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恒跟容叔被一起暂押在老宅的地下监牢里。
每个大家族都会有这样的地方,用于羁押家族重犯。
据说,从前的地牢里每一间都是满的,每到半夜,审讯室里都会有痛不欲生的嘶吼与呻吟声传出来,而几乎每过一段时间,这里就会清理出成堆的尸体,扔在慕宅后森林深处的巨坑里,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只是到了这一代,地牢已经空置了不知多少岁月。四壁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开始有些破损,墙壁的角落里还结着蛛网,挂在墙边的刑具架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金属刑具也不再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如同被封印在了时光里,只剩下一片灰败。
只有墙壁上暗色的血迹,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哗啦——
“进去!”
慕容恒跟容国被推进去,这是一间稍微整洁些的地牢,一扇铁门,里面只有十几平方大笑,墙壁的高处开着一扇铁栏杆的窗子,有一缕阳光穿越茂盛的树木照射进来,只是既便如此,空气中也充满了霉变的味道和灰尘的呛鼻气息。
地牢的看守将门锁上后,便想要离开。
安静了一路的慕容恒忽然扑到了铁门上,将锈迹斑斑的铁门拍的哗啦作响,“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关我,我是慕容恒!”
看守冷笑了两声,“进到这里面来的,就没有能出去的,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也不与他多废话,转身就离开了。
容国满眼痛苦地看着慕容恒,不,或许现在应该重新叫回容恒了,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个他守护了四十余年的亲生儿子,从一个小村庄里走出来,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到现在,却还是落得了这个下场。
难道,他当初的选择竟然是错误的吗?
容恒垂着头,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沙哑和压抑,“当初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容叔面上闪过心痛,“我并不知道……”
慕老爷子和慕老夫人好心,在明知容恒身世的情况下还肯同他一起撒下弥天大谎,可容恒,却杀了他们唯一的儿子,这是怎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当年容恒策划项目工人暴起车祸的事件,他也是直到后来才真正明白容恒要做的是什么,否则他拼了老命也要阻止。
等到后来知道了,一切却也已经晚了。
大错已铸成,以他们当时的境况,除了死,就只有继续隐瞒下去。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一个错误,也终会导致更多错误的发生。
容国深知进入慕宅之后,容恒受到了怎样的委屈,可这些委屈如果建立在他压根儿就不是慕家子孙的条件上,那就都只能算是恩赐!
容国不敢将真相告诉容恒,也不愿意让他再造杀孽,所以当初容恒要处理掉程铭的时候,他极力阻止,最后让程铭在兰岛上囚禁十八年,可事到如今……真相还是纸包不住的火,火舌舔舐,顷刻天塌地陷。
“那后来呢!”容恒像是一头彻底散去了理智的猛兽,脸上满是堆砌的崩溃和绝望,咬牙切齿的怒吼,“后来……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原来他以为的命运带给他的不公,竟然全都是馈赠!那他这么多年到底都在干什么?恩将仇报?
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每一次午夜梦回,他都在心底对自己重复,总有一天,他要爬到高位,让那些曾经欺辱过他,嘲讽过他的家伙,全都跪在他的脚下,求他的原谅。
可是现在,他又要去求谁的原谅?
容国轻轻闭眼,掩住苍老浑浊的眼睛,两行泪水流出来,却也洗刷不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沟壑,“都是我的错……”
事到如今,是谁的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可是究竟是谁的错,又无从追根溯源,可是的的确确有人受到了伤害,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
程铭被暂时关在老宅偏僻的一处别院内,同样是戴罪之身,他的待遇跟容恒与容国相比,那就可谓是天堂了,桌上还搁着水果、茶跟甜点,看守也并不森严,只有门前两个保镖站岗,只是就算环境再好,对程铭来说都毫无意义,他始终目光空洞地望着院内一株梧桐树,看到夕阳的余晖在叶片上闪烁跳跃,如同盛开了千朵万朵金色的太阳花。
慕凌菲进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发现。
“程铭,我从头到尾都在听你说对不起,你可曾有一次,是对得起我的?”
程铭眸光震了震,嘴唇的颜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对不起……”
仍然是对不起。
慕凌菲眉眼沉了沉,径直走到桌旁坐下,伸手拈了葡萄一粒粒的吃,“你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我今天过来也不是过来苛责你的。当年那件事你也只是受到慕容——哦,容恒的胁迫,他是主犯,你只能算是被迫的从犯,而且你在兰岛上那十八年的囚禁,也算是对你的惩罚了,”
“程铭,我可以放你走。”
“你放我走?”程铭眼神里飘过一抹不可思议,旋即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轻声道,“可慕家不会放过我的。”
他害的毕竟是慕老太爷的独生子和儿媳,即便只是从犯,但下场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既然过来了,那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包括死。
只是不想再心怀歉疚地活下去,只是不想……
程铭看了一眼慕凌菲。
慕凌菲忽然笑了,这一笑华光四射,丹凤眼里是不可估量的明亮,“程铭,我是不是还没有对你介绍我的新身份?”
“你的……新身份?”程铭露出疑惑的表情。
慕凌菲将葡萄放下,转了转大拇指上那枚翡翠五芒星戒指,“我现在,是慕家新任家主。”
“我是家主,也是当事人,我说放了你,谁还敢有异议?”
“你是……家主?”程铭难掩眼底的惊诧。
慕家这样的大家族本身就是顶点的存在,家主的筛选严格无比,女性家主更是凤毛麟角,慕凌菲却能占上家主之位。
“侥幸。”
慕凌菲淡淡一笑,敛去了眼底一闪即使的寒光。
方才在议事堂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先不拿出来说了。
“我看了你的照片了,”慕凌菲拿出手机,点开照片,是密密麻麻的桃花水彩画,以九宫格的顺序排列着,于是就可以看出,那些画都拼出了‘我是凶手’几个大字,“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也不好受,我决定放了你并非顾念旧情,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
程铭眸光陡然一震,“你知道了……”
“是林非禹帮我查到的。”慕凌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刻意提到这个人的名字,说完之后,程铭的脸色果然起了变化,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或者不甘,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和,空气静默了片刻,程铭忽然对他展颜一笑,“他与你很相配。”
这句话并非是吃醋或者嫉妒,而是发自肺腑的,由衷的赞言。
慕凌菲眉头几乎是立刻便要锁起来,但是看着程铭难得终于露出了苦相之外的其余表情,心里有些酸涩,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十八年的浑浑噩噩与寻找,似乎已经在潜意识当中变成了一种固有的执念,等到终于找到了人,又好像空落落的,心思浮游不定,如同尘絮。
只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回不去了。
慕凌菲鼻中一酸,勉强笑道,“呵呵,论聪明机智,他可比我差得远呢!”
“是吗?”程铭也微微一笑,他们之间的对话难得如此平和,却是关于另外一个人,“可是我觉得他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