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家里做饭,没时间。”单知非缓缓补充一句。
箱子里,是真空包装的食物,和一些水果。
张近微只好接过箱子,挺沉,她没防备地往下闪了闪,被单知非一把托起,他的手紧贴在她手臂上。
“我帮你抱进去。”男生很快错开身,往屋里走。
箱子放好,单知非余光扫了扫屋里陈设,突然说:“我也没吃饭。”
那你回家吃啊……张近微心里古怪地想,但被习惯性思维驱使,她是那种非常能体贴别人的孩子,顺口就说:
“你要吃饺子吗?”
“我最喜欢吃饺子了。”单知非微微一笑,“你会煮饺子吗?”
“你不回家吃年夜饭?”张近微很快反应过来,单知非眼睛微垂,“我爸妈闹矛盾了,我打算在外面吃。”
她沉默,张近微其实不太懂怎么安慰别人,很快,听到单知非轻轻问她:“你能请我吃顿饺子吗?”
两人真的坐对面,吃了顿饺子,热气腾腾的,隔开彼此视线。
因为没话说,显得气氛僵硬,张近微轻咳一声,问他:“你爸爸妈妈吵架了?”
“嗯,吵的很厉害。”单知非面不改色撒谎,“不过,彼此冷静下,总会和好,我觉得,人和人的沟通很重要,大家把彼此误会或者在意的东西讲清楚,这样摩擦会少些。”
这是在讲夫妻之道吗?张近微觉得很遥远而且很陌生,她羞涩笑笑,是不知怎么接话的意思。
“你,”张近微觉得得说点什么才不尴尬,“我都没问过你,你们保送生,不用准备高考都做些什么?”
单知非很细致地告诉她自己在忙什么,说了很多,张近微渐渐听得入神,筷子在手里张着,半天不动。
“你们会当科学家吗?”
单知非笑了笑:“不知道,这好像是小学生写作文的梦想。”
张近微对他这种似乎带着嘲弄的语气感到不快,她认真反驳:“小学生的梦想就很可笑吗?小学生如果一直坚持,未必不能当科学家。”
单知非对她情绪变化感知敏锐,他等她说完,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除了竞赛,你不要把我们看的太高尚,我们也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欲望,将来同样面对现实问题。竞赛得奖,不能保证什么,只是现阶段看起来有些成就。”
他想了想,继续说:“比如,华尔街一直很青睐这些竞赛金牌得主,很多你可能觉得会做科研的人,却搞起了金融,人各有志,我比较坚持价值观应该多元化,而不是道德绑架。当然,那些能耐得住寂寞专心科研的人,我是敬佩他们的。”
张近微有些新奇地看着单知非,她是多么不了解他,其实,她跟其他同学对他的印象一样,很刻板的那几个符号:
高智商、学神、家里有钱,人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不过聪明人有脾气是件很正常的事等等。
“那你会去搞金融?”张近微忍不住问他,她开始咬筷子。
单知非坦诚说:“有这想法,我想将来进citadel,全球最大对冲基金之一,他现在全球量化投资部门总监是中国人。也许,我花六七年时间也能做到这个程度,当然,最好是能自己创立基金。”
听不懂。
他居然不想当数学家,或者是物理学家。
张近微惊讶地发现单知非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早熟和渊博,他对自己规划清楚,目标明确,谈起未来有条不紊,她也相信,他这种人定下什么目标就会完成什么目标。
自己则单纯,或者说蠢多了,只一个想法:我要考大学。
张近微心情低落,她觉得两人好像是宇宙中的两颗星球,距离遥远,而且永远不会有交汇,什么行星和卫星,八竿子打不着。
“你呢?”单知非很自然地问到她。
张近微愣了下,思路茫然地不行,她没什么野心,只想将来有份还算ok的工作,离开这里,就这样。
“我没什么好说的,考大学吧,我很平凡。”张近微努力笑笑,“不像你,你将来肯定前途似锦一片光明。”
“我也是平凡人,而且我很俗,”单知非又笑,“跟别的男生一样,想着将来怎么挣大钱,娶妻生子,有个稳定的家庭。”
娶妻生子……张近微对这种话不太适应,太远了,她“嗯”了声。
吃完饭,单知非主动地拿起桌子上她没收拾的试卷,看了看,问她期末考试怎么样。
感觉似乎还好,张近微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还好,她考再好,在他面前也不能算是好的概念。所以,她学同学们的那种语气:“不怎么样。”
这样说,又好像是否定了单知非为她付出的,她赶紧说:“但比之前是进步的,你的功劳。”
“那你怎么谢我?”单知非趁着她的话,追问一句。
男生的眼清亮无比,张近微忽然就有了那么点调皮的心思,她说:“你都吃过我的饺子了。”
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她捂了捂嘴。
两人目光轻轻碰撞到一起,单知非就这么看她,他瞳仁很黑。张近微呼吸不太稳了,她收回目光,尴尬把手从嘴唇上拿开,“你要回家吗?你爸妈不找你吗?”
“我跟他们说了,来学校,这个院子里能看到星星,很清晰。”男生冷不丁说这么个话题,“我其实很喜欢天体物理。”
在城市要看漫天星光不容易,但小院偏僻,张近微跟着单知非到院子里站站。
外头真冷,那种干冷,但天空像墨蓝的丝绒,干净透亮。
他告诉她,肉眼能看到哪些行星,哎,这谁分得清啊,张近微心里觉得好笑。
“我觉得我有点什么恐惧症,就是那种图,木星搞的很大,悬挂在地球景物上面。”张近微不知自己说的,他可能明白。
“木星?”单知非看看她,把手机掏出来,找了一会儿,拿给她看,“说的是这个?”
“是这个,不过这张木星看起来又很漂亮。”
“木星是气态行星,它的物理形态特别复杂。”
两人靠的很近,羽绒服摩擦出那种细小声音。张近微说,“我认得这个红眼睛,木星有双红眼睛。”
“嗯,木星的南赤道边缘旋转着一场持续了几百年的飓风,色彩变化和云层高度相关,所以它的表面最低处是蓝色,最高处就是这个红眼睛。”
听起来很有趣。
“那天,老师说了个洛希极限。”张近微冲动地说到这个,“你知道吗?”
学生们喜欢这种不需要太深入,但带点文艺的科普。
“知道,”单知非嘴角弯了弯,“老师后面有没有讲pluto?”
“什么?”
“就是冥王星。”
“没有,当时下课了,老师说下学期再讲。”
“pluto早从行星中除名,失去拥有卫星的资格,它是太阳系中距离太阳最远的星球,没有任何光线能够穿过几十亿的距离找到它,除了一颗叫charon的同力矮行星,而且,它们始终同一面相对。”
单知非科普的有点牙酸,这种科普,在他看起来很中二,学校小情侣喜欢拿这个当噱头,有点烂大街了,但他还是选择说出来。
张近微没有发出什么“好浪漫啊”或者“好感人啊”,她只是有点奇怪地看着单知非,“你想表达什么?是说这两个星球是一对吗?”
单知非否认:“我只是科普。”
张近微“哦”了声:“可是,冥王星有五个行星,charon并不是它的唯一。这个故事,我早听过了,而且,我要拆穿它。”
单知非忽然就笑了,他看着她,说:“原来,张近微你是个杠精。”
张近微一下被说恼了,她有点生气:“我怎么是杠精了?”
“是有五个,但只有charon和pluto才能互相潮汐锁定,在太阳系边缘,永远相对,是太阳系里的唯一。”
单知非攥紧手机,他的壁纸,正是两颗相对的星球。
第23章 鸢尾(10)  永远的除夕夜
张近微鼻尖被冻出一点点红, 她没说话,把目光从星空撤回:
“你要回家看春晚吗?”
单知非摇摇头,他以为自己说完这些张近微会说点什么, 没想到, 却是问他看不看春晚。
两人陷入沉默, 张近微搓搓发僵的手指, 星光遥远,身边只有寒冷的空气。
“那你回家吧, ”张近微盯着地面说, 她很忧伤,“除夕夜你应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单知非似乎表示认同, 点点头:“刚才, 我的脚崴了一下,帮你搬箱子时。”
什么?张近微征询地望向他, 下意识往下看,再抬头:“你还能走路吗?”
“勉强吧,”单知非低头看手机, 似乎拨了个号, 她看见手机贴在他耳朵那里, 眼睫毛像挂住了寒气。
很不幸,单知非好像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他把手机摁掉:“你能骑车送我吗?今晚出租车不好打,回头我让我爸再送你回来。”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张近微看着男生一米八几的个头,这里离他家不近。
“我不是不愿意帮忙,”张近微面露难色解释,“而是, 我怕我带不动你。”
单知非没有强求:“好的,我到门口打车试试。”
他难得开口请自己帮忙,张近微心里纠结了下,忽然,想起自己在他面前说过的什么会骑三轮车车技很好之类……很快,她跑回屋里拿了装备,把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扣,系上围巾:
“我试试吧,骑到哪儿算哪儿,如果半路能遇到车也行,对吧?”
两人出来,张近微把门锁了,她手套单薄,是那种半指戴着可以写字的,单知非把自己的皮手套给了她:
“你那不行,手会冻僵的。”
羽绒服帽子上有一圈蓬松绒毛,她是巴掌脸,像被什么簇拥。
单知非腿长,坐这种自行车后座非常不舒服,张近微则一脚撑地,人稳稳坐在了车座上,一只脚在踏板上,她抓紧车把:
“你坐好了吗?”
刚起步晃了两下,平衡不佳,张近微低呼,但很快控制住了。她把脸缩在围巾里,嘴巴湿漉漉的。
幸亏她两条腿修长有力,否则,真带不动他。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出清晰的轮廓。
街上人不多,车也不多,大家此刻多半在团圆,只有一些警务人员还在坚持为城市平安保驾。
前面绿灯剩十几秒,张近微想冲刺,她奋力蹬圈,大喘着气,眼见时间不够了,紧急刹车,这一下用力过猛,车把莫名一扭,她带着单知非倒向了绿化带。
张近微磕到了脑袋。
她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单知非则窝了下腿,他跳下车,手臂穿过她后脖颈,托起来:
“张近微?张近微?”
太丢人了,单知非一定以为她摔晕,或者脑震荡,其实都没有,张近微不知怎么的就做了个很傻的决定,她紧闭起眼,装作真的晕了,过两分钟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