾三多说:“明天带你们下墓,进去前也要让那个看看你们。”
姜元问:“谁看我们?”
小贾小声说:“墓里面的将军,你们要是没法让他满意,大墓是没法下的。”
姜元说:“没法将包裹送到订购人手上,那这单生意就废了。还要想臂钏,就麻烦你们谁重新下单。”
小贾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就说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干嘛瞒着你们,被我哥弄得神神秘秘的。”
姜元开玩笑似地问起院子里面的其他人,“他们不用被将军过目?”
贾三多嘿嘿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姜元秒懂,接过了手电筒说:“那我们出去转转。”
贾三多忙不迭点头,“其实山里面有趣的很多,只要胆子够大,晚上挺好玩的。”
摆摆手,姜元拉起了方晟言的手往前走。他们身后,小贾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眼睛瞪大了一些,男性朋友走路会握手?
贾二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磕着瓜子站在弟弟的身边,“男朋友不就可以握手了。”
贾三多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罢,反正旁人的感情与自己的无关,他说:“哥,我把让他们去萤火虫那边的原因说了,没事吧?”
“你啊。”贾二风瞥了弟弟一眼,看得他把脑袋缩起来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嗑瓜子,“没事,他们不在计划内,告诉了不要紧。”
夜风徐徐,带着丝丝凉意钻入衣服的缝隙里,小贾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仿佛听到了秦妄山山上不甘的亡灵哭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窗户关紧些,睡觉前就别喝水了,免得起夜又吓到你。又到了那日子,山上不是很安分。”贾二风淡淡地叮嘱着,这话以前是上一代守墓人他们的父亲不厌其烦地说着,现在换他每年这个时候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贾三多乖乖地点点头,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收起你那么点儿可笑的怜悯同情心,要是有那个心思,他们就不会刨人坟墓了。”贾二风嘲讽地看着院子里坐着的人,一个个不说话却在网上用暗语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早晚要还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么前人造下的孽,后人也是要承担的。”
秦妄山整体山势不变,保留了大格局的风水,但小格局已经被连年的泥石流破坏的差不多了,泥石流真的因为砍伐过多、有伤天和引起的?是造孽太多,引起山中亡魂不安,才越来越严重的!山体滑坡能够将被刨出来的坑覆盖,却无法将罪孽同时掩埋掉,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天凉了,该祭祀了。”贾二风吃光了手上的瓜子,拍拍手将碎屑拍掉,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后转过身,背着手慢慢往里面走,“进屋吧。”
贾三多点头,发现哥哥已经转身了看不见,开口说:“知道了。”远方有车大灯的光亮,贾三多蓦地提高了声音,“哥,又有人来了。”
“哦。”贾二风漫不经心地应着,“房间不够了啊。”
贾三多抽了抽嘴角,他发现自己的哥哥脑回路越来越清奇了,筹谋大事竟然一点儿都不紧张,他现在爪子都是麻糊糊的,走路都没法好好走,心里面不踏实总想跳着走。他楞了一下说:“地下室还能够做个通铺。”
“嗯,那就让他们睡地下室吧。”
“啊?!”贾三多随便提建议的啊,怎么就采纳了,“地下室太潮湿……”
“没事,他们不会介意的。”
兄弟二人说话的功夫,一辆小巴车开到了农家乐的门口,从车上跌跌撞撞地走下了十来个人,山路颠簸,过来一趟真是不容易。
大金以身材完全不符合地轻盈从院内跳了出来,又在灯光下聚集起来的龙虱纷纷散开,看都没有看新来的一群人,他跑动了几下,消失在了十二弯的沿岸。
从车上下来的人骂骂咧咧地咒骂着山路的颠簸,有人瞧见了聚集在灯光下的龙虱,骂的更难听了,“太晦气,墓门都没有摸到就看到了尸蟞,这农家乐里住的都是死人啊!”
被人搀扶的驼背老头走了过来,浑浊的眼睛落在了龙虱身上,“大墓周围总有异象,莫要大惊小怪。”
扶着老头的是个学者模样的中年人,穿着探险者的服装,头上的圆边渔夫帽很是遮挡视线,他必须昂着头眼睛才看得清楚,“就是,龙虱还能够吃呢,富含氨基酸,有滋阴补肾的作用,抓了卖到南边去,一斤一百抢着要,那儿人家叫做瓜子。”
这瓜子,一般人消受不起。
十来人进了屋,见到先来一步的又是一阵喧闹。
盗墓贼们为即将而来的劳碌做着准备,姜元和方晟言携手漫步在十二弯的河边。前段时间多雨,十二弯干枯的河道因为雨水变得湿润,光滑的石头上长着绿油油的青苔,有青蛙趴在青苔上呱呱,拿着大眼睛看着在河边走路的人。
河边不暗,方晟言招来了山间精魅照明。小小的精灵数以亿计地聚集在一起,如轻雾又似轻纱般在河道上方流淌,将黑黝黝的山林照出了梦幻般的感觉。
走上二百来米,果然在灌木丰茂的地方见到了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亮黄中带绿,上下飞舞,真如星子移动闪烁。
一只小虫落在身边的叶子上,姜元凑过去看,疑惑地说:“怎么和我小时候见过的萤火虫不一样?”
南洲市环境保护的不错,但随着城市的发展,不可避免地使用上了农药、杀虫剂等等污染了河道、植被,像萤火虫这样对生活环境的洁净度要求很高的小虫子就算是在乡下也难觅踪影了。姜元尤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抓了萤火虫塞进蚊帐里,然后自己躺进去看着小虫子飞来飞去,就跟把星星摘了带回家一样,神奇而有趣。
“有黑色的萤火虫?”姜元皱眉看着那只停落在草叶上不怕人的萤火虫,萤火虫的头部还有花纹,瞧着似一张人脸,“和农家乐门口被灯光吸引来的黑色甲壳虫挺像的,不过这边的萤火虫头部有脸,一张张鬼脸。”
方晟言挥臂,或停落或飞舞在他们周围的小虫子全都飞远,“不是所有发光的都是萤火虫,这些龙虱之所以会发光是因为依附其上的冤魂。”
“鬼火?”
“嗯。”方晟言说:“此地怨气很重。”
姜元想到了之前花臂大哥说的,秦妄山潜龙在渊、飞凤盘绕,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格局。
“秦妄山的总体山势不变,龙凤格局仍在。不过小格局已经破坏殆尽,埋在这儿只会祸害子孙。”方晟言抬手往虚空中一抓,扑通一声,一只身上披满黑色长毛的人形怪物出现在二人身前,怪物畏惧地抬起头,有一张周正英武的人面,这要是还活着肯定是个正气凌然的巍巍大将。死后成为毛僵,英气被死气替代,正义凛然不见了,诡异戾气倒是挺多。
“唔,这就是小贾说的考察我们的将军?”姜元看他身上长那么多毛,全身覆盖的长毛最短的都有巴掌长,“夏天怪热的,当僵尸也不容易。”
毛僵将军,“……”不,他不热,连年待在阴森寒气的大墓里,他凉快的很。畏惧地瞧了一眼方晟言,毛僵将军只敢挺直自己的背不敢多言放肆。他的声音沙哑,犹如破掉的风铃被灌进了风,听起来空空的,“主人等候昆吾居的老板多时,他知道你们来了非常高兴。”
姜元点点头,他其实不想到墓里面去,“能够让你主人出来一见吗?我把包裹交给他。”
毛僵将军抱拳致歉,“主人闭关不能够出大墓,只能够麻烦老板往墓里面送一趟了。”
姜元点点头,“好吧。”昆吾居还是很人性化的,急客人之所急、想客人之所想,主随客便。
已经说完了话,毛僵拿眼睛偷偷地瞧着方晟言,那张正气方刚的脸竟然瞧着有几分猥琐,也不知道是应该说成为僵尸改变了气场还是相由心生。
方晟言颔首,毛僵将军感恩戴德地磕头,磕完头一骨碌地跑了起来转眼间跑了个没影。姜元盯着毛僵将军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拧眉说:“那张脸好像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
“中元节。”方晟言给了个提示。
姜元恍然大悟,“对了,中元节在一个摊位上吃面,味道很好的那家,其中一个伙计好像就是刚才的毛僵将军。他去阳世难道要剃毛?让我想想,那个小摊位叫什么名字来着,我那时候觉得很好听的。”
顺着个盗洞往里滑入墓中的毛僵将军心里面埋怨贾家兄弟,直言是昆吾居的老板就好了嘛,还有啥子让他看看把关的。他大力地打了个喷嚏,本就松动的土层一下子发生了小范围的塌方,毛僵将军被卡在里头了,上不去下不来,使劲儿挪只是让泥土把自己埋的更深。
毛僵将军:“……”难道要成为世界上第一只被活埋的僵尸?
盗洞连接墓室的正厅,从地底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毛僵将军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东西不懂得任何怜香惜玉,粗暴地拽着他往下拖。
毛僵将军大叫,“卧槽,轻点!”
十二弯旁边,在诸多闪着幽幽光亮的龙虱里,姜元终于将那个小摊位的名字想了起来,“至味小栈,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字。我记得店老板是个长得很俊俏的少年,头发长长的。”
中元节那日,姜元和方晟言在一家至味小栈的木质餐车旁吃了馄饨面,馄饨个大饱满,手擀的宽扁面非常挂汤水,还有牛肉饼,看着倒了很多的茶油在电饼铛里头煎着,摸起来其实一点儿也不油,牛肉馅紧实不松散,脂肪融化后在肉团中形成了爆浆一般的口感。
于食物的记忆,姜元肯定是不会忘记的。
饭后消食差不多,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也瞧过了,这被破坏了风水格局的山林到处阴丝丝的并没有什么美景可看,不需要多做逗留。
“走吧,回去困觉。”姜元用胳臂肘碰了碰方晟言,揶揄地说:“这要是真的是漫天星辰,像不像在你识海里那一夜。好久没有看到那么好看的星星了~”
潜台词,还想再来一次爽翻天!
方晟言当没有听懂,神交于姜元的好处很多,但冲击也很大,还是慎重考虑为佳,“注意脚下,地面湿滑。”
姜元瘪瘪嘴,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方晟言从哪里学会的。
往回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只大白猫,百无聊赖地与一只青蛙大眼对小眼,仿佛是比谁的眼睛更大。
“大金。”姜元喊着。
大金终于动了,打了个哈欠说:“可以回去睡觉了。”
“你可以去房间先睡啊。”姜元走过去想抱抱大金,被大金灵巧地躲过了,遗憾地咂嘴。
大金说:“一屋子利欲熏心,一屋子的杀戮之气,搅的头疼。”
姜元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复杂的心思。”
大金哼哼,“也没有今天的这么复杂恶心的。”
秦妄山风水好,在流行土葬、入土为安的年代,山上有很多墓葬,沾着秦王墓大格局的风水运气,好庇佑子孙后人。秦王墓在五百年前可是被讨论很火的墓葬,传说里面有金银珠宝、有仙丹灵药、有珍玩玉器、有奇花异草等等等,进去后带出块砖头,说不定都是包金的。
后来朝代更迭,战乱四起,甚嚣尘上的传说随着动乱起而被压了下去,渐渐的就成为了只在特定人群中流传的秘密。
但在五百年前,来秦妄山挖坑的盗墓贼就很多很多了,至今各家各户都流传着那么一些秘密,勾引着后人去探宝。
秦王墓要是那么容易被挖出来,里面的东西早就被挖空了,哪里会等到现在。“贼不走空”,盗墓贼也是贼,挖不到秦王墓哪里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就顺手祸害着周边的墓葬,盗走了陪葬品、掀翻了棺椁,墓主人暴尸荒野,成了无处安身的孤魂野鬼。
整个秦妄山充斥着孤魂野鬼的哀嚎。
有些事情也许是小贾不了解,也许是有意隐瞒。他说针对于秦妄山秦王墓的盗挖是六年前石碑被泥石流冲出来才开始的,其实不然,盗挖从秦王墓放下断龙石开始就没有停过。
十姓守墓人原本聚居于此是个很大的村落,有些姓氏人丁凋零、终致血脉断绝就是和盗墓贼斗智斗勇的结果。漫长的守护中还有家族变节,将秦王墓的传说带了出去,引来了更多的觊觎者。
“单单是有金银财宝、灵丹妙药,应该不会使人这么疯狂吧。”姜元带着疑惑,一个挖不出来的墓远不及唾手可得财富来的吸引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盗墓贼前仆后继而来?
大金哈欠连连,眼角有想睡觉而流出的泪水,“传说小秦国君主的弟弟献祭给了烛龙,得到了不死药,就藏在古墓里面。吃了不死药,可立刻成仙,上天寻欢作乐、尽享财富。”
大金说的粗俗,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在暗门中流传着这样的传说——秦妄山秦王墓,不死药,墓中藏。
“秦妄山风水变差,不利于秦王墓中僵尸的修炼。”大金阴阴地笑了笑,“想要恢复风水,唯有平复亡灵的怨气。”
平复怨气很简单,谁造成的谁负责,来一场血肉的狂欢就可以了。农家乐里面的盗墓贼,就是守墓人寻来的血肉,他们或亲自参与到盗挖、或祖上就是干这行的,或者是十姓守护人变节的家族,那么多性命应该够平复怨气了。
两人一猫速度不慢,十来分钟就走到了农家乐的门前。
被灯光吸引聚拢在门口的尸蹩因为他们的到来四散离开,但聚集在农家乐周围的鬼魂因怨念而滞留人间,才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鬼魂包围了农家乐,他们或沉默无言地死死盯着盗墓贼,或张牙舞爪对着盗墓贼哈气。
后来的学者模样的中年人嫌弃地在院子里面走来走去,“竟然让我们住地下室大通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随便伸出跟手指头都比你们全家金贵!我要最好的那间,带朝南大阳台的。”
贾二风眼皮都没有撩一下,“房间有人住了。”
中年人颐指气使地说:“让他滚,我给他双倍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