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霁终是决定不进去打扰他们,悄然退了出去, 回了天启殿, 招来一直伺候自己的婢女小厮们, 给他们分发了银两细软, 如果大凤军攻进了皇宫, 必定先擒皇室宗亲,顾及不到他们, 他们刻意拿着这些东西逃命, 另谋出路。
阿福也得了一份, 泪眼汪汪的看着孟初霁,哽咽着:“少爷。”
孟初霁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不是喜欢香草么,正好趁这个机会带她走, 她准跟你,好好过日子, 注意点香草, 别让她给你戴绿帽子。”
阿福原本只是哽咽, 听他这么一说, 立刻放声哇哇大哭起来,将孟初霁分给他的东西往地上一扔:“我不要,我不走,我不要香草,我要少爷。”
“这么多人看着,你哭什么。”
他一哭,把其他人都给弄哭了。
孟初霁脑壳疼。
孟初霁一向对哭的人束手无策,尤其是一大群哭哭啼啼的,行吧,哭就哭,孟初霁给他们哭的空间,踏出了天启殿。
天边灰蒙蒙的,乌云密布,自冬天过去大绥不再下雪后,天空鲜少有这样的景象,看起来像是有匹凶兽蛰伏在铅灰色的云里头。
远远地,擂鼓声隐约传来,孟初霁知道,是他爹点好兵要迎战了。
孟初霁百般思虑,还是想去战线看看,于是孑然一身,骑了马朝城门奔去。
此时,城墙之上,孟将军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丝毫不惧,敌方派兵喊阵,出言挑衅,想要激得孟将军开城门一战,孟将军对身旁参将道:“拿弓来。”
参将把弓箭递上,孟将军瞧了一眼没接,说:“大弓。”
这么小的弓射程根本够不上。
参将让人抬上一人高的大弓,孟将军一脚踩在弓上,吃力将箭拉满,慢慢瞄准了喊阵的士兵,“咻——”地一箭射出,喊阵之人坠马,大凤军队一阵喧哗。
孟将军将弓放到一边,露面于阵前,傲骨铮铮声音震天地道:“战即战,吾宁死,楚绥一心,绝不投降!”
敌方将军怒气冲冲地啐骂道:“不识好歹!既然如此,将士们,攻城!”
孟将军神色一肃,高声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待大凤军队冲至射程内——
“放箭!”
顿时,漫天箭如雨下。
孟初霁一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大凤士兵用盾牌抵挡,哪怕前面的人被射死,后面的人还是继续往前冲,不多时就冲到了城门下,在城墙上架起长长的云梯,手脚麻利的往上爬。
大绥士兵手忙脚乱的往下砸石头,以及在他们的梯子上浇油,孟初霁取过油桶帮忙,孟将军一瞥,胆战心惊地怒吼:“你来干什么?回去!”
“爹,我帮帮你。”
让他一个人坐在皇宫里,他如何能坐得住。
孟初霁淋了油还放了把火,烧得那爬梯之人从梯子上坠了下去。
孟将军还想说什么,但哪里管得上他,因为有那身手不错的,避开了石头和油爬上城墙来了,孟将军一枪戳过去,将他挑下城墙。
而下首,城门被巨木撞击着,一下又一下地面都像是在震动,孟将军连砍数人,分出一丝神,让参将去保护孟初霁,孟初霁在混乱之中弄了弓和箭,一箭一个,竟也射死了几个人。
孟初霁没杀过人,心脏跳得惶惶,手心里都是汗,但他尚还能保持冷静,目光在城墙下打转,箭一支支的射出。
裴璟去大平搬救兵,他们的战略只有一个字:拖。
无论如何都要拖到裴璟回来,只要裴璟回来,他们就有救了。
参将保护着孟初霁,杀人如砍菜,边砍边劝道:“娘娘,您快回宫吧,这里危险。”
孟初霁置若罔闻,看到了那一面面刺绣着“凤”字的醒目军旗,扛旗官挥动着军旗指挥着战局,毫不犹豫地,孟初霁搭了三支箭,瞄准放出,那扛旗官挡了一箭,却被另外两箭射死。
一面旗帜倒了,孟初霁又射向另外一名扛旗官,箭无虚发,一击必中。
连射死四名扛旗官,大凤那端似生惶恐,接旗的扛旗官连连往后撤,孟将军觉察到动静,大声道:“找牙旗,牙旗之下必是王将。”
孟初霁不明白什么是牙旗,参将替他找着了,喊道:“在那儿。”
孟初霁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诸多旗帜中有一面离得飘着“帅”字而不是大凤的“凤”字的旗帜,正在战场上疾奔,仿佛一道闪电。
距离离得有些远,骏马跑得又快,想要射中大有难度。
孟初霁瞄着他,额头沁出了汗,孟将军又吼:“想想那小子,射不中这箭,你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额头上的汗越积越多,孟初霁心里直想骂人,他爹真踏马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他的话也给了他极大的支撑,手再不在颤抖,稳稳的一箭射出——
骏马还在奔跑,马背上的人动也不动,孟初霁明明感觉自己射中了,这会儿又有些心虚,估不准自己到底射中没。
然而,念头一闪过,孟将军夸赞了声:“干得漂亮儿子!”
孟初霁一看,才发现敌方将牙旗放下了。
牙旗倒下即位主将阵亡的意思。
射中了。
大凤失了王将,攻城攻到一半,变成了无头苍蝇,军队顷刻退去,这一波算是守住了。
大绥军心大振,孟初霁和孟将军累瘫在地上,父子俩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孟将军颇为感慨:“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学武的料。”
孟初霁连连摇头:“别了吧,学武多辛苦,这次难关要是过了,我保证再也不碰箭,吃喝玩乐当自己的纨绔。”
刚才那一箭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炸了。
孟将军高兴了一会儿,又吁叹道:“大凤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重整再来,那时才是最危难的时候。”
第147章 147.大胜
孟初霁的笑容也散去, 眉宇间一片愁云惨淡。
他爹说的没错, 经此一役, 大凤一定会改变策略更加凶猛。
战争歇了足足三日, 三日后大凤再度开战, 他们更换了主将, 新的主将稳稳坐镇于后方, 周围盾兵保护,岿然不动, 统率三军。
那是足够安全的距离, 孟将军哪怕化身后羿,也未必射得着他。
他失去了作用, 孟将军驱逐他到后方去,不让他再待在前线,孟初霁知晓自己待着也是添麻烦, 待在皇宫听人两刻钟一次的禀报,陈述着前方的战况。
大凤士兵爬上城墙了。
大绥士兵将他们打退了。
……
大凤士兵制作出了投石机。
大绥士兵身绑火雷冒死去炸。
……
大凤士兵用巨木险些撞城门。
大绥士兵艰难死守将他们又堵了回去。
……
仅是那干巴巴的一字一句的形容, 无须多加赘述,画面便仿佛浮现眼前, 想象到那战场上的残酷。
孟初霁睡觉都无法好好睡, 即便是睡了,他也会被噩梦惊醒,半夜醒来额头汗涔涔的, 浑身也都湿透了。
他很想到前线去看看, 但他知道他不能。
于是, 他只能招来阿福,让阿福安静陪伴他,如此守到天亮。
七天了。
孟将军鏖战七天了。
裴璟还没回来。
孟初霁有时候想,裴璟是不是在去大平的路上就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不然他怎么还不回来。
皇宫里一片冷清,因为裴显的折腾,宫里少了很多人,但没能及时填上,温华珠到天启殿来时,甚至都没个人给他通禀。
温华珠身边也没几个宫女簇拥,没有丝毫太后的排场,阿福被他支去御膳房弄吃的,孟初霁亲自给他沏了一杯茶。
温华珠坐下,却是将一个锦盒放在桌面上,孟初霁看着那锦盒,眉眼突突的跳:“母后,您这是……”
“这是传国玉玺。”温华珠淡淡一笑,“思来想去,有可能璟儿不能及时赶回,这个先给你,必要时可以派上用场,我和你父皇是用不到了,我们享受了大绥的尊荣和富贵,也必须以身祭这片土地,你是璟儿的心头肉,若是他回来看不到你,一定会很难过,你替我们好好照顾他。”
孟初霁震愕,打开锦盒一看,竟真的是传国玉玺。
他上次授了温华珠一个法子,让她假意放出传国玉玺找到的消息,裴显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心虚的去确认自己的玉玺还在不在,顺藤摸瓜便可将玉玺拿回来,若是玉玺不在裴显身上,也可安枕无忧,没想到温华珠真的把传国玉玺拿回来了,还把玉玺给了他。
这可是大绥的宝物啊!
“不,我不要。”
裴璟回来,唯他一个人活着,他的亲人全都死了,难道不会怪他?
就算不怪他,他的良心又怎么过得去。
“且拿着吧,璟儿无法及时赶回是最坏的打算,若是璟儿及时回来了,你将他交给璟儿,你是国母,理应由你亲手将玉玺给他。”
“我……”
温华珠凤目含笑的注视着他,孟初霁推拒的话再说不出口,将锦盒的盖关上,揣在袖子里。
无故地,孟初霁的焦躁不安消失了,相信裴璟会回来的信念更强了一些,因为他这儿不止有他,还有爱他的父皇和母后,他就是爬也得爬回来。
守城的第十天,城破了。
城破时孟初霁在看《采阳风雅册》的第九篇,第九篇有半本都在画口技图,画面虽是香艳火辣至极,但他的心毫无波澜,脑子里也没有一点想法。
阿福冲进来大声囔囔道:“少爷,不好了,大凤打进来啦,快逃吧!”
孟初霁顿时心脏狠狠一抽,将书扔下,站起身来满眼不可置信:“我爹呢?”
阿福哭丧着脸:“不……不知道哇。”
下一刻,孟初霁如同旋风般从殿中刮了出去。
大街上,满街都是仓皇逃跑的百姓,拖家带口背着包袱往城门处涌,人太多有的跌在地上来不及起,就被别人当作踏脚石踩了过去,于是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王都宛如炼狱。
孟初霁顺着人潮往前奔,他看到大凤士兵在和大绥士兵还在搏斗,拼死保护着这些百姓不落于大凤的铁骑之下。