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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楚晏照着上面的字轻声念完,不由轻笑,朝柳静水道,“你是君子,那你有喜欢过什么淑女吗?”
    柳静水失笑:“不曾。”
    其实他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也早有了婚约,只是这婚姻大事却一直没成,因为他有意在躲着。
    柳家老爷子早在他还是懵懂幼童之时就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正是江家大小姐江浮月。
    桃源江氏与蓝溪柳氏乃是世交,老夫人还怀着柳静水的时候,患了一场大病。而江家世代行医,乃是中原极有名望的医学世家,柳老爷便送夫人去了江家修养。谁知生下柳静水之后,老夫人身体还是没有好转迹象,之后几年都一直待在江家。柳静水自然也是跟着母亲在江家生活,他出生后一两年,江家也多了个大小姐,两人便成了玩伴。
    他与江浮月本就是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长大之后一个是名噪江湖的年轻俊秀,一个是悬壶济世的妙手名医,郎才女貌,极为相配。可惜两个人都对彼此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兄妹之情。
    感情这种事,总不能勉强,要与对方成亲,他们两人都是不愿的,可又都不敢忤逆父母,只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躲着。如今柳静水在隐山书院当教习,一年才回去家里一次。江浮月则是在杏花坞潜心研究医学,时不时带着一群门内弟子云游四方,悬壶济世。
    不喜这父母之命,自己找一个就是了,可奇怪的是,也没人见柳静水跟哪个女子好过。他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考虑这些事,每日处理隐山书院中的诸多事宜,已经忙得没有闲暇。更何况他醉心的是文武,练刀弹琴都已经令他感到乐趣无穷,并不觉得非要有个人陪着才好。
    所以,到现在别说是有个恋人了,他连心动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有时候他甚至还会觉得,成家简直就是负担,影响他武艺精进。
    楚晏听他说不曾,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转念一想,柳静水这种天之骄子,该是眼光极高,没几个人入得了他法眼,现在都没喜欢过哪个女子,倒也不算什么怪事。毕竟自己也是自视甚高,那些还没自己好看的,不喜欢。
    楚晏放下那小笺,变着法夸他一句:“你没喜欢过别人,但肯定有人喜欢你。”
    柳静水只是笑笑,往前一望:“泮池那边人少些了,可以去泛舟,看看水上花灯。”
    楚晏“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其他花灯下的小笺。
    这边挂在树上的花灯外面都是琉璃罩,并不是纸灯,烛火都完全被笼罩在琉璃里面,该是怕挂来一阵风就把树给烧了。琉璃灯的外观华丽,倒是比纸灯更合楚晏的意,他在这多看了会儿,才跟柳静水去了泮池。
    泮池今日水面上处处是花灯点缀,漂在水上的小船也用灯进行过装饰。思乐亭里此刻也是灯火辉煌,他们先上了一艘小船,从池边朝那思乐亭泊去,一路金波跃动,水浪徐徐。
    满船灯光,在水上缓缓划动,像是天幕中偶然划落的流星。三十余亩的泮池里,这样的小船此刻至少有二十余艘,也不是太多,比起其他地方,这水上倒还清静得很。
    船上渺渺琴音飘进风中,在水面上荡开。
    楚晏坐在船头,安安静静望着天空,星光与火花散落在水中天上,全部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星辰。
    在沙漠里,他就很喜欢一个人去看星星。大漠空旷无垠,视野开阔,天空是整个将人包围住的,有时候望着夜空,就会有种自己站在满天繁星之间的感觉。这里是山上,天空倒也没有被什么东西遮挡,抬头看星星的感觉与在大漠中时也挺像的。
    夜风微凉,楚晏轻轻叹了一声,忽然有些想家了。
    “怎么了?”柳静水奏完一曲,余音缓缓飘散,极是空灵。
    “没什么……”楚晏听到他声音,便丢下了那些忽然生出的伤感,笑眯眯地道,“这船上怎么还有乐器的,有琵琶么?我也弹给你听。”
    柳静水回身往船舱一看,还真在角落里看见一面琵琶,便进去放好琴,将那琵琶抱了出来。
    楚晏接过那面琵琶,手指拨弦,铮然一声打破这水上静谧。声声如波涛怒涌接连不断,前音未落后音已起,又气势恢宏,震如铜鼓雷音。其中又含着些许杀气和狂意,直听得人热血翻涌,沸腾不已。
    便是柳静水这般向来追求中正平和之人,都被这琵琶声弄得心中激悦,热血沸腾。
    琵琶声稍歇,柳静水还当这曲已经奏完,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楚晏却只是一顿,手上仍旧不停,道:“我也不知……是我妈妈常奏的一首曲子。”
    柳静水看他继续弹奏,知道这一曲还没完,便没再出声,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这琵琶声正到激昂之处,忽地一声闷响,远处水面上忽然爆起数丈高的水柱。船上两人不禁朝那水柱看去,只见那边连连爆起水柱,之间还有两个人影前后追逐。
    连环巨响惊得水上之人纷纷惊呼,可这些惊呼声却全都被那爆炸声掩盖住,这水上忽然就混乱不已。爆起的水柱化作急雨倾盆而下,顿时浇灭旁边几盏花灯。这飘满灯火的水上便有了一条黑,极是醒目。
    “怎么回事?”楚晏手指尚且停在弦上,见状不禁皱眉。
    那水柱连连爆起,一路朝思乐亭而来。他们两人的船本就已经到了思乐亭附近,见这异状哪能不去看看。两人顿时运起轻功,身如惊鸿,齐齐飞身朝思乐亭跃去。
    人都在水上,这亭边倒是一个人都没有。
    两侧的一排排花灯随风摆动,灯火闪烁。然而两人刚刚踏上亭边长桥,便见亭上花灯依次熄灭!
    楚晏皱眉,正想动身去找那两个人影,便见一道白影卷着劲风朝自己冲来。
    他惊异的同时,立刻出手相抗。转瞬之间,便有三个人的三道刀气同时朝那道劲风爆射而去。那白影知是不敌,顿时往后一退,逃至那亭上。
    楚晏收手,余光亦见柳静水放下手掌,方才那刀气之中,还有一道是他的。可刚刚是有三道刀气……
    正奇怪这第三道刀气从何而来,楚晏便见穆尼出现在自己身旁。
    “少宫主,我在附近看到他,便追过来。”穆尼手握弯刀,眉头紧锁着看向亭上。
    三人站到一处,齐齐望向那亭上白影。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中间,缓缓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少主,好久不见。”
    那思乐亭顶上,此刻坐了一个金发白衣的胡人,正是莫里。他轻轻笑着看向三人,面对着三个武功高强之人,竟然一点都不慌张。
    真是扫兴。楚晏看清了他面容,自然心中不悦,一掌飞出直取莫里面门。
    莫里根本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动手,险些来不及闪躲。反应过来立即飞身而下,躲过一掌,而后飘至楚晏身前:“少主干嘛发那么大火?”
    楚晏冷哼一声,不答话。
    穆尼却难得地话多了起来,朝他怒喝道:“正度佳节,要你来打扰?”
    “可不是我想来的。”莫里说着轻瞥穆尼一眼,语气竟然有些嗔怪,“是你非要追我,我只有跑了。”
    楚晏看穆尼那反应,不由一惊,顿觉不对,看向穆尼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他还能不了解么?穆尼常常是板着脸,跟块木头一样,情绪很难有什么波动。在外时因为自己的侍卫身份,还不会多说话……现在居然怒成这样,楚晏便猜是莫里惹到穆尼了。
    穆尼却咬牙道:“没有!”
    他这样说没有,那肯定是有了。楚晏本就看莫里不顺眼,得知他还惹了自己好兄弟,顿时怒火中烧,又是一掌朝莫里拍去。
    莫里身形一动,猛地后撤数尺,喝道:“你怎么就知道打人!”
    “不打你打谁?”楚晏冷哼,飞身追上。
    柳静水不知莫里身份,只是见楚晏明显不喜此人,便也出手相助。
    见状不妙,莫里顿时头也不回地往水上跑,身影如鬼魅一般飘忽,掠过之地又是猛然炸开几道水柱,阻了楚晏的路。楚晏看那水花在身前爆起,不禁动作一滞。接着便远远传来莫里的声音:“你们三个人,我才不跟你们打!”
    话音随着那水柱一道落下,他的人竟然已经不见了。
    第23章 桂花香馅
    楚晏也不再追,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冷哼一声。他现在担心的是穆尼,回身便问道:“穆尼,这是怎么了?”
    穆尼摇头:“我走之后便遇上了他,只不过是发生了些口角而已。一时气不过,便追他到这里。”
    楚晏还想问问莫里是说什么了能给他气成这样,旁边柳静水却开口了:“他是谁?”
    平日里隐山书院都有门禁,外人不可随意进入。非休沐之日,学生也需要得了允许,拿了印信才可出门。近日过节倒是解了门禁,今日的上元灯会,附近的百姓也有进来玩的,人一多了便是鱼龙混杂,很容易出事。书院虽有人防卫,但到底不如平日那般好管理。
    柳静水不明那人身份,总觉得他有些危险,此刻不由微微凝眉。
    楚晏嫌弃道:“我大光明神教下有日月星三部,我是日部浣火宫少宫主,而他是月部流镜宫少宫主,名叫莫里。教众都将他与我合称‘日月双绝’,我倒是一点都不想跟他沾上边……虽然他不服气,但我到底是日部少主,比他高一级,他还是得听我的,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做什么。”
    说到后面,他是看出了柳静水的担忧,便这样说了一句,想让柳静水放心。虽然莫里很讨人厌,但也只是讨人厌而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应该也只是跑来凑个热闹的,没必要太过疑虑。而且自己的地位怎么也比他高些,他总不敢在自己面前乱来。
    柳静水信任他,便点点头:“嗯。”
    方才这么一出,可是把许多人都给惊着了。水上小船已经纷纷靠岸,过去些白衣书院弟子接引船上之人离开。
    而那水面上,有一白衣人登萍度水,飞纵而来。熄灭的花灯竟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重新亮起。待他旋身落下,行至三人面前,楚晏便认出他是之前给自己指路的薛子山。
    “柳先生。”薛子山一颔首,语气略有些急切,“方才见泮池有打斗之象,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柳静水负手,淡淡道:“有外人误闯入书院,已经跑了,薛兄不必担忧。不过方才水上受惊之人,还得好好安抚一番。”
    薛子山舒口气,微笑道:“那便好,方才见泮池突然大乱,我已让人去带船上之人上岸。”
    柳静水点头:“有劳薛兄了。”
    将这事弄明白了,薛子山才朝楚晏打招呼:“楚少宫主和这位小兄弟未受惊吧?”
    楚晏摇摇头,薛子山又笑道:“有柳先生在此,应当是不会的。既然无事,这游湖还可以继续,难得佳节,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我这便过去告知,告辞。”
    薛子山方一离去,穆尼便道:“少宫主,那我先退下了。”
    “嗯。”楚晏目送他离开,才回头看柳静水,“我们回船上?”
    “好……”柳静水才刚出声,就气息一窒,猛地咳了一声。弄得楚晏顿时心中一紧,看他眉头紧皱,更觉不对。
    “你是不是又……”楚晏不等他回答,便抬手扶住人,运起内力探入他体内。
    那种冰寒气息果然在他经脉中蔓延,又是那寒毒发作了。这寒毒究竟是怎么弄的……怎么那么久了还一点好的迹象都没有。
    内力渐渐将那冰寒抑制住,楚晏长舒一口气,寒毒是暂且压制住了,也不知能坚持多久。柳静水猛咳不止,好不容易停一会儿,才有力气开口说话:“本还想带你去乘飞鸢的……看来只能改日了。”
    “以后去就是……要去找江姑娘吗?还是我直接送你回去?”楚晏眼中的焦急之色丝毫不掩,柳静水一与他双眼对上,便是一怔。
    “不用去找阿月,我回去吃些药就好。”柳静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太虚弱。
    楚晏稍稍安心了些,给他拉拉身上貂裘,便慢慢陪着人走回去。
    那寒毒实在厉害,果然没能消停多久,才一回去柳静水又开始疼痛难当。看着他喝完药睡下,楚晏还是不太放心,怕他过一会儿又发作,便在桌旁坐下守着。好歹他还能帮他抑制一下寒毒。
    房里没人说话,光线又暗,暖炉和熏香又令人极为惬意,楚晏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不久便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不过他并没能一觉睡到天亮,半夜,他才醒过来,揉揉额头,坐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明明自己送人回来,结果还先睡着了?
    他感到十分温暖,只因柳静水的那件雪貂裘此时披在了他身上。
    刚刚柳静水分明疼得不行,喝了药便在床上睡下……雪貂裘是谁给自己披上的?
    楚晏忙朝床上一望,那地方果然已经没了人。
    他到哪儿去了?
    楚晏心中奇怪,扯下了身上的雪貂裘。他觊觎柳静水的雪貂裘许久了,此刻忍不住把那雪貂裘抱在怀里抚摸了几下。软软的毛摸起来特别舒服,还带着点柳静水那小香球里的沉静冷香。
    不过他寒毒发作,这雪貂裘给了自己,他可怎么办?
    楚晏一时忘了柳静水是个极其讲究的人,他日日不离身的雪貂裘有很多件,样子大体相同,只在一些小配饰上作了改动。这件披在自己身上,还可以去另外拿一件。
    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走动,想将这件雪貂裘给人还回去。可是进了几间房都没见到柳静水的影子,便猜他是出去了,只得出门看看。
    已是深夜,书院灯会早已结束,远处都已经没有了喧闹声,一切都沉寂了。
    柳静水站在亭中,并没有披上一件雪貂裘。只穿着里面的白衣,在这寒风中极为单薄,看着都冷。可他的背影却坚定如山,寒毒发作,又只穿了那么点衣服,站在冬夜风中却一丝病弱之气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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