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步步积累,难道我不是吗?难道我走歪门邪道了?”张近微反问,“曾寒,说到底,我们都是再普通不过人家的出身,除了自己努力,父母没办法给我们提供什么资源,你不要以为只有男生打拼很猛很苦,在上海,还有很多自立自强的女孩子,她们一点都不比男人吃的苦头少,你我都是一类人,你又何必这么说?”
“对不起。”曾寒忍了忍,“那我祝你越来越顺利吧。”他忽然一阵难受,但却也并不怎么太留恋,眼前交替出现当年她戴的蓝色假发套和高铁上妖娆的身影。
“我给你买了个小礼物,出差买的,同城快递给你。”这是曾寒电话里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张近微趴在了书桌上,姿势像高中生,以前在一中,她觉得累时就会趴那么一会儿,现在也是,习惯维持很久。直到夜深,她察觉到身上冰凉,心想这下要感冒了,昏头昏脑地爬上床,缩进了被子里。
晨光的项目,在浮石这里没了任何希望,但因为属于比较有特色的医疗产品,还是有家小的投资机构投来了橄榄枝。
这个时候,单知非在微信上给她发信息,让她过来拷贝浮石的尽调资料,并且,有些话想跟她当面谈。
他上次打了孙豪,大boss不以为然:“他以为他谁?浮石不是什么样的钱都接受。”对单知非的纵容不言而喻,但事情总要有个说法,又组饭局,他自罚三杯,客气话是一句也没有。
张近微刻意躲他,但她只要还在这一行里,是绕不开浮石的。上次发生那种事,她不知道该用什么面孔再面对他,加上晨光被浮石放弃,张近微有莫名其妙的无措感。
他约她在办公室见面,很光明正大。
张近微在电梯门开的刹那,见到老熟人,丁明清还是穿裙子,她个头不高,但气场很足,两人都意外了下。
“这么巧。”丁明清居然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人瘦下来,妆容又加分,比以往好看许多,张近微淡淡一笑,“是啊,这么巧。”
“我刚从浮石那下来,帮朋友搭个线,对了,单知非在上面等你,你快上去吧。”丁明清跟她说话时,语气又变得复杂起来,她睨着她,余光轻轻这么一扫,还是有点鄙夷的意思。
张近微视而不见,她无论用什么眼神看自己,都没杀伤力了。但那句“帮朋友搭个线”,还是让她产生了微妙的一丝嫉妒,单知非跟她走的很近?
可这跟我没关系,张近微立刻打消念头,她摁下了数字键。
前台听说她和单知非有约,打了个电话,然后亲自将她送到单知非的办公室。
他办公室倒不大,很简洁,好像除了必需品,再不用其他点缀什么,视野却极佳,站在明净的玻璃前,有种花花世界扑面而来的感觉。
单知非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招呼她:“你来了,请坐。”
浮石茶水间里没有茉莉毛尖,他特意点的,让人送上来。
张近微有些拘谨,她攥着包带,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
单知非似乎已经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是那种礼貌的疏离:“虽然没能跟晨光合作成,但有些话,还是觉得当面沟通下比较合适。”
这有什么?被投资机构放鸽子,或者是,融资后她被赖费用,酸甜苦辣她什么滋味都尝过,张近微看着他,有些不解。
当年,她听不懂题目时,就是这个样子。
单知非忍不住笑了:“张近微,我以为你会哭鼻子。”他这么一笑,气氛突然变味,张近微鼻尖竟沁出点汗:
“我为什么要哭?”她是个略微苦闷的表情,很不乐意被人嘲弄。
“我们先谈公事,好吗?”单知非收敛了情绪,把茶轻轻推到她面前,“外面有点冷,你趁热喝。”
张近微捧着茶,当真喝了两口。
“高达当初放弃晨光的原因清楚吗?”他手里捏着钢笔,“其实,医疗这个圈子里的大牛,就那些,如果真有什么新的成果,高达浮石这样的机构早就会闻风而动,根本轮不到fa上场。”
张近微不可避免地脸红了,她嘴巴润润的,开口问:“那高达为什么还要接触晨光?”
“因为这个市场前景还是不错的,江晨光这是个创新试剂盒,高达和浮石想的一样,万一是黑马呢?但我想,高达最终也应该跟浮石一样,发现了缺陷,只能放弃。”
张近微有点不服气:“可是,天使轮本来就没多少临床数据可以参考,你们只盯着缺点,完全有可能错过一个好项目。”
“刚才见到丁明清了吗?”单知非忽然温和地岔开话题,她怔了怔,有些心酸地说,“你跟她是好朋友?”
单知非的目光一直盘亘在她脸上,他纠正她:“不算,只是因为她跟圣远关系比较好,我们每年会一起去扫次墓,所以有些来往。”
冷不丁提到谢圣远,张近微不吭声了。
他很快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浮石投医疗这块投了不少,但正式退出的项目并不多。医疗不比tmt,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福布斯的统计,一种新药研发的失败率可能会高达百分之95,临床出一点问题,可能前期的投入就统统打了水漂。我们不是没有失败的案例,所以在总结经验的时候,会反思很多点。”
“这跟丁明清有什么关系吗?”张近微指尖轻碰着杯子。
“她不做fa,只是给人牵个线,那家企业同样是早期阶段,但我们投的很快。”
张近微不禁抬头,她心里的酸楚突然变得更多。
“对方有项新技术是针对顽固性高血压的,高血压人群,在我们国家基数非常大,而且药物治疗方面有短板。我们比较看好,所以,尽管他还是在临床阶段也投了。”单知非耐心给她分析,“高血压和癌症不同,即使这项技术不那么完美,但它如果可以起到一定缓解作用,那市场销售就没什么顾虑。癌症呢?第一基数没高血压大,第二这牵涉生死,国内研发很多时候都是拿欧美的靶点数据做强仿,晨光的技术,一是生产工艺让人存疑,二来,通过接触,江晨光的管理能力以及他的团队,都给我们偏弱的感觉,所以,浮石最终还是很遗憾地放弃了这次投资,我们对癌症筛选本身是看好前景的,这不冲突。”
他把尽调资料给她,“希望对你有用,即使不成功,也希望你能总结些经验,对你以后看医疗类项目有启发。”
熟悉的感觉快速从心底升腾起来,她想起他给她讲题,耐心,细致,不厌其烦,张近微必须得把这种太过温暖的回忆压制住,她又去低头喝茶。
“张近微,”单知非轻轻喊她,“公事谈完了,我能跟你谈些私事吗?”
私事……她手一抖,茶水漏到手面,单知非立刻起身,拿来毛巾,“有没有烫到?”
茶都已经是温的了,她摇摇头,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我把你桌子弄湿了。”
张近微别别扭扭地接过毛巾,擦过手,又使劲擦桌子。
“我这条毛巾是擦手用的,不是抹布。”单知非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提醒了一句,这声音……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她一下想起两人最初在师大碰上,他说,你鞋穿反了。
张近微一顿,抬起头,碰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觉得两人好像还是很青春很青春的少年人。
她有种近乎惘然的酸楚,但也忍不住笑了,她说:“高二那年,我有次鞋穿反了,你就是这么提醒我的,好丢人。”
“嗯,我记得。不过还有一次我们在同一家小店里吃过米线,我是说店里。”单知非很快说的风马牛不相及,张近微疑惑地偏起头,“什么?”
“高二开学军训结束那天,下着雨,你跟你的同学进了家米线馆,我的伞蹭到了你的校服,你头都没抬就走了。”单知非准确地说出每个细节,他声音柔和极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是因为看到她走进那家店,他才进去的。当时,无论她走进哪家店,他都会跟着走进同一家。
张近微却完全不记得了,印象里,她是在那天难得吃了米线,肉酱味道很好,她当时好想再吃一碗,但忍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饿上头。
“我们那天,见过?”她说这话时,嘴角的弧度很孩子气。
单知非也只是微微笑了,他挑眉:“你记忆力总是不太好的样子。”
张近微不好意思摇摇头:“真不记得了,只记得你当时在二七班说我,让我丢脸。”
两人目光碰上,相视一笑,单知非很自然地接口说:“事实如此,你那时确实总爱瞎写,我说错了?”
“那你都这么不给人面子的,而且,你就只说我一个人,我还以为我得罪你了呢,可是我都不认识你。”张近微回想起那一刻,还是被尬了下,她说完,自己又撑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仿佛意识到自己太容易跑偏,张近微忙抿住了嘴。
气氛寂静下来,单知非给她续了花茶,水流声如碎玉:
“我其实,是想为那天的事道歉。那天在车里,我昏了头,没把事情处理好就对你做那种事,让你困扰,是我的不对。”
张近微想含糊着说句“没关系”,嘴巴发不了声,她安静坐着,不说话。
“我在恋爱上,一直做的不行,高中那会儿很无聊就跟周妙涵谈了。后来,谈过几段,不了了之,最后跟杨蕙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在想,可能现在的局面,是我应有的惩罚。”他斟酌开口,没回避什么,但张近微却跟他没有任何目光交流。
他只能看到她低着头,握紧杯子。
“那天在民政局,我是想跟她谈你的,”单知非说出“你”字后,下意识的,停顿了下,在等张近微的反应,果然,张近微肩头动了动,可是,她只是静静地听,依旧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单知非像受到什么鼓舞,或者说,他知道可以继续说下去:“上次的事,我处理的特别糟糕。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杨蕙,我都……”
张近微的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他的节奏。
第42章 玫瑰(15)  不甜不要钱
是陌生号码。
响了很多声。
单知非停止说话, 她望着他,心里想的是我只愿意听他说话,什么人都没有, 无论他说点什么, 都好。张近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想接电话, 就只看他, 欲说还休。
理智最终把她拉回来,张近微出来接了电话。
她沉默地听电话里那人说完, 脸色变得苍白, 然后,硬着头皮说:“镯子是她打碎的, 跟我没关系, 你们该找谁赔偿找谁赔偿,请不要骚扰我。”
原来, 郑之华来了上海,不仅如此,在商场还意外打碎了人家30万的翡翠手镯。张近微觉得, 郑之华就像个黑洞, 谁靠近她, 谁就会被吸进去。拉黑也没用,她本来就是一团漆黑。
“张近微?”
她听到声音时, 单知非已经靠近她,她最喜欢听他温和地喊自己名字了。
“你脸色不太好?”他稍稍俯身,关切地询问,张近微最怕难过的时候有人问什么,他一问,果然, 她就觉得特别委屈,但不会表现出来。
周围,时不时有人来往,单知非把她带回办公室,关上了门。
她倔强地坐都不肯坐了,小脸微红,30万,30万找她做什么?郑之华怎么好意思让人打她的电话?她为什么就是摆脱不掉郑之华呢?
“近微。”单知非第一次这么喊她,张近微吃惊的回神,她看向他,他却忽然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有烦心的事吗?要不要我这个单身狗给你参谋参谋?”
单身狗……张近微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怔怔的,单知非再次靠近她,两人离的很近,他笑容消失,不着痕迹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以跟我说说。”
迟钝了片刻,张近微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她推了他一下,分开两人的距离,抬头问:“你分手了?”
“我不会再恋爱了,除非,某个人愿意跟我谈。”单知非快速结束这个话题,眼波温柔,他又重复着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铃声乍起,把两人都惊了下,张近微迅速地瞥了眼手机屏幕,她没动,但情不自禁地抓他手臂晃了下,“哎,我问你,父母如果欠债,子女是没有偿还的法律义务对吧?”
其实答案她知道,但此刻,她就是需要别人来肯定一遍。她性格里有特别悲观的一面,已经想到最讨厌的一种可能,郑之华会想尽办法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她。
“没有,”单知非另只手轻轻覆盖过来,随后,镇定拿过手机,一边安抚张近微坐下,一面接通了电话。
他在短时间内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听完后,很严肃告诉对方:“镯子是谁打碎的,麻烦你们商场找谁赔偿,我说的够清楚吗?”
对方不知在说什么。
单知非短促地笑了声,作风冷酷:“赔不了?你们可以去告她,想办法让她坐牢,对,你们如果能把她弄到坐牢最好不过,总之,不要再打这个电话。”
坐牢?张近微耳朵滚烫,睁大了眼,母亲一直令人蒙羞,尤其是在青春期,郑之华给她带来的耻辱简直无处可躲,恨不得能重新投胎做人。
直到离开家乡,人来上海,她才算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
但又不知为什么,她刚才任由他来处理自己的事,并且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就像刚才那个电话。他是个单身狗,张近微的脑子里除了郑之华的破事,就剩这个事实了。
“张近微,”单知非把茶杯塞到她手中,本来,她双手搭在膝头,但也没接,单知非便把杯子放下,人蹲过来,毫不犹豫握住她双手,“你别怕,我问你,你现在怎么想的?如果你打算彻底不过问,就不用去想,继续做你自己的事。”
他那么长的腿,蹲着奇怪,张近微心底非常解气地看着单知非,她不得不承认,他说让她最好去坐牢这种话,极大地满足了自己某一刻的阴暗心理,人性果然很复杂。
“我不会付一分钱。”张近微斩钉截铁地说。
单知非点头:“当然,不惯着她。”
“我的钱我有权力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我不觉得我这是不孝顺,因为,她根本没爱过我,为人母最基本的一些都没做到。”张近微又说,脊背绷直。
单知非指腹轻轻在她手面上摩挲了下,他还握着她的手:“当然,错的从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